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当女官能有什么好路,我只盼着她日后,能嫁一个和相公差不多的人,哪怕日子过得苦一点,只要夫妻俩齐心,怎么都会好的。”邓氏说道。
  邵瑜点点头,说道:“放心,好日子都在后头,木兰日后说不定还会大前程呢。”
  邓氏只当丈夫在哄自己,说道:“她能有什么大前程,不闯大祸就好了。”
  邵瑜又安慰了几句,邓氏到底还是顾忌着邵瑜的身体,当下也不再多言了,而是扶着邵瑜去休息。
  邵瑜累了一整天,第二天还是很早就爬了起来,这也不是大朝会,他便先去督察院点卯,督察院的职务虽然没卸掉,但邵瑜这段时期便是以催债为主,督察院的事务便分了一些出去。
  他这身上多了一道职务,但有不少人来跟他凑近乎,想要打听一下邵瑜打算如何做,只是全被邵瑜给糊弄了过去。
  从督察院出来,邵瑜溜达着进了户部,户部早就接了消息,给他准备划好了办公区域,并调拨了几个书吏官。
  “邵大人,可把你给盼来了。”郑尚书一见到邵瑜,立马满脸都写着热情。
  户部尚书是正二品,邵瑜身上的右督御史也是正二品,两人算是平级,邵瑜身上虽然加封了一个户部侍郎的职务,也不意味着他就比户部尚书官低了,又因着邵瑜是奉旨催债的缘故,故而郑尚书对邵瑜的到来十分热情。
  有些话郑尚书不方便说,便由他身边的王侍郎来开口,
  “邵大人,这年头欠钱的,才是真的爷,这些天为了催债这事,明面上,陛下把我们户部训惨了,私底下,那些欠钱的又把我们骂狠了,我们户部就夹在两头,受着夹板气,邵大人您现在既然来了,您放心,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早就得了陛下吩咐,要尽全力配合大人催债。”
  邵瑜赶忙朝着他们道了一声谢,又看了看给自己配的这些下属,便点点头,说道:“够用了。”
  “这才几个人,您确定够用吗?要是不够,还可以再给你派几个。”郑尚书十分大方的说道。
  “陛下还另外配了人手,足足够了。”邵瑜说道。
  郑尚书点点头,接着将邵瑜引到一张案桌前,案桌上此时放着两摞账本。
  一边账本封面正常,另一边的账本封面上划了一个小小“x”。
  郑尚书看了王侍郎一眼,王侍郎立马从那堆正常封面的账本里拿起一本来,摊开将第一页的账目只给邵瑜看。
  邵瑜看着第一页上记载的,人不少,但欠钱的数额并不大。
  王侍郎指着账本,向邵瑜说道:“这些都是小官欠的,他们大多出身普通,因而家底也不厚,有时遇到大事,难免要和国库借点银子周转,不过大多数人,当了几年官怎么也该存了点家底,所以也没那么缺钱了,大人若是想要债,可以先从这些人催起。”
  邵瑜随手从另一堆账本里拿起一本来,问道:“那这本呢?”
  王侍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本上的人,大人还是别催了吧,到时候怕是会惹来祸端。”
  邵瑜打开手上的账本,只见第一页上,欠债人便是安国公。
  现任安国公是太后嫡亲的侄子,也是皇帝的表哥,太后的娘家人,户部自是不敢催债。
  邵瑜又随意翻了翻,只见这账本上的名字,大多是京中权贵,因而户部为何将账本分开,邵瑜也懂了。
  “邵大人,您准备怎么做?”王侍郎问道。
  “我打算先看看账,郑大人,王大人,这账本上许多人借了不止一次,之前户部可有将每位大人欠了多少钱统计起来?”邵瑜看着这账本也头痛,不知道是不是户部的人故意为之,才会这样连一个统计表都没有,看不清楚到底谁才是欠钱最多的。
  郑尚书一愣,摇了摇头,说到底,他们催债不是为自己催,而是为了国库催,为了建明帝催,因而为了不得罪漫长文武,催债之事他们并没有如何上心。
  故而,既没有进度,也没有统计表。
  “我对催债也没什么心得,如今还是先让手下人将统计做出来,好看看这些官员们到底欠了多少钱。”
  听邵瑜这么说,郑尚书也不好再多问了,便带着王侍郎离开了邵瑜的屋子。
  一离开邵瑜的视线,王侍郎立马说道:“大人,邵御史催债,能行吗?会不会闹出事来?他一个御史,怎么就突然来了咱们户部,会不会陛下有意让他……”
  郑尚书没有理会王侍郎话语中的挑拨,而是说道:“这个大可不必担心,陛下派他来,应该就是为了催债一事,他既来了,咱们也别为难,就好好的和他处着。”
  王大人眉心一动,问道:“大人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郑尚书点点头,说道:“先前陛下要纳柳家女时是何等的决绝,满朝文武都劝不住,你猜现在怎么着?”
