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医手记之证词(出书版) 第6节
  沈恕并不在意他的忏悔,说:“给我讲讲你们偷狗的手段。”
  许文有支支吾吾地:“这个——我就是放风的,就只干过那么两三次。”
  沈恕安抚他的情绪说:“不相干,你已经被拘留过了,现在不是在追究你的违法行为,我就想听听你们偷狗的手段。”
  许文有搓着手说:“说起来也挺简单,我们一般只偷在大马路上或人家院子里放养的狗,弄一套弓箭,箭头抹上三步倒,瞅准了往狗身上射一箭,那狗只叫唤两声就没了力气,拎起后腿往车上一扔。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怎么也弄个十条八条的。”
  沈恕追问一句:“什么是三步倒?”
  许文有说:“是麻翻狗的猛药,好用得很,连人都能麻翻,一斤只要三四百块,老窝堡子那边有卖的。”老窝堡子是楚原市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
  我插话说:“学名是不是叫作琥珀胆碱的?”
  许文有的脸色有些迷茫:“虎——什么?没听说过,可不敢乱说,我们业内就管它叫三步倒。”许文有不知道这种麻药的学名,可我们基本能确定它就是琥珀胆碱,偷狗贼的秘密武器。
  沈恕被他逗笑了:“什么你们业内?敢情你们偷鸡摸狗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行业了?你说三步倒可以用来麻翻人,你在别人身上试过没有?”
  许文有面露惊慌之色,双手乱摇:“可不敢乱说,我胆子小得很,麻翻狗还马马虎虎可以,把人麻翻咋行,那不成孙二娘了?”
  沈恕递给他一杯水:“别着急,喝点水润润喉咙再说话。”许文有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了,右手颤颤地端着杯子送到嘴边,非常文雅地抿了两口。
  我说:“你扎过针吗?”许文有没反应过来:“啥?”我重复一遍:“扎针,像大夫一样往人身上扎针。”许文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
  我把装着药水的针管递给他,指着仿生人体组织示意他在上面扎一针。许文有虽然不明所以,却对警方的要求有着天然的敬畏,顺从地用右手拿起针管在仿生人体组织上扎下去。他的手抖得厉害,失去准头,以至于针头穿透仿生人体组织的表皮,从另一侧穿出来。他的手指与此同时按下针管,药水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身。
  我忙安慰他:“不要紧,针管里装的是生理盐水,对人体没有害处,干了以后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许文有惶恐地说:“不然再扎一针?”
  沈恕说:“就这样吧。你再回想一下,黄四海过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许文有转悠着眼珠说:“没有,我老岳丈回来后不长时间我们就都各自回房间睡觉了。我还看了一会儿电视,差不多十二点多睡的,中间没起夜,第二天早上上厕所时就听见我岳母又哭又叫,才知道我岳丈出事了。”
  沈恕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几秒钟才说:“好了,你出去吧,在我们通知你之前就待在自己屋里,不能离开这套房子。”
  这是我们第二次和黄莺对话。
  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大气而干练,是个能做大事的女人。
  黄莺经营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产销售一种抗衰老的保健品。我此前并未听过她说的保健品品牌,不过目前保健品市场很混乱,产品质量良莠不齐,给我的印象是骗子居多,似乎大多数从业者都想捞一票就走人,并没有企业可持续发展计划。
  我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在她面前,说:“我昨天看到你在喝柠檬水。”黄莺向我展颜一笑,笑容有些勉强,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这几天她家里事情频出,一定没有休息好。
  沈恕看着她用右手端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后才说:“咱们不兜圈子,直接说案子。你父亲过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比如有谁起夜上厕所,或者夜里在房间里走动?”
