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李玉华道,“把父亲和内务司的官员请来说话。”
  许箴冯大人身上都带着淡淡酒气,但当二人目光看到那只头身两断的七尾凤钗时,许箴猛然转头望向冯大人,冯大人脸色白的如同冬天的雪片,肚子里的酒都化为冷汗淌了满脸,冯大人喃喃,“不可能啊,昨天还都检查过。”
  李玉华示意孙嬷嬷,“这位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孙尚仪,检查彩礼的是孙尚仪与两位宫人。”
  冯大人立知后路被堵死,他总不能说是太后宫里的五品女官蓄意损坏给皇子妃的彩礼,更不可能是许家人,这彩礼自进许家门,没有许家人沾过手。冯大人连连作揖,“下官,下官实在不知为何凤冠会被损坏。许姑娘许大人,可否容下官将凤冠带回,必然重新为姑娘打造一顶新的凤冠。至于凤冠损坏原因,下官必然查明清楚,给姑娘和许大人一个交待”
  “不是冯大人你干的吗我还以为是你呢。”李玉华横一肘在桌间,曲指叩了叩桌案。
  咚咚的叩击声并不重,听到冯大人耳中却如遭雷击,冯大人脸色煞白,指天誓地,“倘此事与下官有半点关连,便让我不得好死”
  “不管是谁,都是蠢货中的蠢货。如果是旁的衙门出现纰漏,我不会太过意外,可内务司是做什么,不就是为专为服侍皇室的么皇家什么事最重,眼下就是皇子的大婚之喜。这凤头刚一拿起凤冠便掉了,只要你们一走,我这真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设计此事的人当然不是让我大婚时出丑,那样丢的就是整个皇家的脸了。待这坏的凤冠砸我手里,不论我是找你们内务司来修,还是寻外头工匠,这事都得传出去。何况,我大喜的事,凤头断了,多不吉利啊,心窄些的自己就得把自己闷死。”
  李玉华抬下巴示意那装凤冠的匣子,“这人怎么没打听打听,我可不是帝都那些柔弱闺秀,我们乡下人,一根针都会仔细查看拿去吧,顺带跟你们的内务司总管大人说一声,让他去向太后娘娘请罪。虽知你们做事讲究瞒上不瞒下,这事可实在是瞒不住。”
  “不敢不敢,有此等恶事,下官等焉敢欺上此事内务司必会查明,给姑娘一个交待许大人”冯大人摇摇欲坠,祈求的看向许箴。许箴道,“此事只要查明缘由,许某定不再追究。只是,陛下那里也要回禀一声。”
  “是,一定。”冯大人拱拱手,捧起凤冠匣子,“我这就回去细查此事。”冯大人牙齿咬的咯咯响,“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如此胆大包天我非扒了他的皮”
  望着冯大人抱着凤冠匣子匆匆告辞,廊下的蔷薇花已经谢了,一丝残存冷香自窗外无声无息的沁入,李玉华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中,半张脸隐没在光线之外看不清神色,另半张脸却是极清晰的眯起一双眼眸,根根疏郎的眼睫之下,似是注视,又似思考。
  慈恩宫。
  穆安之一大早过来在蓝太后这里用过早膳,顺带打听一下蓝太后的鞋子尺寸,穆安之轻轻抱怨,“我说宫里有的是做针线的人,她非要我问,还说孙媳妇做的跟宫人做的怎么一样哎,唠叨个没完。皇祖母快告诉我,我好交差。”
  “要不老话怎么说,儿孝不如媳孝,女贤不如婿贤。到孙子辈,也是这个理。”蓝太后笑,“玉华不是在跟孙嬷嬷学规矩么,别累着她。”
  “我看她规矩学的挺好,她既说要做,可见心里有数。说是她们村的规矩,新媳妇进门要给婆家长辈做针线。”
  “她虽是乡下长大,却是个肯用心的孩子。”蓝太后一向喜欢聪明女孩子,再加上爱屋及乌,对李玉华倒有几分喜欢。
  “是挺好。”穆安之剥个香蕉递给蓝太后,“她这人敞亮,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孩子。”
  “她母亲就是个极正派的妇人。我想着,有这样母亲,姑娘也差不了。以往明圣皇后就说过,人之贵贱,不在身份权位,更关乎一心。心正则贵,心邪则鄙。果然就是个好姑娘。”蓝太后不差一双鞋,但李玉华懂事,就让人欣慰。
  穆安之陪在蓝太后身边打听些丈母娘的事,就听宫人回禀说孙嬷嬷来了。
