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_211
  “哎。”
  “师兄师兄师兄!”
  “哎……哎,你烦不烦啊!”痴染拍了小师弟脑门一记。
  然后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贺穆兰和阿单卓体贴的离开这间房间。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这师兄弟、师徒三人的私人时间。
  贺穆兰和阿单卓站在这间角落客房的廊上,半是帮这三人守门,半是平静心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花姨。”阿单卓揉了揉眼睛。“我真是又难过,又高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心里坠坠的又酸酸的感觉。出来……出来找您,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守护神再也不能驰骋沙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一个这么好的人,她是一个完全和他这十八年来的想象,不,比他这十八年来的想象还要好的人。
  这就够了。
  那些懊悔和震惊,那些迷茫和伤心,都随着见到她、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花姨这样的人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是如此。”贺穆兰不可能知道阿单卓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只单纯把它当做是少年出外冒险后的一种感叹,“等你走的路多了,感悟也就会更多。”
  “不,不是那种……”阿单卓有些语无伦次。“爱染遇见您,我遇见您,还有痴染师父遇见您,都太好了。我们的人生原本根本不该是这样的,但因为遇见了您,突然变得好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并不是说因为您,所以我们才从如何恶劣的环境中解脱出来,而是说,您让我们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过的。错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别的什么事情。”
  阿单卓磕磕巴巴地说:“贺光……不,太子殿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即使他被您打了屁股,心中却没有生气。”
  “您让我们觉得,你,我,还有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至少,这张脸孔后面的东西,是一样的。我不懂佛法,可是我觉得爱染说的‘众生平等’,应该就是我感受到的这个样子。”
  “你小子收了太子殿下多少好处,这么替他说好话。”
  贺穆兰被阿单卓的夸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的岔开了话题。“那天我揍了他屁股,你陪着他,他难道一句气话都没有吗?”
  “没有,他和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阿单卓挠了挠头。“花姨,太子殿下虽然和我说了许多事,但我虽然笨,心里却还是清楚……。”
  “……太子殿下怕不是跟我说的,而是因为您生他的气,想要借我的嘴说给你听的。”
  “但,但是我一点也不生气他这样做。”他因为紧张又结结巴巴了起来:“那,那个,我觉得您可以听听。我,我是这么觉得的。”
  贺穆兰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哦?太子殿下居然懂找你这个小子‘曲线救国’?他说什么了?说了他肆意利用别人同情心是因为哪些苦衷吗?”
  即使有苦衷,无非也就是“为了自保”、“为了拯救天下万民”那一类。
  那样从小就是以太子之身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没和我说救国的事情。”阿单卓眨了眨眼。“他说了他的母亲和妻妾们。”
  “咦?你们两个小孩子在挨打后就说这些事?抱在一起痛哭后聊起女人?”
  贺穆兰倚着走廊的栏杆,缩了缩脖子,无声的笑了。
  “啊,他不会觉得他让我想起了他的母亲吧?”
  贺夫人那么凶吗?
  “不是。太子和我说了不少他的事情。”
  阿单卓也觉得这寒冬的天气太冷,他靠着墙壁,用流利的鲜卑语开始说着拓跋晃的故事。
  只有用母语说话时,他才觉得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虽然是五岁立为太子的,但是他生下来的那一年,他的阿母贺赖夫人就被陛下赐死了。”
  阿单卓说起“赐死”的话,生生打了个寒颤。
  鲜卑人之前是没有“子贵母死”这种规定的,等大魏建立后,母族权势过大,才有了这么残酷的规矩。这样的规矩虽然赢得了大魏后宫的平衡,但对于许多妃子来说,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儿子受宠,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儿子变得平庸,已经成了她们永恒的矛盾。
  “太子殿下说,当时活过了百日的男孩子就他一个,陛下认为这是上天的预示,所以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把他当做了太子的人选。贺赖氏太过强大,陛下想要亲自教养太子,便只能选择‘子贵母死’。”
  贺穆兰抿了抿唇,感觉身上更冷了。
  “太子殿下现在那位受宠的长子之母,是神鹿二年大破柔然后带回来的柔然公主。花姨应该是那次大点兵入的黑山大营?”
  “嗯,我是刚刚改年号那年替父从军的。”贺穆兰点了点头。
  “当年为了安抚柔然的降军,陛下就把这位柔然公主闾氏赐给了太子殿下为妾室。因为她的身份尴尬,那群柔然人又急需得到大魏的认同,所以在太子殿下能够人事那年,窦太后就安排了这位公主和他同房。第二年,这位公主就产下了皇长孙殿下。”
  阿单卓说起这样的事,不免有些脸红。
  “殿下他,是非常厌恶现在的‘子贵母死’的。他从小在宫中孤孤单单的长大,看见所有的兄弟都有母亲,而只有他没有。即使他身为千金之躯,可是和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比,他都比他们少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他说他永远背着‘杀母’的罪责,没有一天能够原谅自己。无论是祭祀也好,见舅家之人也好,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挺直脊梁,劝说自己这和他毫无关系……”
  “花姨,我想了想,若是我的父亲因为我的出生杀了我的母亲,我大概也会这样吧。即使父亲再怎么厉害,阿母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阿单卓低了低头。
  “太子殿下活的很辛苦。他被立为太子,那是因为比他年长的兄弟全部都死了。可他被立为太子后,后宫里陆陆续续还是有了许多男孩。他必须要比所有的兄弟更加努力,才不会被抛弃。他没有阿母在宫中庇护,陛下又常年征战,臣子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只能抓紧一切可以给他提供帮助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
  阿单卓看着贺穆兰,极为认真的说着:
  “他说他一定要登上皇位。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他的母亲就白死了。”
  贺穆兰的喉咙动了动,她感觉喉间有些微涩。
  “他说他不能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那个得宠的儿子就会很快被立为太子,一旦他的儿子变成了太子,他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也马上就要死。”
  “他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变成没有阿母之人。他说他憎恨鲜卑人这种不合理的规矩,可他现在力量弱小,根本就没有任何撼动它的能力。”
  “他想当皇帝。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让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不需要承受没有母亲的苦果。”
  阿单卓的口中因为连续不断的说话而冒出一阵阵的白气。这个寒冷的冬夜,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喉咙一定会因为吸入冷气而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吧?
  可是为了这样的太子殿下,他甘愿喉咙疼到说不出话来,也要把想要说出口的东西说清楚。
  “我觉得,太子殿下他,应该不是怕死,所以才不想死的。”
  他顿了顿。
  “他也应该不是为了自己,才想做这个皇帝的。”
  “花姨,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保母’才来到梁郡的。”
  贺穆兰的脸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烧了起来。阿单卓此时单纯的眸子,竟让她有一股低下头去的冲动。
  “太子殿下他……他是想要让大魏从此以后都不再有‘保母’的存在,所以才来找您的啊。”
  这些话压在阿单卓心头很久,早就想和贺穆兰倾诉了。但他毕竟实在太过崇拜这位长辈,所以即使心里被压的很难受,却不想冒着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花姨的好感,去讨人嫌的说起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花将军”还是“花姨”,都不喜欢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所以在只是有一些交情的新朋友,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和花姨之间,他可耻的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