  黄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们这两天坚持说我父亲的去世有疑点,我把那天晚上的每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却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问题。我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又惦记我父亲,凌晨一点多钟曾起来一次,见他的房门关着,就没进去打扰。许文有睡在我楼下房间,好像在看电视,这房子隔音很好,他那边即使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隔壁也几乎听不到。可能是夜里两点多的时候,我感觉外面有人在走动,脚步很轻,应该是我母亲,她有起夜的习惯,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起来一到两次。能记起来的就这么多,到现在我还相信我父亲是因病去世,你们是多心了。”
  我趁两人说话间歇递给黄莺一支注射器,说:“查案需要,你在这上面扎一针。”我用手指一指茶几上的仿生人体组织。
  黄莺怔了怔,说:“什么意思?我不会扎针。”
  我说:“不碍事,随便扎一针,我们就是走个过场。”
  黄莺看看我,又看看沈恕,犹疑地用右手拿起针管,轻轻扎在仿生人体组织的表皮上,拇指推进注射器的管芯,动作略显笨拙。
  我说:“好了,做个样子就行。”黄莺闻言松开手,脸色有些发白。她没说话,针管留在那一坨软塌塌的橡胶上面,颤巍巍地晃动。
  沈恕继续问话:“你的保健品生意,和你父亲的生意有没有交集?包括进货、出货、运输、资金流动各个方面,都算。”
  黄莺很坚决地说:“没有,我们两家公司的性质和经营理念完全不同。事实上,我连我父亲生前做什么生意都不大清楚,在资金上我也从未向他求助过。眼下我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盈利势头非常好,去年还入选了全市五十家最具发展前景公司,更没有必要和他产生交集,毕竟——他在社会上的名声——毁谤多于美誉。”黄莺这句话为她父亲留了余地。黄四海在社会上的绰号是黄老五,被他欺压过的民众数以千计,每个人在背后提起他都痛骂不已。
  沈恕轻轻点点头,似乎是对黄莺的做事原则表示赞同,又问:“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你已经结婚十年了,为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丈夫却一直没露面?”
  黄莺神色黯然地说:“我先生和你们一样,也在司法系统工作。我父亲上次犯事牵连到他,有人借机匿名举报,想把他搞倒,虽然最后因证据不足没有立案,但毕竟影响了他。他从那以后就不再和我家来往。”
  我在心里叹口气,想这一家虽然经济富足,但家庭关系错综复杂,爱恨纠缠。
  沈恕没再追问她丈夫的个人情况,说:“你父亲发家近二十年,家底十分丰厚,他又患有心脏病,生前没想过立遗嘱吗?”
  黄莺摇摇头说:“他上次判刑时倒是提过一次,家里人都不赞同,觉得不吉利,就搁下了。谁会想到他竟然——”黄莺说到这里,声音哽在喉咙里,潸然泪下。
  沈恕见她情绪激动,暂时也没有其他问题,就让她回房间休息,并嘱咐她在未得到官方通知前,不要离开这里。
  和三名嫌疑人分别谈过话后,我心里的疑团并未解开,反而更加纠结。说实话,凭第一感觉,我起初怀疑的作案对象是许文有,因为他的样子够猥琐,做的是偷鸡摸狗的勾当,有作案动机,也有机会取得琥珀胆碱,几乎符合嫌疑人的全部条件。可是和三人分别对话后,林梅婷的嫌疑也凸显出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仅凭推理无法确定凶手。
  沈恕端起一杯柠檬水放到嘴边,却又不喝,食指轻轻叩击杯身,说:“目前来看,必须找到凶手作案用的针管和针头,才能成为铁证,让凶手无从抵赖。”
  他和我想到了一处,我表示赞成说:“就是这样。仅就现场三个人的供述来分析,他们都有作案时间,而林梅婷和许文有的犯罪动机更明显。黄四海在外面包养情妇,还生了私生子,林梅婷不可能一无所知。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打击和侮辱,林梅婷一定会因此怀恨在心。黄四海遇害当天是他的生日,林梅婷和孩子们准备给他庆生,黄四海却到午夜时才回家,而且在外面喝得烂醉。更让林梅婷无法容忍的是,他极有可能是和情妇混在一起而忽略了家人,这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梅婷因此而动了杀机也在情理之中。”
  沈恕说:“没错。林梅婷的嫌疑不能排除,而且她退休前一直做护士,擅长扎针,选择注射杀人符合她的职业特点。但是许文有也有作案嫌疑,他偷过狗,了解琥珀胆碱这种药物的特性和使用方法;同时他一直不受黄四海的待见,他的生活穷困潦倒,原想投靠到有钱有势的老丈人门下,讨一杯羹,却屡屡遭到白眼,他对这位老丈人恐怕是畏惧和痛恨多于亲近。再想远一步,黄燕虽然和黄四海不睦,但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黄四海死后,他的数千万家产也有黄燕的一份,就算被分得薄了些,几百万元总是有的,对于黄燕和许文有来说,这是一笔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化的巨款。”沈恕喝下一口柠檬水,润一润因压力和劳累而干渴的喉咙。
  经沈恕这么一分析,我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叹口气说:“被家人算计,被亲人杀害,应该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只有黄莺没有作案动机。她的经济条件不错,和父母的关系也还算和睦。虽然她丈夫和岳父之间有矛盾,毕竟没有过于激化,而且两人不相往来,黄莺无论如何都没有杀害她父亲的理由。”
  沈恕说:“眼下看起来是这样,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黄莺的嫌疑,我们可以暂时把调查的侧重点放在林梅婷和许文有身上。”他稍作停顿,又问我,“你给谈话对象倒柠檬水,目的是观察他们习惯用哪只手端水杯吗?你什么时候意识到嫌犯可能是左撇子,怎么没提出来?”
