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顾轻衍昨日就见识了她对兵书的痴迷,今日瞧了,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虽然每日来安家老宅,进出安华锦的院子,但都是在外面画堂待着,不曾踏入过她的内室。今日情况特殊,若他不亲自进来拖走她,今日是别想等着她自己出来了。更别想将她请去家里了。看这模样,她有了兵书可以三天不吃不喝。
  女儿家的闺房他的第一次踏入,白玉床、菱花镜、八宝香台、金凤雕花插瓶,处处透着女儿气,且丝丝缕缕胭脂香。
  顾轻衍虽已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挑着帘子在门口顿了半天,才缓步踏入,尽量目不斜视地来到桌前,伸手按住了安华锦面前的兵书。
  安华锦正入神琢磨,眼前的书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遮住,她顺着这只漂亮的手抬头,才看到了立在她面前的顾轻衍。
  朝曦,窗外透进青白的微光,与屋中烛光相映,这人长身玉立,容颜如画。
  她呆了呆,才慢半拍地问,“你干什么?”
  顾轻衍见她果然如他猜测一般,眼神清明,一夜挑灯夜读不见半丝浑噩之态,伸手将她手下的兵书抽了出来,塞进了袖中,对她温声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不然这本书,我去还给二舅公。”
  安华锦惊醒过来,怀疑地看着他。
  顾轻衍对她眨眨眼睛,“你没听错。”
  安华锦瞪着他,“答应你什么事情?”
  顾轻衍微笑,“今日去我家里做客,见见祖父、祖母、我父母亲、兄弟姐妹。也许还有顾家旁支的族亲。”
  安华锦猛地睁大了眼睛,这一刻,神魂才彻底从兵书里抽离出来,回归原位,“我不去。”
  顾轻衍笑容温和,“不去不行。”
  “就不去。”
  顾轻衍含笑看着她,“若是你不去,这本兵书,我就还回去了。”
  安华锦又瞪着他,“已经送给我了。”
  “二舅公送给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你来京城已二十多日了,该去家里坐坐了。”顾轻衍温声哄她,“乖,就去一趟。只要去了,我保证,今日晚上,这本书还回到你手中。”
  若没有这本书,他不知道拿什么威胁她去家里做客。以她的性子,若是不抓住她十分沉迷的东西,怕是威胁不了她,就算哄,遇到她抵触的事儿,怕也没那么容易哄。
  安华锦眯起眼睛,聪明劲儿锁定他温和浅笑的面色,似要将他透骨地看透三分,须臾,她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吧,为何今日突然让我去你家做客。”
  还如此强调行径。
  顾轻衍看着她,“若我说,我家里人想见见你呢。”
  “你也说了,我已进京二十多日了,不差这一日。”
  顾轻衍轻叹一声,似有些惆怅,“未婚妻太聪明了,想糊弄都让人为难。”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陛下想要取消你我的婚约,趁着陛下没开口前,你必须去家里一趟,让陛下短时间内,不好开这个口。”
  安华锦一怔,慢慢地又坐直身子,不解,“为什么?”
  陛下可是一直一力要促进这门婚事儿,不惜下旨,让顾轻衍这个深受皇恩重用的朝廷命官整日里无所事事地陪着她培养感情。发生了什么事儿?竟然让他要取消他们的婚约?
  “善亲王进宫为楚宸争取你,陛下忽然觉得,换个人也不是不行,除了我,楚宸,还有七皇子楚砚,如今在陛下看来,楚砚最合适。”顾轻衍声音虽然平静,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华锦,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安华锦彻底愣了。
  楚砚?她的七表兄?陛下如今觉得他是最合适娶她的人?比顾轻衍还合适?他是打算将大位传给七表兄了?
  一瞬间,她脑中蹦出了许多想法,一个个的打了肯定的叹号。
  是了,张宰辅倒台了,淑贵妃和二皇子死了,三皇子也被牵连了,如今楚砚自然就得圣心了。与其让安顾联姻,还真不如将她嫁给皇家。
  储君定,南阳军稳,大楚安。
  安华锦:“!!!”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脑中既清明又乱。
  顾轻衍从她面上什么也没看出来,哪怕是一双直面心灵的眼睛,看起来都十分平静。他心里渐渐地发紧,手指不由地攥紧了袖角。
  屋中静静,未熄灭的灯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清晰地爆出灯花,一声又一声。
  “在想什么?”顾轻衍终于忍不住出声,嗓音有几分低哑。
  安华锦抬眼看他,只见他薄唇微抿,一双清泉般的眸子云雾层层,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所以,今日我非去你家里做客不可?”
  顾轻衍默认。
  安华锦又笑,语气莫名地有几分愉悦,“顾轻衍,你真不想与我取消婚约啊?为什么呢?真喜欢上我了是不是?”
  顾轻衍又抿了一下嘴角,依旧没说话。
  安华锦忽然乐不可支,“你有点儿怕呀?是不是怕我为了南阳军,答应陛下的决定?那么,南阳军百年无忧呢。”
  “你我不取消婚约,你嫁给我,南阳军也百年无忧。”顾轻衍声音轻轻,“我保证。”
  安华锦笑着站起身,一把拽住顾轻衍的胳膊,坐了一夜,身子有点儿僵,她以顾轻衍的手臂支撑着站了起来,腿有点儿麻,她用力地跺了跺脚,踢开椅子,半边身子靠近他身前,伸手去捏他的脸。
  顾轻衍站着没动,任她捏。
  安华锦捏住他脸颊,用力地扯了扯,嗓音软软含笑,“你也一夜没睡?就因为这个事情?顾七公子,这不该是你的作风。”
  顾轻衍继续沉默。
  安华锦又扯了两下,松了手,看到他白皙的脸上被她捏出了一片红手印,如白玉盘上落了一片梅花,她心中说不出是终于让他落入她编制的情网的畅快,还是这样比她也用剑架到他的脖子上喂他一颗百杀散更加解气。
  “怎么不说话?”安华锦快速地将手深入他袖子里,意图打算出其不意抢回兵书。
  顾轻衍伸手按住她的手,“跟我去家里,晚上给你。”
  安华锦轻哼了一声,“我最不喜欢别人威胁我了。”
  “我不是别人。”顾轻衍看着她,认真地说,“就算我们有朝一日取消婚约,也该是与陛下的决定没关系,与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我们两个人单纯地走不到一起。不该因为别的外力原因。你也不喜欢这样,是不是?”
