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灵狐印
  她是个异类。
  这个词,是从与她近龄的孩子嘴里听来的。
  本来,爹爹待她还是可以的。
  本来。
  直到那日起——
  她问,“爹爹,你怎么都不同娘亲说话?”
  爹爹叹气,拍了拍她的脑袋,“傻孩子,你娘已经过世了。”
  “什么是过世?”她奇怪的看着爹爹身旁的女子,然后指着她说,“娘亲就在你隔壁啊。”
  “胡说什么。”爹爹显得有点不高兴,他扶着额头,“你娘生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人”。
  而且她时常分不清楚,谁是人,谁又不是。
  只是渐渐开始知道,那些“人”在人的眼里,是很可怕的东西。
  有一些“人”的样子,也确实长得很可怕。
  一个夜里,她身旁的那个“人”就长得很可怕。
  而这晚,她娘亲也不知去哪了。
  她开始还缩在被子里,想着眼不见为净,但人有三急。
  上一回她尿在被子里,就被爹爹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所以这回,她不敢了。
  掀开被子,她飞快地往屋外跑去。
  在草丛里尿完了,她发现那个“人”还在她房里,她怕极了,不敢回去。
  来到湖边,月光亮堂堂的,把湖面也照得亮堂堂的,她才终于有点安心,抱着腿儿坐下。
  想着想着,愈发委屈,她哭了起来。
  草丛忽然一阵窸窣,她吓得赶紧站了起来,抽噎着盯着那里。
  一只白狐狸蹿了出来,腿儿还渗着鲜血。
  她停下了呼吸,见它也盯着自己。
  “呜——呜——”它冲她叫了几声后,舔了舔流血的前肢。
  “你受伤了?”她赶紧上前抚摸着它的脑袋,没想到它竟不逃开。
  “可爱!”她笑了,许久没这样高兴。
  抱了它一会,她困极了,于是放下了它,打算回房看看那个“人”还在不在。
  白狐狸踉踉跄跄,一路跟着。
  “你回去呀。”她一边走,一边回头赶它。
  但它还是跟着。
  回到房里,那“人”居然还在,她退了几步,哭丧着脸。
  “呜——!”那白狐狸突然叫了起来,那“人”看了它一眼,然后消失了。
  “嗯?”她惊呆了,扭头看着它。
  白狐狸像是知道了那是她的房,于是擅自就走了进去,跳上她的床,窝成一团舔伤。
  她又环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确实没有“人”了,于是也爬上了床。
  摸了摸白狐狸的脑袋,她笑道,“小狐狸真厉害!”
  第二日,天都没亮,有什么动静让她醒了过来。
  她揉揉眼,只见一个男子坐在自己床边,一身白裘衫,一副玉容貌。
  “小姑娘,谢了。”他笑了。
  他和他们长得不一样,银色的发,红红的眼,有点像兔子,但比兔子长得还漂亮。
  她呆了,因为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人”。
  他拉过她的手,在上头亲了一口。
  手背亮了亮,然后就消下去了。
  她吃惊的看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往后,就不用再怕脏东西了。”
  “脏东西?”她不解。
  “昨晚的那个。”他笑笑,然后起身,“走了。”
  她因为吃惊,所以没有了反应,呆呆的看着他离开。
  转过头,发现白狐狸也不见了。
  那个男子亲过她的手背之后,她就很少再见到“人”了。
  不过就连娘亲也不见了。
  她很想见他,想问问他怎么样才可以见到娘亲。
  但那个男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八年后。
  莲国,花城。
  因居于农县,家境一般,所以十三了,她还是头一回到城里来。
  五年前,爹爹娶了二妈,两年后生下一个弟弟,今年又再添了一个弟弟。
  爹爹很高兴,就拿出了些积蓄,让二妈到城里来挑几匹好布,好赶在过年之前,给她自己和两个儿子做几身新衣裳。
  至于她,则是因为快及笄了,所以爹爹让二妈给她顺便挑支簪子。
  能允她跟到城里来见见世面,似乎已是天大的恩赐。
  中途路过脂粉铺,二妈说要看一眼,只是看着看着,就不走了。
  她站在铺头外等着,自觉低人一等,十分拘束。
  “贵客慢走!哈哈,贵客慢走哈!”