  我挤出个笑容,说:“黄四海尸体上的针孔在右腋窝,而且针眼很浅,是由右向左斜扎进去的,在皮肤表面形成一个坟起,这和常见的针眼不一样。一般人扎针时,针头会尽量和人体皮肤形成接近直角的角度,以保证注射到肌肉层,而且右手持针,可能导致针眼由上向下、由下向上、由左向右倾斜,不会出现从右向左倾斜的情况。我虽然做了近十年法医,却从未见过左撇子扎针,对左撇子扎针形成的针眼形状并不了解。你知道,有些医生或护士是左撇子,可他们在学校里接受培训时就被硬扳回来,必须用右手扎针,一方面是方便工作,一方面也是因为医用针头都是为右手持针的人设计的。我见到黄四海身上的针眼时虽然有疑问,却并不能确定凶手就是左撇子,所以没提出来,不想误导你的侦破思路。”
  沈恕也难得地笑了笑:“我们还真想到一起去了。黄四海房门玻璃上那块浅浅的污渍在门的左侧,看上去像是一个习惯用左手的人贴上透明胶带后形成的。不过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毕竟嫌疑人在作案时难免有些慌乱,动作和平时会有偏差,所以这只能作为一个辅助线索。从这三个人刚才的表现看,林梅婷和黄莺在开门、端水杯时用的都是左手,有一些小动作,比如撩头发、整理衣襟时,用的也是左手,而且林梅婷自己也承认了她是左撇子,那么黄莺应该也是左撇子,可是她在注射时用的是右手。”
  我说:“这也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我能看出黄莺习惯用左手,她却偏偏用右手拿针管,像是在掩饰什么,而且她在注射时若有所思,脸色也不好,而林梅婷和许文有在注射时就没有明显反应。目前除了我们,只有凶手本人才知道黄四海的真正死因,黄莺会不会是因为害怕暴露才显得忧心忡忡?此外,黄四海尸体上的针眼不仅是由右往左倾斜,而且针尖并未扎进肌肉,以至于针眼周围的皮肤形成一个明显的坟起,这些特征都显示凶手并不擅长扎针。而林梅婷在护士长的职位上退休,她拿针管的手法虽然不规范,打针的动作却非常娴熟,即使在情绪紧张的状态下,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所以,我认为凶手是许文有和黄莺中的一人。”
  沈恕说:“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因素,毕竟人的心态非常复杂。而且我们暂时没发现黄莺有作案动机,更不能完全排除心思缜密的凶手故布疑阵、误导警方侦破方向的可能。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他顿了顿,像是在鼓励自己似的,“黄四海的遗体火化时间是明早9点,我们还有近二十个小时,我有信心在这段时间里找出凶手。”
  我点点头,鼓励他,也给我自己打气:“凶手虽然藏匿得很深,毕竟不是没有丝毫破绽,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找到扎实的证据,让凶手无可抵赖。”
  沈恕听见我说“证据”两个字,眼里闪过一道光亮,说:“你想过没有,凶手在作案后,会怎么处理针管和针头?”
