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大丫告诫道:“不可以。”
  姐弟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门口进来一个妇人,她背着沉重的篓子,十分吃力,大丫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迎上去:“阿娘回来了。”
  她帮着兰香把满满一篓子柴放在墙角,兰香长吁了一口气,直起酸痛的腰背来,二宝捧起陶碗,也迈着小步跟上来,嘴里念叨:“阿娘,阿娘我饿了。”
  兰香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娘这就去做饭。”
  二宝道:“阿娘,想吃鱼。”
  “鱼?”兰香顿了一下,疑惑道:“这时候哪来的鱼吃?”
  二宝把陶碗往她面前一送:“有鱼。”
  兰香这才借着微亮的暮光看了一眼,碗里果然游着两条鱼,只有小拇指那么点大,还不够塞牙缝的,她板起脸看向大丫,道:“你带弟弟去河边了?”
  大丫摇头,支吾着辩解道:“不是河里,是、是长青叔家网鱼了,二宝想去看,这鱼是我在网子里捡到的。”
  兰香再三确认,这才放了心,又叮嘱道:“以后不许和弟弟去河边水边,听见了么?”
  大丫立即点头答应,二宝还跟在她脚边转悠:“阿娘,阿娘,二宝想吃鱼。”
  大丫便训斥他:“鱼太小了,不能吃。”
  二宝一听不能吃,眼里顿时就含了一包泪,呜哇呜哇大哭起来,兰香做了一日的活儿,疲惫不已,这会儿听见他哭闹不休,随手捡起旁边的扫帚,照着他的屁股就狠狠来了两下子,打得二宝不住蹦跳,哭声直冲云霄,大丫心疼弟弟,连忙把他护住,连连叫道:“阿娘别打,阿娘别打了,二宝他知错了。”
  鸡飞狗跳过后,最后只剩一地鸡毛,兰香打完儿子,压下心中的愤怒,她把扫帚一扔,进屋做饭去了,二宝还在呜呜哇哇地哭,大丫抱着他哄:“不哭不哭,鱼太小了,还不能吃,等咱们把鱼养大了,就给阿宝做鱼汤喝。”
  二宝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问:“真、真的吗?”
  大丫连忙肯定地道:“真的!”
  正在这时,兰香又从屋里出来了,二宝看见她还是害怕,下意识扭身往姐姐身后躲,生怕他娘又揍他,兰香这会儿已经不气了,但也拉不下脸来,没好气地问大丫道:“之前那块手绢呢?”
  大丫一愣,没明白过来,兰香便道:“长青媳妇给你的那条,我不是叫你洗了么?今天拿去还给人家。”
  大丫哦了一声,怯怯道:“没、没洗干净,阿娘,上面有血,洗了好久还是有印子,我拿皂荚水泡着呢。”
  她说着,连忙跑进屋子里,把那条手绢拿出来递给她看,湿漉漉的往下滴水,上面果然还有一点褐色的痕迹,兰香搓了搓,没搓掉,这么还给人家也不行,她道:“再泡一晚上吧,你先拿点热水泡,我明天洗。”
  大丫答应下来,兰香去墙角的鸡窝里,摸出几个鸡蛋来,一个一个数着,小心地用布兜起来,大丫好奇道:“阿娘,你拿鸡蛋做什么?”
  兰香数了鸡蛋,淡淡道:“跟弟弟在家看门,娘去买鱼。”
  她抱起那兜鸡蛋,转身出了院子,往小桥湾的方向走去。
  ……
  晚风习习吹来,带着远处馥郁的桃花香气,眼看就到四月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夏,天气也愈来愈暖和了,洛婵坐在摇椅里,借着银色的月光把绣好的手帕摊平,上面绣着一枝杏花,蛱蝶翩翩,分外漂亮,迟长青自灶屋出来,在她身旁坐下,看了几眼,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荷包做好了么?”
  洛婵摇摇头,在他手心里写:还没全绣好。
  “嗯,”迟长青点点头,看了看她手中的帕子,道:“这个也好看。”
  洛婵道:明天我拿去送给满贵婶子。
  迟长青略有些惊讶,很快便道:“好。”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院门被敲响了,洛婵与迟长青对视一眼,她问:这么晚了,是谁?
  迟长青摇摇头,又道:“大概是满贵叔有什么事?”
  他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妇人,有些眼熟,他意外地挑了挑眉,迟疑道:“兰香嫂子?”
  兰香有些局促,尤其是在看见洛婵也过来了,她不自在地捋了捋鬓发,面上带出一点笑来,道:“那个……长青,这么晚了来打扰你,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迟长青没说什么,也没将她让进院子里,只是道:“有什么事吗?”
