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随着一罐罐的罐头被罐装好,发酵到了最香甜的时候,销售终于开始了。
  几个小崽崽期待了好久的罐头,在库房里放着呢,黄澄澄的黄桃在褐色的糖水里飘着,一股浓郁的桃香味。
  秦三多也着急,毕竟八条胡同,陈月牙代表的可是燕支胡同,她要能把这个经理当漂亮,秦三多这个居委会主任比她还光荣。
  看陈月牙带着超生来了,他首先就是一笑:“咱们小哪吒又来了,跟伯伯说说,你妈妈想好了没,这罐头准备咋卖?”
  自打超生突然会说话,满胡同的人都想逗逗她。
  “秦主会,你得给我开几份介绍信,把咱们居委会的公章沓上,多开几份,我现在就准备出去,给咱们卖罐头去。”陈月牙说。
  秦三多的介绍信当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你当初卖衣服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搞销售的人材,所以要想办法帮你拿下这个销售经理,原来你是投机倒把,但现在不是了,你是有单位介绍信的正当销售人员,什么厂矿企业,什么百货大楼,你只要能卖进去,一月把那8000罐头卖完,三百块你就拿到手了!”
  ‘兹有百顺街道食品厂工作人员,上门销售罐头,请接待!’
  有这张介绍信,出门卖东西就属于合法销售了。
  陈月牙接了过来,心里有点激动,毕竟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个合法的销售员了。
  当然她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怎么卖罐头,也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就只等她去实践了。
  “月牙,来,这罐罐头是厂里送的品尝样品,我的就送给超生吃。”秦三多写完了介绍信,递了一罐子罐头过来。
  陈月牙当然得推拒:“这咋好意思,我听说您家七宝要上高中,您也在四处找钱,这罐头我不能收。”
  “收着吧,马上改革开放啦,咱们的日子马上就会越来越好过,一罐罐头真不算啥。”秦三多说着,拿手逗了逗超生的小辫子:“北京也没这么俊的丫头,这胡同里我就喜欢她一个丫头!”
  一大罐的黄桃罐头啊,因为还没开始销售,超生到现在也没吃过呢。
  馋啊,流口水啊,紧紧抱在怀里,想吃!
  妈妈回家了,还以为超生就跟在自己身后,没怎么管她。
  但超生走到一半儿,转身却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抱着一罐头,这是超生出生以来走过最长的路,冒过最多的险,简直堪称爬山越岭,翻山过海。
  终于,她走到韩家胡同的口子上了。
  “嗨,那不是燕支胡同的小哑巴吗?”有个孩子在垃圾堆上直起腰说。
  现在的超生可不是怕人吓唬的崽哟:“我有三个哥哥,一个比一个凶哦!”
  呵,小丫头个头不高,声音脆嘣嘣的,还真把几个孩子唬住了。
  “嘿嘿,快看,她进了韩家胡同,好像往老炮儿家去了!”一个孩子说。
  于是,跟一群小老鼠似的,几个孩子窜了下来,吃惊的跟在超生身后,也进了韩家胡同。
  “老炮伯伯,老炮伯伯!”超生摇着大铁门,咣啷咣啷作响。
  “她居然在摇老炮儿家的门,大家赶紧跑啊!”一个孩子突然喊了一声,所有的孩子跟那鸟兽四的,顿时四散了。
  老炮儿正在家里睡大觉,听见有人在摇门,出来了,一看超生,乐了:“贺译民家闺女,啥事儿?”
  “罐头,你要的!”超生可没忘记这个伯伯曾经问自己买过罐头呢。
  小小的丫头,穿着一件小白线衣,外面是一件缀着两块补丁的棉线袄子,一看那夹层,就是已经壮过回棉花,又取过回棉花的,这件小衣服她至少要穿三个冬天。
  裤子上的补丁都是补成一朵朵的小花儿,小脸蛋儿又圆又白,脸颊红扑扑的,简直跟那画儿上沓下来的似的。
  踮着脚,捧着一罐街道产的黄桃罐头。
  “送我的?”老炮儿打开门,接过罐头丢了丢,故意说。
  超生记得这伯伯可没钱,拍拍自己的心口,她认真说:“欠着账哦,五毛钱,我记在这里啦,我会记得一千年那么久哒。”
  “算了,不欠了,我今天正好有五毛钱,给你吧!老狗记得千年事,小狗记得万万年,让你记一千年,我害怕。”一个苦大仇深的老炮儿,就这么给超生逗乐了。
  超生于是伸出双手接过罐头厂的第一笔销售大单:五毛钱!!!