  “大人,怎么了?”王侍郎的内幕消息,比郑尚书要迟了一步。
  “被邵瑜一跪又一劝,柳家女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原本都已经让礼部备好东西,就等着迎人入宫,现在都被陛下叫停了,你说咱们这位御史大人多厉害,这事既然分到他头上去了,咱们就别多管了,他要什么给什么,陛下那头也好交代,就算他真的办事不利,咱们也能撇干净。”
  王侍郎听了一个劲的点头,说道:“没想到邵大人这么得陛下信重。”
  郑尚书叹了口气,说道:“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人愿意跑殿前跪三天。”
  王侍郎立马说道:“这等小事,便是让她进宫了又何妨,邵大人过于小题大做了。”
  郑尚书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老了,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要致仕了,比不得邵瑜,还算年青。”
  相比较郑尚书六十多岁的年纪,邵瑜四十岁的年纪,倒也说得上一句年青了。
  这话王侍郎不太敢接,又拍了几句上峰的马匹,待将人送走后,才嘀咕着骂了一句:“老狐狸。”
  邵瑜没有管同僚的心思,花了一天的时间,让下属们将账务整理了出来,按照欠银多少排列了起来,如此一来,数目就十分清晰。
  小官们人微言轻,能借到的钱也有数,因而十个小官,欠的钱都顶不上一个勋贵,其中欠的最多的,就是太后的娘家: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前前后后接了十几此钱,加起来成了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这个先誊抄一份,呈给陛下。”邵瑜说道。
  建明帝还等着看邵瑜如何催债,没想到这第一天上任,邵瑜就知道窝在户部理账,因而心下有些失望,待到了快下衙的时候,才收到邵瑜派人送来的新账本。
  建明帝原本只知道国库里借出去的银子的总数,真细问起来,户部官员碍于权势,又总拿小官们顶缸,如今看到了这清晰的账目,气得当场就摔了一个茶杯。
  “这个陈家!”建明帝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40章 杠精臣子(六)
  建明帝看着那触目心惊的数字,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当下没忍住,又下了道旨意给邵瑜,要求他务必将欠银全都讨回来,甚至明旨写了不管是皇亲还是勋贵,一律同人。
  这道旨意,伴随着邵瑜表态清算所有欠银之事,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传入了京中官员的耳中,小官们瑟瑟发抖,而真正的达官贵人们,却全都不当一回事。
  消息传进陈家,传到现任的安国公耳朵里,他只是随意的听了一耳朵,就笑了一声“自不量力”,甚至因着些许和原身产生的不虞,安国公还想着火上浇油,当下就肆无忌惮的派了府里的管家,拿着自己的名帖,再去国库借点银子。
  安国公府的管家又上门,户部的人也颇觉头痛,这安国公府是天子的外家,安国公更是皇帝嫡亲的表哥,他本就权势滔天,背后又站着太后、德妃以及七皇子,这样显赫的门庭,户部自然是不敢得罪。
  可如今这情形,若是再借银子给安国公,只怕面对皇帝也不好交代,可若是不借,只怕要给安国公记恨上,进退维谷之下,郑尚书将这皮球踢到了邵瑜脚下。
  自来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安国公家的管家虽是个下人,但见到邵瑜,他也丝毫不虚,开口说道:“邵大人,我家国公爷差我来借银子,郑尚书道如今国库借银子的事归您管,还请您通融通融,尽快批了条子,莫要磨蹭,耽误我家国公的大事。”
  邵瑜接了那条子,看了一眼上面的银钱数额,便皱起眉头,问道:“国公的大事?他借三万两银子要做什么大事?”
  “国公爷今日晨起,看着家里的园子不舒服,想要拆了重修,手头缺银子,这才想着借一点。”管家笑着解释道,也丝毫不觉得安国公此举哪里不妥当了。
  邵瑜闻言,有些好奇的问道:“国公爷又要修园子?依稀记得上月他才修了清水山庄,这次他要修的是城中的园子,还是城外的园子?”
  管家习惯了扯着安国公府的名头做大旗,因而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反而耐心的和邵瑜解释道:“就是国公府里的园子,这院子修建的时候匠人们不用心,弄坏了风水,如今国公爷想着,要请一个高人来重新规划。”
  邵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风水坏了确实是件大事,可马虎不得,国公爷可定好了要请哪位大师?”
