第55节
  谢令嘉一说到谢令钧,淑妃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自从陛下的圣旨下来后,你皇兄就在御书房外跪着,求着陛下收回成命。这回为了救你,他深入火场,自己也被烧了个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谢令嘉一愣,就又听淑妃后怕道:“嘉儿,嘉儿,我知道你心里不愿,但母妃和皇兄这不正在想办法吗?你舅舅在前朝也在做一些活动,最后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以后,你以后万万不能做出这种傻事了,你要是出了事,你让母妃怎么办呀?”她放声痛哭,周身传来的悲痛气息让谢令嘉心里狠狠一颤,瞬间后悔无比:“母妃放心,女儿以后一定不会再做傻事了,母妃别哭了……”
  母女俩又抱着哭了一会,淑妃这才强自止住泪水,抹了抹眼睛,轻轻拍了拍她,正要让她好好休息,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大公主来探望四公主。
  淑妃一愣,下意识看向谢令嘉,就见她转过头,哑着嗓子道:“我不想见她。”
  淑妃心下一软,正想寻个由头拒了大公主,就见谢令从莲步轻抬,已经走了进来,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没有敢阻拦她的。
  “淑妃娘娘,”谢令从转头,对她微微颔首:“我同令嘉说些话。”
  “我没什么要同你说的!”淑妃还未说话,就听谢令嘉冷哼开口。
  谢令从不发一语,只静静地看着淑妃。淑妃纠结片刻,末了轻叹一口气,还是挥了挥手,让周遭的宫女太监出去。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谢令从走到她的床前,看着她对着自己的背影,不动声色,只理了理床沿,然后慢慢坐了下去。
  “你在恨我?”她轻声道。
  谢令嘉嗤笑:“我哪敢恨你?”
  谢令从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道:“你觉得当初我能给令慈求情让她嫁个稍微好点的人,却没给你求情。”
  谢令嘉沉默不语。
  谢令从轻轻一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给令慈求过情,也给令芜求过情?”
  谢令嘉猛地转过身子,瞪大一双眼看着她,就见谢令从淡淡道:“很惊讶?”
  谢令嘉愣愣地点点头。
  谢令从微微垂下眸子,轻声道:“我跟令慈关系的确是好点,但不代表,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令芜去送死而不作为。”
  谢令慈是岑贵妃所出,跟她母妃一样素来懂礼识趣,端庄大方,不管真的是喜欢她也好还是有意讨好她,谢令从在众多姐妹中,与她是相处的最好的。而相对而言二公主谢令芜,则是性子淡漠,又同她娘亲一般带着些高高在上,觉得跟她交好仿佛折了她的面子一般。是以在宫中人眼中,谢令从同三公主关系颇好,而同二公主则平平淡淡。
  但实际上,谢令从同谢令慈关系好,那也只是相对于其她的姐妹而已,并没有说彼此之间多么契合;她同二公主关系淡淡,但也只是淡淡,而非不好。
  两个妹妹,在她眼中,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是以在她知道皇帝有意送二公主和亲的时候,谢令从是抱着反对的态度,她去求过皇帝,不要把二妹妹送走;甚至更自私一点的话,让其他宗亲的女儿代替谢令芜的话也不是没说过——
  但是没有用。
  她对上谢令嘉明显不相信的眼光,轻声笑道:“很好奇为什么令慈有个好结局,但令芜没有?”
  谢令嘉下意识点点头。
  谢令从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河西岑家?”