  我说:“想过,对凶手来说,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藏在房间里的可能性不大,不够稳妥,万一被警方搜出来就是铁证,凶手精心筹划了整个案件,不应该在这个细节上留下破绽。扔到外面去也不保险,怎么能保证警方不会翻找垃圾箱?而且这个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非常密集,在黄四海身亡后的时间段到外面扔东西,一定难以避过监控镜头,无异于自我暴露。”
  沈恕微笑着点头:“这也是我的思路。如果我是凶手,最稳妥的处理办法是把针管和针头冲进下水道。警方即使对黄四海的死有疑心,也不大可能到下水道里寻找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我听出沈恕话语后面隐藏的意思,有些吃惊:“你想翻找下水道?这可不是玩的,工程太大,多半是白费力气。退一步讲,即使能够找到,经过粪水的洗礼,那注射器还有多少证物价值也很难说。”
  沈恕的脸色凝重,说:“我考虑过这些困难,可是案子办到目前这个程度,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黄四海是被人谋杀的,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翻找下水道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时间不等人,我这就安排可欣去申请消防队支援,着手执行这项工作。同时也申请搜查令,对林梅婷家进行彻底搜查,以防凶手百密一疏,真的把凶器藏匿在家里。”沈恕做决断很快,一旦考虑成熟就立刻执行,从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我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就等在这里和后援人员一起搜查房间?”
  沈恕说:“不,现在快天亮了,我们先休息两个小时,然后一起去见一个人。”
  6
  2013年 6月8日上午10时。
  楚原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
  一位身穿灰色西服套装的男子坐在门厅的沙发上,貌似在低头看书。我和沈恕才走进大门,他立刻起身迎过来,低声问:“沈支队?”
  这人名叫廖络,楚原市法院执行局法警,也是黄莺的丈夫。
  沈恕热情地和他握手寒暄,貌似老朋友一样,其实他俩也是第一次见面。
  廖络把我们领进一间空会议室,看看表说:“我十一点钟要执行任务,还能聊半个小时。其实你们找我也没用,我和黄四海多年没联系了,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沈恕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为黄四海的事找你?我在电话里可没提过。”
  廖络语塞,表情非常不自然,支吾说:“黄四海才死不到三天,你们在这时候找我,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沈恕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继续进攻:“外界都知道黄四海是因病死亡,而你是法警,非常熟悉刑警队的职责所在,我们来找你,你不应该往黄四海那方面想,除非你早就知道他是被人谋杀的。”沈恕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咄咄逼人。
  廖络的脸颊有些泛红,显然对沈恕刚刚结束寒暄就步步紧逼的节奏不适应,而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变脸之快,也出乎他的意料。看外表,廖络比沈恕大着几岁,也很成熟稳重,事先知道警队有人找他,应该有所准备。可是沈恕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始对话就单刀直入,让他之前准备的套话和谎话都梗在嗓子里,有些应接不暇。
  廖络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理由:“是黄莺打电话给我,说警队的人对她父亲的过世有疑心。”
  沈恕还是连连摇头:“不对,黄莺到目前为止还是嫌疑人之一,我早就把她的手机暂时收缴。目前在那套房子里,唯一和外界联系的通信工具是一部座机,也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我确信黄莺在最近二十四小时内没给你打过任何电话。”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廖络,“你为什么要说谎?”
  廖络越发慌乱,又羞又怒:“你在审讯我?黄四海死亡时我没在现场,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排除嫌疑。我的身份是法警,和你是同行,你办案需要了解情况,我可以配合,也愿意配合。但是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对不起,我还有任务在身,恕不奉陪。”说完气鼓鼓地站起来要走。
  沈恕伸手拦住他:“你不是说半小时后才有任务?现在才过去五分钟,不着急。不过我纠正你一句话,你也是干警察这行的,说话必须严密,虽然黄四海死亡时你不在现场,却并不代表你没有嫌疑。黄四海身家不菲,盯着他这份家产的人只怕不少。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和他有瓜葛的人都不能排除嫌疑。”沈恕并没有因廖络发火而让步,语气仍然强硬。
  廖络一言不慎,被沈恕抓住把柄,彻底处于下风,脸色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恕再逼近一步,低声说:“给我打匿名电话的人是不是你?”
