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这点小事,倒是不值得强辩,陆俭顺势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不过改了交易法子,需要在意的地方就更多了,恐怕得再好好筹划一番。”
  伏波浑不在意:“无妨,慢些也不打紧,只是有一点必须说在前面,这新建的银行也需要有赤旗帮派出的会计核查账目,用的记账方法也要重新换过,采取复式记账法。”
  “复式记账法?”这玩意陆俭还真没听过,不由一头雾水。
  一旁听了许久,一直插不上话的何灵却精神一振,代为答道:“这记账法是帮主想出来的,比寻常的记账法更精细一些,借贷都极为明细,也不容易造假。”
  其实这玩意还真不是她想出来的,伏波对于自己的金融知识可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只是知道些“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之类的概念,胡乱指点一番,让下面人照猫画虎折腾出来的。其中即有那些老练的账房提出的意见,也有田昱和诸位会计的悉心改良。
  不过甭管是怎么来的,能用就行,伏波干脆道:“这些记账法也会让下面的账房先学起来,还要选更多女子教授数算,好增加会计的数量。”
  这可是难得的以公谋私了,然而陆俭却无法指摘什么。身为女子,她必然也要为自己培养一批心腹,而安插这些深入银行体系,掌管账目的女会计,放在朝廷也相当于内监甚至巡查的御史了,的确是一招妙棋。
  陆俭微微一笑:“如此也好。”
  伏波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银行的筹备可是大事,你们就好好探讨一番,等有了结果再告诉我就行了。”
  陆俭一怔,不由看向田昱。田昱的脸色也不太好,这姓陆的本事不差,但是心眼太多,是他最不喜欢的一种人,可是这样的大事,不接也不行啊。
  瞧着对方再次黑下来的脸,陆俭突然笑了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既然是伏帮主的安排,在下自当听命,还请田先生多多指教。”
  他绝对是故意的!田昱头皮一麻,险些骂出声来。
  伏波也不管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笑着摆了摆手:“那就有劳二位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大堂。何灵眼睛一转,也跟了上去,反正也没点到她,何必凑这热闹。
  不过等走了老远,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小姐,田先生和陆公子瞧着可合不来,会不会耽误事情?”
  之前伏波表露身份,换上女装时,何灵还颓丧了些时候,自觉不能再叫“公子”了。但是想了想,叫“小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才是贴身丫鬟,谁也顶不了她的位子。
  听何灵这么说,伏波笑了:“不合才好啊,一个管财政,一个管商贸,若是相亲相爱我还能坐的住吗?”
  “相亲相爱”这词可太古怪了,何灵撇了撇嘴,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我们这些会计呢,是不是只用听小姐的?”
  伏波笑得更深了一些:“你们就是我的眼线,不用站队,办好差事就行。”
  何灵听懂了,兴奋的点了点头:“都听小姐的!”
  这事到此也算是交代下去了,不过其他事情还是有一大堆,让人忙得抽不出身来,只恨人才太少。好在只发了几天愁,拿着方天喜介绍信的“贤才”,就找上了门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方天喜这家伙可是蓑衣帮的军师,有什么好人才肯定也是紧着自己用,伏波原本就没指望他能给自己推荐什么贤才,不过是想捞点偏门,搜罗一些传说中的“奇人异士”。在科举时代,除了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外,其他所有学科都会被视为打发时间的消遣,或者下九流们谋生的“技、术”,压根不可能被重视。而推动科技发展,改良生产工具,偏偏又是靠这些“奇技淫巧”才能实现。因而伏波忍不住也想碰一碰运气,不说抓个牛顿、瓦特之类的大牛,起码也要推进下辖的科技教育才行。
  然而做足了准备,伏波也没料到方天喜推荐的“贤才”会是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的并非一人,而是两个,一个是身材高大,面色红润,须髯花白,颇有些鹤发童颜意思的老道,另一个则脸色蜡黄,身形瘦削,却是个年轻和尚。
  这老东西未免也太会挑人了吧?真不是故意的?
  当然,作为招贤纳士的明主,这些肯定是不会露在脸上的,伏波只是笑道:“二位可是方老先生的故交?竟然一同来访,实在是失敬。”
  那干瘦的和尚没有作答,倒是一旁的老道哈哈一笑:“方老儿竟然没告诉吾等,赤旗帮的大当家是个女子。也罢,这儿是他给你的锦囊妙计,说是你表露身份,走投无路时可以打开一瞧。”
  听到“锦囊妙计”四个字,就连伏波都忍俊不禁。也不知道方天喜是什么时候给出这计策的,然而此时此刻送她手里,绝对最能触动人心。看来就算远在千里之外,方天喜也没忘记放长线钓大鱼啊。
  并不避讳,伏波当着两人的面拆开那锦囊,取出了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何不为镇海大将军立庙?”,简简单单一句话,还真跟她想的别无二致。
  轻笑着摇了摇头,伏波收起了纸条,那老道却好奇问道:“怎么,方老儿的法子不堪用吗?”