  洛婵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面熟的妇人,听见她支吾道:“是这样,我听说……听说你们家今天网鱼了不是?我琢磨着来你这买一条回去,你看成不成?”
  迟长青一听是要买鱼,便拒绝道:“嫂子,我们家的鱼不——”
  话没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的后腰被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是洛婵,迟长青顿时住了话头,扭头看了小哑巴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改口:“那行。”
  鱼都用网子养在门前的河里,用麻绳绑在了树杆上,迟长青捉了一条扔进桶里,剩下的仍旧用网子兜着,养在河中,他把桶里的鱼拿给兰香看,道:“你看这条行吗?”
  鲤鱼活蹦乱跳的,水花溅起三尺高,兰香哎了一声,连忙道:“行,行。”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没带钱,只带了十几个鸡蛋来,先给你赊着,行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意味,迟长青眉头微动,还没说什么,洛婵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同意,迟长青知道小哑巴心软好说话,这会儿除了他们也没别的人在,便答应道:“可以。”
  兰香扯了几根草茎,穿在鱼鳃里,对着两人感激一笑,又连连道了谢,这才踏着月光往村口去了。
  望着妇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洛婵不由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淡淡的遗憾,迟长青颇有些好笑,拉起她的手回院子,一边道:“要卖鱼的是你,只要鸡蛋不要钱的也是你,怎么这会儿又叹起气来了?莫不是不想卖?不然我现在去追回来。”
  洛婵信以为真,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给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万万不能这么做。
  迟长青不过是逗一逗她罢了,他随手关了院门,道:“既然不是,那为什么叹气?”
  洛婵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他手心里写:我原本以为卖鱼能换到钱的。
  迟长青:……
  他实在有些忍俊不禁,但见小哑巴一脸认真,他只好一手虚虚握拳放在唇边,轻笑道:“卖不到钱,就把鱼都做给你吃了。”
  洛婵摇摇头,并不赞同,继续写道:钱总有能用完的那一天。
  迟长青没想到她如此认真,怔了一下,思索片刻,才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他伸手摸了摸洛婵的头,看着洛婵迷惑的眼神,微笑着道:“放心,咱们家里不会穷到揭不开锅的。”
  他要好好养他的小哑巴,绝不会让她吃一点点的苦,不就是钱么,这种事情岂会难得倒大将军?
  第57章 “我们的鱼好像被人偷了……
  次日中午, 迟长青从河里捞了一条鱼, 与洛婵一起准备去拜访迟满贵家里, 岂料还没动身,就看见迟满贵和他媳妇从路上走过来,他们一开始没看见迟长青两人,一边走, 满贵媳妇还在一边说着什么。
  迟满贵一抬眼, 就看见了迟长青和洛婵, 连忙道:“长青啊,你们这是要出门去?”
  满贵媳妇也立即住了口, 笑吟吟道:“去哪儿呢?”
  迟长青道:“正想去您家里拜访。”
  满贵媳妇啊哟一声, 惊讶道:“有什么事么?”
  迟长青便将昨日做鱼失败了的事情告知她, 满贵媳妇想了想,道:“放姜了吗?”
  迟长青道:“这却是没有, 只倒了些黄酒。”
  满贵媳妇便笑道:“那就是了,姜是去腥的, 做鱼都要放姜, 压压腥气。”
  闻言,迟长青颔首,道:“多谢婶子,我明白了。”
  正在这时, 洛婵将准备好的手帕递给满贵媳妇,满贵媳妇顿时十分讶异,道:“这是做什么?”
  迟长青笑了, 解释道:“我们这些日子承蒙叔和婶子的照顾,这是蝉儿亲手绣的,一份小小心意,答谢婶子的,您就收下吧。”
  满贵媳妇听了,正欲推辞,迟长青又道:“是蝉儿特意为婶子准备的,婶子若是不收,她怕是要难过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满贵媳妇才收下,打开那手帕看了看,先是啊呀一声,惊奇地称赞道:“这绣活儿可真是好啊,看看这花儿,这蝴蝶,哎哟就跟真的一模一样,怎么绣出来的啊。”
  满贵媳妇好一通夸,夸得洛婵面上绯红,却又说不出谦虚的话,只好用秋水似的眸子盯着迟长青,示意他帮自己说两句话,迟长青便笑,对满贵媳妇道:“是啊,我也觉得蝉儿的绣活好。”
  言语之间,甚是骄傲,洛婵没想到他这样厚脸皮,不谦虚点就罢了,倒还跟着夸起来了,顿时又羞又窘,用手在他后腰处轻轻拧了一把,迟长青的表情微僵,紧跟着以手虚虚握拳,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不自在。
  向满贵媳妇请教了之后,迟长青准备今天中午再做一次鱼,他从网子里捞起一条鲤鱼,然后打量了一下,觉得网子里的鱼似乎变少了?