  7
  2013年6月8日中午。
  集贤街11号院。
  我们和廖络过招的时候,可欣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翻着林梅婷家的下水道。
  这是一项烦琐、艰苦、肮脏的工作,那些令人反胃的细节就不在这里详细描述了。总之,几十名消防队员、民工和警员经过近十个小时的寻找,找出二十三支针管。经技术人员化验分析,针管中残存的液体均为不同纯度的毒品,系毒瘾患者静脉注射后丢进下水道的,没有检测出任何琥珀胆碱残留。
  室内搜查也没有收获。技侦人员和刑警队探员持搜查证对林梅婷家的角角落落彻底翻查,发现一盒崭新的注射器,包装尚未拆开,是林梅婷为预防黄四海心脏病发作而特意准备的。未发现任何使用过的针管或针头。
  刑警队兴师动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做的都是无用功。
  8
  2013年6月9日清晨。
  楚原市安宁殡仪馆。
  二十四个小时过去,室外旭日东升,天高云淡,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林梅婷家的送殡队伍早早就在殡仪馆等候。黄四海生前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仗义”朋友,这时都陆续赶过来。单是车就有近百辆,花圈花环难以计数。送殡者大多穿黑色西装,戴墨镜,肃穆的表情中透着阴狠,一望而知不是善男信女。
  仪式在殡仪馆东厅举行。主持人是楚原电视台的著名播音员阿宝——?一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的嗓音浑厚又有穿透力,据说对中老年妇女颇有杀伤力。阿宝口才了得,完全不看手稿,一大段煽情的悼词脱口而出,情真意切,悲痛欲绝,连不认识死者的人都被感动得直掉眼泪。
  黄四海的家属却有不同表现。黄燕和许文有与黄四海的感情淡薄,静静地站在人群中,连眼圈都没有红。林梅婷念着夫妻情谊,无声地哭泣,不停低头擦拭眼泪。廖络也出现在葬礼上,站在黄莺身边,表情漠然。一众亲朋好友亲眼目睹死者女儿和女婿的冷漠模样,都唏嘘不已。
  只有黄莺和黄四海的感情最亲近,她抚棺痛哭,以至于嗓子都有些嘶哑。她不断呼喊父亲,涕泗涂抹了一脸,似乎不甘心就此阴阳相隔,不忍心让父亲的遗体化成灰烬。
  快乐悲伤都有尽头,四十五分钟的葬礼仪式很快过去,几名火葬场的工人走过来,要把黄四海的遗体抬到火化炉前。
  黄莺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她用力扑在父亲的遗体上,双手紧紧搂住,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让他们把父亲的遗体抬走。
  “黄莺,”一个严厉的男人声音在叫她的名字,“表演结束了,站起来,跟我们走。”
  黄莺愕然,缓缓转过涂满泪水的脸,见沈恕站在她面前,表情严峻,不怒自威。他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员,目光中透着凶狠,紧紧盯住她。而出席葬礼的人摸不着头脑,都肃立不动,鸦雀无声。
  一名女警健步走过去,连拖带拽地把黄莺控制住,再咔嗒一声给她戴上手铐。
  黄莺才缓过神来,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猛地甩一甩肩,试图把揪着她的女警甩开,尖声大叫:“你们干什么?”声音凄厉得有些夸张,她之前刻意塑造的端庄大气形象荡然无存。
  林梅婷也冲过来:“你们想干什么?平白无故地把人铐起来,你们有证据吗?”
  我见状忙伸手拦住林梅婷:“你别激动,我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证据确凿,黄莺就是杀害她生父的凶手。”
  我的话音才落,参加葬礼的人群骚动起来,一片哗然。有些黄四海的生前故交,不过是酒肉朋友,或利益交换关系,未必真心为他的过世感到悲痛,这时见葬礼横生枝节,像看戏一样,脸上似笑非笑,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