  在一群孩子崇拜,羡慕,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超生捧着五毛钱,慢悠悠穿过胡同,把这笔‘巨款’拿回了家。
  夕阳洒在她的小袄子上,堪称光芒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超生:咱就是这么牛…就是这么牛……
  第33章 33
  家里来了俩客人, 邓翠莲和刘玉娟。
  这俩前阵子拿了胰子到乡里卖,当然早就卖出钱来了。
  不止钱,什么扁豆啦,蚕豆啦, 菜籽儿啦, 换来的那叫一个多。
  超生进家门的时候她俩也来不久,正在喝陈月牙给冲的, 热乎乎的麦服精。
  桂圆精要凉着好喝, 但麦乳精不一样, 越热越甜,现在天凉了, 喝这个最舒服。
  俩妯娌对视一眼, 刘玉娟先把自己卖了胰子的那份钱交出来了:“月牙, 我当时卖胰子总共卖了五十块,全在这儿呢, 你拿着。”
  邓翠莲左挪屁股右挪屁股的,有点不想掏钱,正好看到陈月牙出去, 她就掐了刘玉娟一把:“大嫂,我大弟和我二弟还要说亲呢,咱把钱给了二嫂,孩子的学费咋办?”
  “老二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月牙也不是那种刁钻媳妇,翠莲, 你要这样,咱们以后可就难进城了。”刘玉娟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说。
  邓翠莲还是舍不得掏钱:“我带来那么多的豆子和清油呢,那五十就算二嫂借我的呗。”
  “你要这样,就离我远点儿,不怪人宋思思说农村人烂泥巴扶不上树,一辈子都改不了穷病呢,咱要这样做,老二媳妇就算不说啥,老二得多难堪,我还想趁着月牙做点生意,你这个样子,生意没得做,我还得回治安办抓投机倒把去,那活儿得罪人,人背后给我拍一砖头,我要死了,我的孩子咋整。”刘玉娟往远里挪了挪,气闷闷的说。
  邓翠莲左看右看,示意刘玉娟转身,从内衣里掏了一把带着体温的钱出来:“行了行了,我给,我那俩弟估计是得打光棍儿了。”
  “你就是把菜籽儿,天生要被榨的命。”刘玉娟接过钱,指了邓翠莲的额头一指头说。
  超生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妈妈在门外站着,甜甜叫了一声妈妈,俩婶婶当然立刻就冲出来了,得看看会说话的超生变成个什么样子。
  这时候,陈月牙才开始跟刘玉娟和邓翠莲讲罐头的生意。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既然陈月牙接下这个销售来,那肯定得让自家人把钱给赚了。
  不过,邓翠莲没掏钱的时候她故意憋着,就不说这事儿。
  亲人之间爱赖账,罐头厂可是街道的,邓翠莲要真赖账,别害她生意做不成,反而自己倒赔钱。
  但显然,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大嫂能治得住邓翠莲。
  “一罐罐头,咱们出场价是三毛五,你们拿着介绍信,一个个供销社去问,人家给钱才给货,一罐罐头卖四毛,那五分钱就是你俩赚的。”陈月牙说。
  一罐罐头挣五分,一百罐可就是五块钱,五块钱呐?