  阿谀的语气,奉承的姿态,让她有些好奇,所以看了过去。
  两个男子,身姿可盖天地艳丽。
  她,看呆了。
  金衣男子轻点脂粉,眸似含水,黑发如缎。
  红衣男子笑中带魅,红眼深邃,银发如月。
  他们出来时,毫不夸口的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从她身前走过,脂粉飘香。
  她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活在天上的仙,而她,就是这地底的泥。
  踩过了,都嫌脏。
  忽然,她看见了什么,在惊诧的那一霎,她已经伸出手去。
  “嗯?”红衣男子停住了,扭过脸,他看着她手中的,自己露了一截的白尾巴。
  “啊!”她吓破了胆,竟跪了下来,“对不起!”
  “呵呵,有意思了。”红衣男子红眸一闪,笑了声。
  “怎么?”金衣男子对他问道,嗓音细细的。
  “哎呀!”二妈赶紧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做什么啦?!啊?!”
  “且慢。”红衣男子不徐不疾的撩开衣袍,蹲了下来。
  他似乎嗅了嗅,然后对她伸出手,“手拿来。”
  她吓得心脏狂跳,小手攥着破旧的衣裳,这大冷天的,竟出了一手的汗。
  “拿来呀。”他笑着,继续哄着。
  “袭,做什么?”金衣男子显然没有他这耐性。
  她怕极了,双手发着抖,“……脏……”
  “哎呀。”他笑叹,直接取过她的双手。
  右手手背,金光发亮。
  红衣男子笑笑,“有主子了?”
  她不敢说话,双手在他的手心里直抖。
  “主子是谁?报个名来听听。”他好心,终是放过了她的手。
  她不解,一脸要哭的表情,不敢看他。
  “谁呀?说吧。”他这回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近……好近……
  她的脸涨得通红,看着男子绝色无双的面容,移不开眼。
  “不知道……公子在问什么……”她颤抖。
  “主子呀。”他的温暖的指头,拍在她脏兮兮的手背。
  “……这个,是小时候就有的……”她小声地说着,后背都汗湿了。
  红衣男子沉默了片刻,“没主?”
  “……”她不懂,死劲摇头。
  “那便好办了。”他笑笑,站了起来,对二妈说道:“这孩子,我买下了。”
  “袭?”金衣男子的疑惑不比他人浅。
  二妈愣在原地,只见红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了粒金碎。
  见二妈继续发愣,他又掏出了第二粒。
  她,看着一切,彻底傻了。
  “这……”二妈的眼神飘来飘去,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这金碎。
  红衣男子笑叹着再掏出了一粒,“嗯?”他掂着这三粒金碎,在二妈眼前晃来晃去。
  “……成吧!”二妈怕是他会反悔,竟一把拿了过来。
  她顿时不稳的用手撑在地上。
  二妈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些嫌厌,却又有几分愧意,揣着金碎仓皇地跑开了。
  “二妈!”见二妈逐渐远去,她终于找回气力,赶紧起身,想追过去。
  “诶——”红衣男子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这里人人都见我买下了你,想不认账?”
  她惊恐地看着他那双媚人的红眸,竟不知该怎办好。
  “袭,赶紧走吧。”金衣男子的表情愈发的不耐烦,“脏兮兮的小姑娘,有何好处?”
  尖尖的指甲滑过她的喉咙,勾起她的下巴。
  他笑起来,似百花绽放。
  “能让一只九尾狐留下灵狐印,三粒金碎又算什么。”
  这话,让金衣男子蹙起的眉头舒开了,他笑笑,“喔?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