  看来他是看过这锦囊里的东西了,伏波笑道:“方老先生的法子自然是好的,不过送来的有些晚了,我已经跟东宁县令约定,要在这儿为家父建庙祭祀了。”
  这回答倒是有些出乎了老道的意料,他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这红裙女子一番,才抚须道:“难怪方老儿会劝我来混口饭吃。行了,老道姓乐,号逍遥子,这位是我好友一痴,因战乱无处可去,想找个地方容身。”
  姓乐号逍遥?这名字可真是标新立异,也不难猜对方的脾性。那位一痴法师也算是人如其名,一脸木讷,看起来还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是来投奔的,就不能只看长相,得问清楚两人所长才是。伏波客客气气道:“既然是方老先生引荐,两位必然各有所长,可否告知一二,容我安排?”
  这话还真是圆融,乐道长嘿嘿一笑:“老道我没什么本事,就爱四处乱逛,凭一张嘴吃饭。开坛做法,布道打醮,寻墓点穴,算卦看相都懂些,若是伏帮主想要打探什么消息,老道也能寻些门路。”
  这还真有些出乎了伏波的预料,难道这老道是个情报方面的专家?她不由道:“乐道长如此大才,为何不投奔方老先生?”
  他会的这些,在起义军里可是有大用的,不说打探情报,只是装神弄鬼都能起到奇效,方天喜这样的谋士,怎么可能想不到?
  乐老道嗤笑一声:“方老儿一心想当个颠覆乾坤的纵横家,老道我又不傻,跟着他混,指不定什么时候命都没了。伏帮主这儿好歹安稳些,能容我当个庙祝就更好了。”
  这还真是,稳妥的让人没话说。谍报人员向来都谨慎是不假,但是这么没有冲劲儿的也太少见了,看来还真是个打算逍遥过日子的,难怪跟方天喜那老东西说不到一处。
  伏波的笑容不由更真切了些:“我这边也正缺人手,乐道长肯相助赤旗帮,自当有求必应。”
  这话也太干脆了,然而逍遥子的眼力不差,能看出她是发自真心。这是相信方老儿的眼光,还是天性大度,有招贤的雅量?
  不过这些都可是等以后慢慢打探,乐老道指了指身边人:“一痴原本是个富家少爷,后来痴迷天文数算跑去当了和尚,最近县里闹匪患,他那小庙毁了,身边又没什么亲朋故交,就跟我一同前来了……”
  乐老道还想再吹捧这忘年交几句,谁料那位伏帮主已经两眼放光,急切问道:“法师竟然善天文数算?不知钻研的是什么,可曾收徒?”
  两人都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激动,一痴愣了愣,低声道:“贫僧不收徒,只要一间禅房,有笔有纸就行。”
  乐老道暗道不好,赶忙陪笑道:“一痴他不喜欢跟人交往,也没讲过学,收徒之类怕是不能胜任。不过他好养活,只要给口饭就行。”
  方天喜也跟他说过,伏帮主想要会数算的人才,但是一痴是啥脾气他也清楚啊,就这闷不吭声,痴迷数算的毛病,怕是没法做事的。若是嫌弃旁人打搅,说不定直接就溜了呢,这乱世,总不好放他一人瞎跑。
  伏波却不以为意,这种人在科研所还真不怎么罕见,就是闷头研究,根本不理世事。不过没法教书她也不在乎,有专业人才就要好好用上才行。
  笑得更和煦乐些,伏波道:“那一痴法师可听说过牵星板?”
  一痴面色有点不高兴了:“牵星术不过小术,贫僧当然知晓。”
  知道就好!伏波也不客气了:“如今牵星板是航海必备之物,可惜用起来有些麻烦,不知能不能请一痴法师稍作改良,让常人也能用此物定星辰方位?”
  一痴更生气了:“贫僧都说了,牵星板是小术,连这个都不会用,还谈什么辨别星象?为何要花费时间改来改去?”