  “卖啊,这好的生意咱们咋能不干,罐头呢?”邓翠莲乍乍呼呼的说。
  陈月牙把大嫂和刘玉娟的五十块钱原给了她俩:“这是本金,明天拉着架子车到罐头厂,先一人拉一百罐去卖,卖出钱来再拿钱来拿罐头,这样,咱才能一直保证有本金。”
  本地的罐头城里不好卖,但拿到乡下肯定能销之一空,城乡差异,陈月牙可是经历过的。
  而且俩妯娌现在都有介绍信,就不属于悄悄摸摸的投机倒把了,以后她想卖点啥东西,不都容易得多。
  她们俩这一趟能卖出去的罐头,估计连她俩自己都想不到。
  俩妯娌听说又能赚钱,当然顿时活泛了不少,尤其是邓翠莲,只要她乐意的时候,花招层出不穷:“二嫂,先把豆子用开水泡了,然后用油炸,炸出来给超生配饭吃,当零食,那味儿都贼好。”
  为了想赖掉五十块钱,她专门给陈月牙拿了好多蚕豆和清油,那还全是她费了半天唇舌,从娘家妈那儿扣来的。
  她完全没发现,相比于大嫂,她自己这趟来付出的代价更大,也更多。
  看着闺女递过来的五毛钱,陈月牙听她叽叽呱呱讲了半天,明白了,闺女是拿那罐罐头,卖了五毛钱,而且还是卖给整个百顺区最凶,脾气最坏的老炮儿。
  “咱们超生可真乖,但是做生意卖罐头是妈妈的事情,超生以后不可以走那么远的路啊。”把开水冲进黄豆里,看它一颗颗的飘起来,陈月牙说。
  “卖罐头啦!”超生摇着五毛钱。
  “但是,万一咱们超生半路给狗咬了呢,要不要打针针,小屁屁会不会疼,会不会感冒?那可就麻烦啦,会像原来的爸爸一样,爬不起来的。”陈月牙耐心的说。
  感冒打针针?
  这俩样可是超生最怕的事儿:“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晚上给你们炸豆豆吃,好不好?”妈妈看她果然一脸的认真,又转了话题。
  “油炸的超生都爱哦,果子也爱,糖也爱,蜂蜜最爱!”超生掰着手指头说。
  油炸黄豆,在商店里所有的零食还得凭票,瓜子儿拿茶盅称的年代,可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小零食了。
  拿它拌饭也好吃啊,顿顿细白米饭管四个孩子是真不够管,但有贺译民的供应粮,玉米糁子,搀到米饭里头,加上用油炸酥的黄豆,几个小崽崽头凑到一块儿,贺炮一个人就能连干三碗米饭,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
  贺译民当了副所长之后,按理来说,斌和炮的学前班就该下来了。
  但是陈月牙跑了几趟,那边都说没名额,让她多等几天。
  这一等再等的,斌和炮都给跑野了,还上不了学前班呢。
  家里又没老人,再加上是周末,要出门,就得四个崽崽一起带着。
  要真是宋小霞接手罐头厂,就算用屁股也想得出来,人家只要回钢厂打一声招呼,那8000瓶罐头当成福利就发出去了。
  但陈月牙不同,她卖罐头就得正儿八经出门,找人去卖!
  贺帅身为老大,对家里的事儿最操心,一瓶五毛钱,八千罐总共要卖4000块,他妈能得300块,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钱。
  所以,几个小家伙摩擦掌,已经准好了要帮妈妈叫卖罐头了,贺炮嗓音粗的跟那炮筒似的:“卖罐头喽,罐头,一罐五毛钱的罐头!”
  “妈,咱们今天上哪儿卖罐头去?是不是钢厂门口?”贺帅问。
  “咱得去找个人,你们几个可别跟丢了啊。”陈月牙说着,给个棉布缝的小袋子里装满了黄豆,让贺帅提着,这才出门。
  油炸小黄豆,大蚕豆装满满的一兜兜,一路上,几个孩子怕饿的事儿不就解决了。
  妈妈居然要去火车站,超生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了,她肯定是去找那个付敞亮的。
  当然,妈妈能找到付敞亮,这个超生也清楚着呢,付敞亮是个投机倒把贩子,爸爸身为公安,对所有投机倒把贩子们的行踪一清二楚,他在哪儿,准是爸爸告诉妈妈的。
  果然,到了火车站往东三里地儿,这就是二道贩子最多的地儿。
  现在铁路上几乎看不到倒爷们的身影了,因为最近公安和治安办抓的实在太严了。
  但总有些不怕死的,悄悄的提个旅行包,见风观色的,伺机摆着摊儿,只要看见一个眼神不对的人,他们立刻就会跑掉。
  “付敞亮!”陈月牙遥遥看见一个瘦巴巴的背影,就喊了一声。
  付敞亮正在摆摊儿卖自己的肥皂,抬头一看是陈月牙,连忙站了起来:“嫂子,你咋来啦!”
  “有生意!”陈月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