  管家眉头皱起,这是安国公随说的一个理由,细究起来管家压根就答不上来,只得说道:“邵大人,如今那高人还未定下,老奴也说不清楚,只盼着您莫要推诿了,若是惹怒了我们国公爷,后果怕不是你能承担的。”
  邵瑜微微挑眉,他如今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官员,没想到这安国公府出来的一个管家,说话都这般不给面子。
  其实倒是邵瑜误会了,若是正常的正二品官员,安国公府的人定然是客客气气的对待,但邵瑜却是曾经参奏过安国公的人,安国公深恨邵瑜,故而他的下人,对待邵瑜也不会那么客气。
  “管家的意思,就是国公爷的意思吗?”邵瑜问道。
  管家亮了亮手里的名帖,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国公爷虽未亲至,但他临行前已经将所有事物交于老奴,邵大人,您还是快些,不要让我们国公爷久等了。”
  “国公爷想借钱,也行啊。”
  管家闻言立马笑了,他只当邵瑜此时转变态度,是打算为了从前参奏的事情向安国公赔罪,便说道:“那还请大人尽快批了条子,待老奴回去,定会在国公爷面前替大人多美言几句。”
  邵瑜也笑得开怀,说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个道理你们国公爷一定懂,等他把前面的欠款清了,这条子我立马就批,保证他修园子的事情,一刻都不耽误。”
  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后,方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邵大人,你这是要针对我们国公爷?你可看清楚,我们国公爷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您与国公爷作对,就是在与太后作对,你心中还是仔细思量为好。”
  邵瑜却摇了摇头,说道:“管家此言差矣,本官按照规矩办事,怎么就成了针对国公爷,这规矩是陛下定的,国公爷如果觉得这是在为难他,那是不是在国公爷心里,他是凌驾于陛下之上的?还是你觉得,在太后心里,国公爷这个侄子,比陛下都要重要?”
  “邵大人您可别胡说,我们国公爷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邵瑜嘴角微微扯起,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意思就是,国公爷也要守陛下定的规矩咯?如今陛下,正在催着各家还钱。”
  管家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若是不应下来,那就是说国公爷比皇帝还大,但若是应下来,岂不是他答应了国公爷要还钱。
  邵瑜也不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立即朝着身边的人说道:“安国公这般支持陛下,如此忠心耿耿,这事定要替他好好传扬一番,好让京中人都知道国公爷是何等忠臣。”
  “邵大人,邵大人慎言,国公爷没说这样的话,您别出去胡说啊……”管家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管家,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国公爷虽然没有说这个话,但是管家你也说了,你的意思就是国公爷的意思,你就就代表了国公爷,这不就是传达了国公爷的心意。”
  管家立时辩解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代表不了国公爷,邵大人你别胡说……”
  邵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管家你就别谦虚了,你放心,国公爷如此忠心耿耿,本官定然会在陛下面前好好替他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管家此时欲哭无泪,听着这“美言”两个字就心下一颤,这句话倒是正好应对了他之前说要在国公爷面前替邵瑜美言的话,管家此时如何不知道自己被邵瑜摆了一道,如今的问题,已经不是国公爷还不还钱了,而是他这个管家到底死不死了。
  “邵大人,这事可不好出去胡说呀,您高抬贵手,放过老奴可好?”管家为了阻止此事发生,他已经直接跪下来求邵瑜了。
  邵瑜立刻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说道:“您是国公府的管家,宰相门前还七品官,您怎么着也得是个六品官吧,大家都是官,可别乱跪。”
  管家听着邵瑜这嘲讽,立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邵瑜却半点不在乎他的想法,而是朝着底下的官员说道:“快写个条子出来,就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写。”
  管家倒是想长跪不起,但奈何他没想到,邵瑜一个文官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想到如果自己来户部一趟,钱没借到,反而成了来户部替安国公表决心的,只觉得眼前一黑。
  管家眼泪都急的掉下来了,说道:“邵大人,我之前有失礼之处,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
  邵瑜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大喜事,你哭什么呀,国公爷有如此觉悟,真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啊,你回去带话给国公爷,就说我邵瑜,敬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管家见邵瑜怎么说都不听,甚至事态也真的朝着他预想的发展,吓得身子都瘫软了,一想到自家老爷欠的那笔巨款,以及如今安国公府账面上所剩不多的存银,这笔钱就是卖了他这个管家都还不出来呀。
  他都无法想象,自己回去之后,该怎么面对主子的质问。
  “大人,真的要这么写吗?”替邵瑜代笔的书吏官拿着笔,半晌不敢写最后那一句话。
  邵瑜却跟没事人一样,说道:“无事,你写便是,写完盖上我的大印。”
  那书吏官没了办法,最后还是写好了那一纸条文,接着拿起一旁邵瑜的官印盖上。
  “来人,将管家送回安国公府。”
  邵瑜唤了人来,将管家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们可得客气着些,管家代表的是安国公,你们要像对待国公爷一样对待他,可不能怠慢了。”邵瑜叮嘱道。
  管家刚刚直起来的腿,吓得又软了下去,他就这样被一堆侍卫搀扶着往国公府走,除了侍卫们,身旁还跟着一队人。
  这队人手里个个都拿着乐器,一边走一边吹拉弹唱也没歇着,口中高喊着:“安国公高义,自愿变卖家财归还欠款,助圣上充盈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