  糟了,眼看两人都要闹僵了,乐老道干笑两声:“伏帮主,这个真不好勉强,若是不成,他也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伏波却没理会对方,突然道:“稍等,我有样东西想让一痴法师瞧瞧。”
  见她起身就转去屋内,两人都是一阵茫然,乐老道见人不在,赶忙捅了捅身边人:“不是说好了你别吭声吗?这要是被人赶出去,看你怎么过活!”
  一痴不乐意的喃喃道:“我找一家寺院挂单就行。”
  “你连经都不怎么念,谁爱养你啊!”乐老道还要抱怨,却见伏帮主已经转了回来,赶忙又换上了从容不迫的微笑。
  伏波却没看他,而是把一个木盒塞进了一痴手中:“此物也是花费了不少工夫才制成的,法师不如瞧瞧?”
  一痴有些茫然失措,并不太想看盒子里东西,然而对方的神情里有股让人不得不遵从的东西,他最后还是磨磨蹭蹭打开了木盒,取出了里面的玩意。那是一个圆滚滚的木筒子,两边似乎还镶嵌了琉璃,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伏波笑着比了个手势:“这叫望远镜,法师把小头那端放在眼前即可。”
  望远镜这名字,终于让一痴有了点兴致,他照着对方的说法,举起了那木筒子,凑到了眼前。下一刻,一痴吓得险些蹦了起来,原本还坐在几步外的女子,竟然突然就到了眼前,近的连眉毛都能一根根瞧得分明,难不成是吓唬他?然而等受惊放下那筒子,一痴却发现伏帮主动都没动,根本就没离开座位,这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飞快举起了筒子,四处观瞧起来。
  “啊!啊!能看见远处啊!这筒子当真神奇……”一痴可不像是乐道长,根本就没有守规矩的概念,一发现这望远镜能把远处的东西拉近,一下就兴奋的站起身乱转了起来,还想拿着筒子走出门瞧瞧。
  乐老道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小心脚下,别把那镜子摔了!”
  这话还真是管用,一痴赶紧放下了望远镜,仔细看脚下,还没瞧见有什么绊脚的东西,手里的筒子已经被乐老道顺手拿了过去。
  “别抢我的!”一痴急了,想要去夺,乐老道却已经双手把筒子递了回去,他可算看清楚了,这玩意对一痴有多重要,伏帮主拿出此物恐怕也存了些心思吧?
  伏波大大方方接了过来,对一痴笑道:“这玩意是玻璃坊里新烧出来的,只此一件就花了数月时间,靡费了不知多少钱财,还真不能送给法师。”
  其实她拿到这个成品望远镜,也就是最近两天的时间。然而观察距离实在有点不理想,最近也没什么仗打,因此也没拿出来用的意思。现在倒是碰上了个合适的对象,自然要拿来当个鱼饵。
  果不其然,一痴一听就急了:“用此物观天,恐怕比肉眼强上许多,伏帮主如何才能卖给我?”
  乐老道听着不由咧了咧嘴,你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恐怕只能卖身给人家了。
  伏波要的正是这个,立刻道:“这样的小玩意岂能观天?等造几丈大小的观天镜,那时候才是日月星辰一览无遗!”
  几丈大小!只要一想到所谓的“观天镜”,一痴立刻激动的脸颊通红,额上冒汗,连连道:“那赶紧造啊!”
  伏波叹了口气:“想造这玩意,恐怕有些不易,还不知要花多少银钱。不过若是法师肯帮我改良牵星板,或是做些别的小事,我倒是可以为法师造个大些的望远镜。”
  一痴立刻点头:“行!你说怎么改!”
  乐老道都要扶额了,这女子实在也太狠了,明知道一痴不通俗物,这般行事跟蒙骗幼童有啥区别?
  伏波可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这可是个学天文的,而且水平应当不低,此刻不牢牢抓在手里还等什么?毫不犹豫,她道:“法师应当也知晓天地浑圆的道理,如果能把脚下大地当成一个球,分出经纬纵横数条细线,那么两点相交必然能得出行船的方位,以此为依据岂不能改良牵星板了?”
  她说的其实就是大航海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六分仪。这玩意跟牵星板的思路大同小异,但是因为有准确的度数和更为方便的计算方法,大大提高了航海的效率,配上天文钟,指南针,就是乘风破浪的三件利器了。而现在的牵星术实在太复杂,又被极少数人垄断,成为世代的领航员,若是能打破这种桎梏,爆发出的力量可是难以想象的。
  而天文学的发展,也能带动现代自然科学的进步,意义自不用提,就算没有一痴,她也会试着研制出更大的天文望远镜,作为吸引凤凰的梧桐树。现在有了这么方便的工具人,还不赶紧用起来?