  迟长青仔细数了数,昨天一共网了十三条,给迟大德和迟松迟柏兄弟各一条,送了迟满贵一条,昨夜兰香嫂子换了一条,吃了一条,网子里应该还剩下七条,然而他数来数去,如今却只有五条?
  洛婵站在岸边,看他不动,便伸手朝他招了招,意思是问他怎么了?
  迟长青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顺手将网子再次系好,提着木桶带着洛婵往院子里走,一边道:“我们的鱼好像被人偷了。”
  洛婵吃了一惊,明眸微微张大,在他手里比划:被谁偷了?
  她问完这句,又觉得是废话,迟长青怎么会知道?只好改口问:被偷了多少?
  迟长青答道:“只偷了两条。”
  那也很多了,洛婵有些心疼,两条能卖多少钱还不知道,但是能换三十个鸡蛋了,鸡蛋还能孵小鸡出来,这会儿全泡汤了。
  看着小哑巴的表情有些沮丧,迟长青便觉得自己方才不该同她说这件事,平白惹得她忧心,遂道:“无妨,或许是我记错了。”
  一听这话,洛婵的心情果然又好了不少,总归不是丢了就行。
  中午还是吃鱼,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迟长青剖鱼切块的动作都熟练了许多,他们家还没种姜,姜块还是满贵媳妇送来的,切了几片放进去,仍旧是加了黄酒,文火慢炖,揭开锅盖时,奶白的鱼汤里点缀着翠色的葱花,分外漂亮。
  只是这次,迟长青仍旧觉得有些腥气,不是鱼腥,而是那种泥腥味,他想,如果烹饪的方法没问题,那大概是鱼的问题了,这鱼塘里的鱼不好。
  迟长青吃过饭,对洛婵道:“过两日,我去镇上一趟。”
  洛婵问他:去做什么?
  迟长青答道:“家里还有一些菜没种,还要去买些葱姜种回来。”
  洛婵立即自觉道:我拿钱给你。
  迟长青便笑:“好。”
  ……
  又过了两日,到了三月底,暖风微醺,桃花杏花已尽数开落了,槐树枝叶又开始悄悄吐起米粒那么大的小花苞来,星星点点,一串一串的,眼看着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开花了,洛婵取了钱给迟长青去镇上买菜种,无人的院子里空气静谧,风摇树影,檐下的燕子出了巢,发出几声清脆的鸟啼,振翅飞远了。
  清风穿堂而过,吹动门扇,老旧的门轴声吱呀吱呀地响,颇是悠闲,灶屋后边,洛婵正一手拿着葫芦瓢,蹲在地上仔细地打量着刚刚发出来的新芽,小小的一株,只有手指那么高,细细的茎,舒展着两瓣叶片,嫩生生的,颜色青翠,瞧着颇是喜人。
  一阵风吹来,那株嫩芽就开始左右摇摆,像是弱不能支,随时都会折断一般,洛婵连忙用手给它挡了挡,等风过了,才又忍不住摸了摸那嫩嫩的青芽,小小一株,让人怜惜。
  迟长青说这些可能是苦瓜,也可能是丝瓜,他不记得了,洛婵也不认识,总之好好养着就是了,她日日浇水,跟照料小孩儿似的,生怕它们夭折。
  浇了水,洛婵又去看竹筐里的母鸡,仔细算算,已过了七八日,再有十来日就能孵出来了,洛婵给它抓了一把米,又加了点水,老母鸡就从竹筐里跳出来,慢吞吞地啄食起来,待吃完了,又原样跳回筐里,勤勤恳恳地继续孵起蛋来。
  正在这时,洛婵听见前面传来院门被叩响的声音,她有些惊讶,迟长青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她连忙起身去前院,叩门声还在继续,但是不知为何,洛婵总觉得有些不对,大将军敲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急切中又带着几分隐隐的试探,满贵婶子也不会这样敲门,她心里微微一跳,警惕地从门缝里往外看去,正好看见了敲门人的模样。
  是一个穿着芦灰色衣裳的男人,脸乍一看有些陌生,大概是找迟长青的?
  洛婵有些犹豫起来,可迟长青眼下不在家,她一个女子并不方便见外男,但是她又不能说话,告诉那人迟长青出门去了。
  正在洛婵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她看见那人俯下身来,紧跟着,洛婵就对上了一双眼睛,贪婪猥琐,透着几分鬼鬼祟祟,那双眼睛的主人看见了她,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之色,随即便浮现出垂涎之意,让人想起了觅食的豺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