  谢令嘉一脸茫然,谢令从细细解释道:“就是岑濂岑大人的岑家,也是河西那一带传承极为悠久的一个世家。”
  谢令嘉不由竖起耳朵,认真听她说着:
  “河西那一带铁矿极为丰富,朝廷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开采,也的确采取了行动。但最大的那处铁矿,却是掌握在河西氏族岑家的手中。”
  “朝廷极为垂涎那处铁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尽各种手段,但岑家一直不愿意将铁矿交出。”
  她看着一脸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同她讲这些的谢令嘉,声音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在她听来却恍若雷霆:
  “令慈出嫁第二日,岑家那位家主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将岑家一直牢牢捏在手中的那处铁矿主动献给了朝廷。”
  谢令嘉猛地翻身而起,却又因为身体极为虚弱又一下子倒了下去,她急速地喘息,瞪大眼睛看着她,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脑子飞速转动,却不愿意承认这近在咫尺的真相。
  谢令从微微一笑,声音柔和平淡:“我没什么意思。令嘉,”
  她抬眸,慢慢的看着她:“你没想象得那般受宠,而我,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也没你想象的那般重。”
  两个公主出嫁,谢令从都尽了自己所能去劝说皇帝,但两个公主的结局还是天差地别。
  不是因为她跟三公主交好所以愿意用心帮她,而是三公主身后,有愿意帮她的外家。
  皇帝把原因推到她身上,只是想借此,展现出自己对这个嫡长公主有多么宠爱罢了,实际上,这件事,同谢令从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埋了个小小的伏笔,我看了眼评论区竟然没人发现吗?
  ps:很重要的哦~
  第55章
  皇帝有多少女儿?谢令嘉没有用心数过, 只知道那些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是十一公主。剩下的, 都是一些年纪太小一点都不好玩的。
  那么多的女儿里, 她以为,有两个是特殊的。一个是谢令从, 一个是她。
  毕竟, 父皇平日里对她的宠爱不似作假,她也一直以为,她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谢令嘉掩面轻笑,有什么不一样的?
  儿时父皇不经意说的话仿佛还悠然在耳——日后, 就不要穿这红衣了吧,你大皇姐喜欢。
  就这一句话,害得她这么多年来, 拼命掩藏自己的喜好,不敢显示分毫。
  她知道这不能怪谢令从,可是任性也好不讲理也罢,她总是想在谢令从面前博得一两分存在感, 好证明, 她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 谢令从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耳边作响, 她想起母妃哭的红肿的眼眶,又想起跟她一向不和次次见面都要吵架的谢令钧不顾自己安危把她从火场中就出来, 垂首, 捂着脸,粗噶的笑声自喉间传出。
  活着,活着, 或许还有希望……
  ·
  皇帝答应了百濮那边的要求,礼部上下就忙里忙外的准备了起来,再加上有前面两位公主和亲的章程在,礼部早已有了经验,不过一月的时间,所有的章程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皇帝派人护送公主离京。
  一应事务准备好后,京城已经入了冬,天气寒冷的可怕。
  谢令钧伤势也慢慢好转,期间没见谢令嘉一面,只在她离宫那一日,屏退周围的宫女嬷嬷,缓缓抬步,走到她面前。
  他看着梳妆台旁,明显消瘦了许多,也不复之前明艳张扬的谢令嘉,抿抿唇,难得没有说出什么话气她,只像是在对她保证一般,严肃开口:“令嘉,”
  他认真看着她:“你等着我。”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接回来的。”
  总有一天。
  谢令嘉被建康侯亲自送着离开,谢令钧没有跟上去,他只是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离开皇宫后,果断转身,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父皇,”他跪在宽阔的大殿上,眼神坚毅:“父皇前些日子说得,让儿臣到舅父的军中历练,儿臣答应!”
  上首的皇帝慢慢抬眸,淡淡地看着他:“给朕个理由。”明明之前要死要活的不愿意,怎么现在,就改变了主意。
  谢令钧定定地对上皇帝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儿臣想要,在将来,率领我大启万千将士,攻破那些蝼蚁小国。”
  “——把我大启的公主,接回来。”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而后便听一道破空声,便见一个砚台猛地被扔了下来,直直地砸在谢令钧的脑袋上,随后传来的,就是皇帝怒不可遏的声音:
  “放肆!”
  “你这是在对朕的决定不满?”
  谢令钧的脑袋上鲜血横流,他仿佛察觉不到疼痛,直直的跪在地上,头埋在两臂之间:“儿臣不敢——”
  ·
  近来的京城气氛一片压抑,备受皇帝宠爱的四皇子在四公主和亲没过两天就被皇帝扔进了禁军营中,隶属于建康侯手下,还特意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关照他,让他自己自生自灭。惹得朝臣一阵怀疑莫非滕大人不得圣宠了,刚把他外甥女送去联姻,又把他外甥扔进军队不管不问。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纠结也没什么用。只有谢令从听到消息后打翻了一盏茶,而后坐在位子上失神,良久后,才无奈叹息一声。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那件事的而影响仿佛也逐渐减淡,但内地里,为长宁侯调查河南道一事忙的焦头烂额的有多少人,又有谁知道呢?