  蓝太后笑令人宣进来,孙嬷嬷见穆安之也在,略有踟蹰,穆安之道,“莫不是嬷嬷要禀的事,还和我有关。要不,我回避则个”
  “是送到许家的彩礼出了问题。”孙嬷嬷一五一十的说了,穆安之已是脸若寒霜,蓝太后更是气个好歹,立刻就令人去请穆宣帝过来。孙嬷嬷当着穆宣帝的面,一五一十禀道,“早上内务司送彩礼过去,许姑娘吩咐奴婢查看大婚当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凤冠放在匣中看上去是完好的,奴婢刚着手捧起,凤头就掉了下来。把送彩礼的内务司冯大人找来一问,冯大人也不知原由,已是带着凤冠回内务司查问去了。”
  “岂有此理内务司是怎么当差的”
  当天宫中的动静暂且不提,李玉华得到慈恩宫第二次召见。
  第35章 二十二章
  内务司冯大人匆匆离去, 主家许箴许老太太的中途离席, 尽管后来许箴许老太太都回到筵席继续招呼朋友故交, 可大家都心里有数,许家怕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 将近中午时分, 三皇子和慈恩宫大总管亲自到许家,慈恩宫赏赐了李玉华许多东西, 还说明天接李玉华进宫说话。这就更让人接不着头脑了。
  李玉华看一样样抬进来的赏赐,谢赏之后,请穆安之周内侍坐下吃杯茶。
  孙嬷嬷也跟着一并回来了,周内侍道, “娘娘说,内务司做事粗陋,让姑娘受了委屈, 也让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事定要查出原委,给姑娘个交待。”
  “让娘娘担忧了, 请周内侍转告娘娘, 我都好, 一切就拜托娘娘了。”
  周绍喝盏茶, 又宽慰李玉华几句,看李玉华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模样,心说这位许大姑娘倒真不愧第一次进宫就敢说配得上皇子的姑娘, 果然颇具胆色。
  周内侍吃两口茶便起身告辞, 他还要回宫交差。李玉华起身, 许箴将周绍送了出去。许老太太见三殿下在,也就先回筵席上招待客人去了。
  屋里一清净,穆安之拉李玉华坐榻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听嬷嬷说么。”李玉华说,“内务司送来彩礼,好几十箱子的东西,得查看一二呀,我就让嬷嬷去瞧了瞧,不想就出了事。”
  孙嬷嬷端上茶来,李玉华道,“嬷嬷你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嬷嬷笑,“那奴婢去屋里坐一坐,让小红小绿在外间服侍。”
  “好。”孙嬷嬷带着小红小绿退下,穆安之端茶吃了半盏说,“难不成你们老家还要检查男方给的彩礼帝都真不这样。”
  “查肯定要查的。”李玉华笑,“不过,头一天抬聘礼基本也没哪家立刻就查看好坏。上回你不是跟我说要我事事小心么,我就想大婚是顶顶要紧的事,可别在这天出纰漏,就趁着内务司官员留下吃酒的功夫,让孙嬷嬷先查看大婚的礼服头面,谁晓得真查出问题来。”
  “还笑哪,多晦气。”
  “又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什么晦气的要晦气也该是算计咱们的人晦气。”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内务司管事的是谁的人”
  “赵总管一向深得陛下信重。”穆安之道。
  李玉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咸不淡的说,“陛下总不会吩咐他让皇子大婚礼出丑,他堂堂总管,竟出这样的重大疏漏,这人无能”
  “别管他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亏得你们是皇室没人敢惹,这要是在我们村,就得请媒人去男方说道说道,闹不好还得干一仗哪。”
  “你们村的人挺爱打架啊。”
  “那是旁人,我可不那样,我是个斯文人,自小就爱读书。”