  一痴喃喃道:“是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不过你说的有点意思,让我想想……”
  也不管还呆在别人的客厅里,一痴就低头思索了起来。
  见他这副傻样,乐老道呵呵一笑:“帮主当真是好手段。”
  伏波也摆出了同样的笑容:“栋梁之才,哪能当朽木丢弃一旁?乐道长若是时间,不如先详细谈一谈将军庙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和一痴是“栋梁之材”,乐老道突然就明白了,方天喜那老东西为何会巴巴的跑来请他出山,还折腾出什么“锦囊妙计”。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好奇呢?反正现在仗也打完了,东宁也安稳了下来,若是赤旗帮能牢牢占据南海,倒还真能在这边待上些时日……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场大战下来,官军惨败,附近七八个卫所被海贼攻破,番禺城别提有多人心惶惶了,外逃的达官贵人都不知凡几。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事,城里虽说尚存战乱后的颓唐,却也勉强恢复了往日安宁。唯一的问题就是码头的船太少,不过夏季本就不是航海的时候,等到了秋天没了风浪,应当也会好起来的。
  就在大多数人还心有余悸时,偏偏有那么几个早早就翘起了尾巴。这几天回到番禺,梁老板走路都是带风的,腰板挺得笔直,只差笑出八颗牙齿了。也不怪他洋洋得意,实在是这一次的豪赌,他赚了个翻天。
  原本梁家也是跟着鬼书生一同出征的,好在事到临头存了骑墙的心思,阵前倒戈,归顺了赤旗帮。后来又碰上官军讨伐,他也是咬紧了牙关,没有趁乱脱逃,还带了船队去守附近的岛屿。这当然冒了极大的风险,瞧见那浩浩荡荡的官船,也把众人吓的魂不附体。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梁老板也只能照赤旗帮的命令严阵以待,不求建功,只求能保住一条小命。
  谁料前后只是几天的工夫,情势就来了个天翻地覆。那么多的官军啊,竟然被赤旗帮和青凤帮联手杀了个大败,他们这些看守岛屿的根本就没有正面迎敌,倒是趁着官军溃逃时偷偷追杀了一波,竟然也俘虏了几条官船。
  之后的发展就更离奇了,让官府缴纳赎金,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吗?哪知官老爷们还真就认怂了,而连朝廷都拿拿钱才能赎人,之前那些冒然攻打赤旗帮的船队、商帮还能逃的过吗?
  带人来番禺讨债的,正是梁、钱两家,也让梁老板看了全场。联军这次一共被逮到八家,每家少则两万两,多则将近五万,全都给了足额的赔款。看着那些脸色灰败的当家人,梁老板心里简直爽上了天,有这些蠢货对比,才愈发显得他聪明啊!瞧见没,如今连官府都对赤旗帮退避三舍了,他们这些当附庸的,岂不也能狗仗人势一把了?
  然而这份趾高气昂,只停留到进门为止,一踏入鱼档的大门,他的肩膀就不由自主缩了一缩,低眉顺眼的进了客厅。瞧见在座两人,赶忙行礼:“小的梁五见过孙掌柜,钟掌柜!”
  也不怪他加了小心,实在是这两位爷来头太大。钟掌柜乃是广发鱼档的大掌柜,老早就在番禺扎了根,也算是赤旗帮在这边的眼线了。那位孙掌柜更是来头不一般,听说是赤旗帮四位大头目之一,乃是帮主实打实的心腹,他哪敢得罪啊!
  “坐下说话吧。”
  听到孙掌柜吩咐,梁老板赶紧谢过,挨着板凳边坐了下来。
  孙二郎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过两日就要正式收挂旗钱了,你可把话都带到了?”
  梁老板陪笑道:“小的岂敢偷懒?孙掌柜放心,城中大小商行,船队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就等着帮里发话呢。”
  这“挂旗钱”可是让梁老板啧啧称奇了好久,没想到赤旗帮竟然会想出这个法子。所谓“挂旗”就是在船上悬挂赤旗帮特定的旗帜,按照船型大小来收费,小船一年二三十两,大船标价上千两的都有。这钱一年缴纳一次,只要掏了钱,不论是在南海赤旗帮的范畴,还是在东海青凤帮的地界,都能安安稳稳,不受海盗袭扰。如果真运气不佳碰上了打劫,赤旗帮也会发兵征讨,索要赎金的绑匪肯定是死定了,至于杀人越货的海盗,也未必能逃过赤旗帮的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