  安华锦默了默,这倒是,陛下虽是九五至尊,安家虽效忠大楚,但也不能将她的婚约一卖再卖。卖给顾家时,她尚小,不知道,爷爷瞒着她,也就罢了。但若卖给七表兄,她至少这一刻在知道后不想如了陛下的意。
  顾轻衍心底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跟着轻松了,又哄,“你梳洗一番,我们用过早膳,就跟我走,好不好?顾家也不是处处规矩,在你眼里一无是处的。”
  “行。”安华锦忍不住笑了,这人这么会哄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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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隆重(二更)
  用过早膳,安华锦拿过镜子照了照自己,嗯,一夜没睡,还很精神,不错。
  她琢磨着问顾轻衍,“那天,在千顷桃花园的醉花亭,你见我感觉如何?”
  “很好。”
  “有多好?”
  顾轻衍眸光动了动,“在我眼里,你那时比千顷桃花园里面的所有桃花都美。”
  安华锦大笑。
  顾轻衍看着她,笑意也染上眉梢眼角,“我说的真的。”
  “嗯,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那幅画就是证明,他没画几瓣桃花瓣,但将她眼睫毛都画的很是精细,可见当日观察入微,否则楚希芸见了那幅《美人图》时也不会那么伤心欲绝了。
  她放心地站起身,“你坐着,我需要一个时辰收拾自己。”
  去未婚夫家做客,要把自己收拾的美美的,就参照相亲那日,不能给自己丢面子。
  顾轻衍点头,表示他愿意等。
  于是,安华锦沐浴、更衣,梳妆,珠钗水粉,胭脂口脂,就连指甲也修染了。
  安家老宅自然没有长公主身边那么多围着侍候的人,孙伯在安华锦住进来后,曾说买几个人侍候小郡主,被安华锦给推了,她不需要人,自己一个人就折腾了。
  长公主给的,陛下赐的,皇后赏的,还有她养病期间,虽闭门谢客,但京中各府邸都象征性地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她虽谁也没见,但都让孙伯记了个礼。如今女儿家用的好东西真不少,也不缺。
  顾轻衍在等待期间,拿出那本《兵伐》看,从小到大,他学什么看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十分的喜欢,但因他天赋早慧,哪怕没有十分喜欢,也能学的很好做的很好。薄薄的一本兵书,安华锦痴迷的不行,他也想体会一二这种痴迷之处。
  安华锦收拾妥当出来,挑开珠帘,顾轻衍便听到了一阵珠翠声声,他抬起头,小姑娘本就容貌迤逦,如今盛装打扮,更是光可照人。一身水红锦绣罗裙,玉翠环佩点缀,无一处不相宜。
  这般张扬艳丽的颜色,与她这些日子在他面前的素淡完全不同,却是同一个人。一个若是艳也能艳到极致的人,若是淡也能淡到极致的人。
  顾轻衍感觉自己呼吸乱了一下,手中托着的《兵伐》似乎也没了分量。
  “如何?”安华锦虽问的是顾轻衍,目光去落在了他手里的书上。
  顾轻衍轻咳了一声,立马将书塞进了袖中,站起身,“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安华锦抿嘴笑,很是得意,“再夸夸。”
  她最爱听别人夸她。
  顾轻衍轻笑,“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安华锦眨眨眼睛,“还有吗?”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
  安华锦:“停!”
  受不了了。
  她瞪了顾轻衍一眼,“我让你夸,你就夸吗?不脸红的吗?”
  顾轻衍耳后还真微微发热了,他移开视线,笑着说,“走吧。”
  安华锦点头,像模像样地抓了一把凤起云霄的折扇,很大家闺秀做派地跟着顾轻衍出了房门。
  走出枫红苑,顾轻衍忽然问,“你的剑,可随身带着了?”
  “带了。”安华锦怀疑地看着他,“怎么?去你家还有危险吗?”
  顾轻衍笑,“没有。”
  他只是觉得,小姑娘一身简单利落的装扮时,仗剑骑马,张扬肆意,让人觉得,她该是那样的人,可是如今穿着这般繁琐的女儿装,丝毫不违和,也看不出她半丝不自在,像模像样,若是不识得的人,谁知道她不是京中的大家闺秀?做什么像什么,连他都要被她迷惑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个常年生活在军中的人,怎么穿得来这衣服,戴得住这些珠钗?”安华锦扭头问。
  “嗯,有点儿。”
  安华锦笑,“这就要问我爷爷了,每年都把我送去崔家待一个月,让崔家的老夫人手把手地教我,美其名曰,有朝一日嫁进你们顾家,也不丢他的脸。”
  顾轻衍倒是不知道这一茬,顾、王、催、谢,四大家族,都具有数百年世家底蕴,崔家老夫人与安家已故老夫人是手帕交。难怪她能这般像模像样,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说,“老王爷用心良苦。”
  安华锦“哈”地笑,意味悠长地说,“的确用心良苦。”话落,凑近他,“不过,他如今后悔死了。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