  穆安之听她又在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话就心下好笑,李玉华悄声问他,“三哥,你和赵总管关系怎么样”
  穆安之“切”一声。
  “不用同这等人生气。”李玉华转而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也没吃哪。”
  “那我陪你吃点儿。”
  穆安之原不想在许家吃饭,可今天是纳彩日,也不能把玉华妹妹带出去,就在许家用吧。许家为今日宴饮特意请了城中饭庄有名大厨,酒席置办的很不错。
  有李玉华陪着,俩人说说笑笑,穆安之竟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两人下棋打发时光,穆安之其实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以前都在忙生意么,下棋跟谁学的”
  “跟木香姐,她爹就是白家姨丈会下棋。其实我更喜欢玩儿牌,骨牌骰子我都会,但这两样木香姐总是输给我,她就教我下黑白棋,好在黑白棋上赢我,长长自信。”李玉华围棋下的一般,穆安之让她四子她都赢不了。而且,棋品嗯一般,还耍诈,穆安之去趟茅房,回来棋盘就不一样了。
  穆安之盯她一眼,李玉华挽着袖子,“来来来,继续。”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把棋盘归位,李玉华目瞪口呆,“这都能记住”
  穆安这不说话,她就在一边叨叨,“我记得我这个黑子不是在这儿,你是不是记差了”
  穆安之就能从李玉华落第一颗棋子说起,将整盘棋是如何下的给李玉华重复一遍,李玉华抚着额角,“我的天哪,你这不欺负人么,我反正记不住,还不是随你怎么说怎么是。”
  “本来就是这样。”穆安之正直的将棋盘复位,“走的时候是这样,继续下吧。”
  下个毛哟,下一下午棋,李玉华一盘都没赢,要不是想着这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都想把棋盘扣穆安之头上
  尤其穆安之还看过李玉华写的字,拿在手里很认真的说,“端庄秀丽、遵劲沉稳、笔笔到力,一丝不苟。”
  李玉华倍受打击的内气顿时腾起万丈自信,连忙谦逊道,“哪里,三哥你太过奖了。”
  “不是说你,我是说楷书当如是。看你这字,勉强方正、字体无力、结构松散、神骨皆无,明天我带些字帖给你,每天练一练。”
  李玉华心里翻了n个大白眼,面儿上笑眯眯地,“字就是记述学识的,此为表,学识方为里。我现在学识不足,先把学识搞上去,再说字的事吧。”能看就行了呗,还要讲究什么神啊骨啊的,不就是几个字吗她又不是不认识
  “学识不是搞,是要用心学的。”穆安之纠正一下李玉华的用词。
  “知道了。”李玉华说,“看这认真样儿,怪道能跟裴状元做朋友。”
  “如玉对学识的要求比我更严。”
  “那她可找对人了,木香姐是我见过脑子最灵光的人,她那记性就跟你似的,哪个棋落在哪里,都下完好几天了她还能记着。以前我们作坊的账,都不用请账房,都是她算。后来她一走,我请了八个账房顶她的缺。”李玉华问,“你说木香姐聪不聪明”
  “看来她算术好。”
  “对啊,可她算术这么好,记牌更是一等一,她打牌就赢不过我。”李玉华眼睛微眯,眼尾翘起来,看向穆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像我,我学识是不大好,可这是有原因的,主是要我自小把念书的时间用到了过日子上,我敢说,殿下肯定没我会过日子。”
  穆安之好笑,“好吧好吧,我不如你。”一幅哄小孩儿的口气。
  李玉华说,“你别不服,总有一天叫你服了”
  “我哪里能不服你,我现在就服的不行。”穆安之想她小女孩儿要面子,肯定是刚刚一直输棋又被我说字不好,所以不高兴了,笑着递给李玉华茶水,“今天不好出去玩儿,咱们打骨牌如何”
  “都玩儿好半天了,咱们一起读禁宫律吧,我今天的书还没读。”
  “来,我教你。”
  第二日,李玉华依旧是天未亮即起,入秋后晨风渐渐清凉,李玉华穿了件略厚些的衣裙。用过早饭,宫车便到许家门前,李玉华依旧是带着孙嬷嬷云雁二人进宫,给蓝太后请安。