  皇帝之前被接连几件大事打击的吐了一口血,惊动了整个太医院,那段时间整个皇宫气氛紧张,宫女太监伺候的时候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心思,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错。
  好在皇帝原本就身体康健,这一次也是气急攻心,休养过后,也就没什么大碍,皇宫的氛围也算是渐渐缓和了一些。
  是日的魏北王府
  魏北王世子赏赐替太子挡了一灾,虽说没受什么重伤,但也在病榻上缠缠绵绵好长一段时间,近来皇帝想要见他,宣他入宫,就见他面色苍白,三步一咳五步一喘,一副不久人世的样子。皇帝一见着他心里就是一梗,想起河南道的那些事,想起如今百姓心中他的形象,想起他流水般送进魏北王府的礼物,想起他被魏北王世子刺杀这一件事不得不放弃的计划……
  他这副样子,简直就是时时刻刻在提醒皇帝。可皇帝还得保持一副关心晚辈的样子,温声细语的询问他一些事,才能把人放走。
  只是自那以后,皇帝再也没宣他进过宫,顶多就是让那德公公去看一看,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不管谢玄稷是真虚弱还是假虚弱,最起码他装的还是挺像样的。便是在府里,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衬得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越发精致,简直跟个易碎的瓷娃娃似的,弄得府里的管家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让他不要乱跑。
  是夜,在管家千叨唠万叨唠之下,好不容易才从书房回到卧房的谢玄稷还没松一口气,就见窗边一黑衣男子身姿笔挺的站在窗边。
  谢玄稷似乎也没惊讶,慢悠悠的把捂得热的不得了大氅脱下,径自坐在桌案旁,自顾自的喝了盏茶,轻笑道:“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在这儿杵着跟个炭似的,也不怕吓着我。”
  那黑衣人没说话,只转过身,坐在谢玄稷对面,拿起茶抿了一口,沉声道:“你身体如何了?”
  谢玄稷笑:“本就是轻伤,再给他个胆子,也不敢真的下死手。”就是看着吓人了些罢了。
  那所谓的要刺杀太子结果认错了人刺杀了他的“义士”,不过是一个死刑犯,被他们抓来,演了一出戏罢了。
  “无事便好。”那黑衣人道:“王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皇帝上一次的计谋虽说被他们破坏,但谁知道他暗地里有没有动什么手脚,总是得防备着。
  听着他的称呼,谢玄稷挑挑眉,而后道:“那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他顿了顿,一双凤眸含笑地看着他:“这个侍卫当的,是不是太沉入了一些?”
  听出他调侃中透着的提点,黑衣人沉默片刻,道:“我自有分寸。”
  谢玄稷也没勉强他,只笑笑:“长宁侯这件事若是办成,在朝中的地位怕是就要稳定下来了。”
  黑衣人垂眸:“不过是皇帝的一条走狗,没了他也有别人,不足为惧。”他停顿片刻:“再说,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且让他高兴一段时间吧。”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谢玄稷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二人两相沉默片刻,黑衣人抬头:“你同太子交往,他可对你有怀疑?”
  “怎么会没有?”谢玄稷笑:“于他而言,我们的合作是与虎谋皮,又怎么可能不做好防备?”就像是他,若非知晓一些事情,对于他们之间的合作只怕也会小心小心再小心,哪能这么放松,把主动权都交到太子手中?
  黑衣人默:“他年纪还小,你让着他一些。”
  ·
  时光匆匆,谢令嘉和亲明明感觉还没过多久,但凛冽的寒冬早已悄悄来临,一场大雪过后,更是为京城各家各户的屋子添上了一层银装,预示着新年新气象。
  除夕本就是百姓们最为期待的一个节日,一年一度的除夕来临半个月前,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今年过年要用的东西,沉寂了许久的京城也渐渐热闹了起来,街上随处可见大红的灯笼,一派欢庆之色。
  民间都这么热闹,皇宫虽说碍于身份不能做一些太过接地气的事,但比之往常,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脸上也多了一分喜色,仿佛四公主和亲那件事留下的阴影,已然全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