  穆安之早早就过来了,凤阳长公主也在,上次进宫里那满屋子妃嫔并不在,可见是蓝太后都打发走了。李玉华行过礼,蓝太后笑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把李玉华穆安之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道,“今天叫你过来,一则是看看你,昨天的事哀家就担心惊吓着你。二则也是昨天的事已经查清楚,与你说一声。”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原是下头人不当心,这只七尾凤冠是蓝贵妃的,她不小心跌坏了,送到内务司去修,结果,内务司拿错了,亏得你机伶,提前察觉。如今这些不当用的已经都处置了。”
  “这并没什么,把对的换回来就是。”李玉华笑,“兴许是太忙了,忙中出错。我这次提前发觉,其实就算没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我是晚辈,事情也小。可内务司是为皇室当差的,皇子贵妃的事不当心没什么,陛下的事可得当心。”
  “咱们皇家,最讲究礼仪体面,明天要再忙起来,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要如何是好”李玉华此话之厉害,穆安之眼皮一跳,凤阳长公主眼睫下一小块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蓝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李玉华如同在说家常,“孙嬷嬷也就一个,还是我运道好赶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庆幸。”
  穆安之终于相信李玉华那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
  他家玉华妹妹的长处不在念书上,而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嘴巴上啊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
  第36章 二十三章
  厉害不在声高。
  李玉华就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厉害, 她捏着嗓子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柔声细气春风化雨,说出的话却是严霜利剑兵不血刃。
  凤阳长公主私下都说,“要是凤仪宫知道玉华这样厉害, 恐怕倒宁可许惠然嫁给老三了。”
  “她乐意, 我还不乐意哪。”蓝太后原就喜欢李玉华,如今在更加了一重欣赏,比吃了人参果都痛快, 笑着吐出粒葡萄皮, “我就说阿慎有媳妇福, 你瞧,这不就娶了个好媳妇。”
  三皇子妃凤冠出纰漏的事逐渐被不少人知晓,内务司责罚了一批人后,内务司赵总管因罪去职。李玉华那话厉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内务司可不是六部衙门, 倘六部衙门出此纰漏尚有情可原, 六部处理的是朝中大事。内务司却是专门侍奉皇室的, 皇子大婚竟然把皇子妃的凤冠搞错,接下来还有册立太子大典,那是国之盛典,比皇子大婚更加重要,内务司倘再有疏漏,就是令皇室沦为笑话
  新内务司总管不是旁人, 是皇帝陛下的妹夫, 诸皇子的姑丈, 唐驸马。
  唐驸马接到此任令时还稍有些讶意,穆宣帝道,“文真公当年就曾任内务司总管,眼下除皇子大婚外,还有册立大子大典。赵初不中用,必要有个周全人接掌,就妹夫你吧。”
  “臣必当尽心。”穆宣帝说的文真公是唐驸马的曾祖父,也曾内阁为相,谥文真,后人常称文真公。
  唐驸马先令匠人与尚服女官仔仔细细严严格格的检查过三皇子妃的七尾凤冠,然后,亲自将凤冠给三皇子妃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