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若为鬼
  顾九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出去追个人,只不过回来得稍微慢了那么一点儿,竟……再也无法和母亲说说话,再也不能听见她的固执己见,再也看不见她偶尔的温柔笑脸,再也听不到她不满的呵斥,再也没人为他张罗春夏秋冬的新衣和鞋子……
  再也……
  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孝顺她……
  然,无论顾九霄如何不敢置信,长公主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那是活着与死去的区别,再也触碰不到曾经的温度。
  顾管家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却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指向楚玥璃掉落在地上的半截发簪,用虚弱至极的声音说:“楚……杀……公主……”他闭上了眼睛,唇角却隐着一丝笑意,让那张脸看起来有些诡异,却并不明显。这种笑,就像传说中的,不怕鬼哭,就怕鬼笑。原来,鬼笑是要害人了。
  顾九霄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捡起那半截发簪。他的手不停颤抖,似乎无法承受着半截发簪的重量。
  顾九霄不知道楚玥璃和长公主之间不但冰释前嫌,且联手作战。他只知道,自己因封疆之故,对楚玥璃恶语相向,且还放出风声,要杀了封疆!
  尽管如此,他都不敢相信,楚玥璃会因此来报复。
  护卫们的鲜血流淌了一地,染红了他的鞋子,也要淹死他的心。
  怀疑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因为顾管家的话,更因为……长公主的死。桌子上莫名出现的铁板,反倒没有人在意,它出现的原因。
  顾九霄攥着锋利的发簪,眼神有些茫然。
  封疆在屋子里嗅了一圈,眸子一凛,立刻由窗口跳出,去追杂耍艺人和楚玥璃。
  赵不语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对顾九霄说:“屋里有打斗的痕迹,还有弹珠等武器。”微微一顿,“所有人,都死了。” 说实话,他并不相信是楚玥璃杀了长公主。毕竟,没有理由。若说是因为封疆,那真是太过牵强。楚玥璃能成为县主,能得六王爷和顾侯喜欢,绝非无脑子的人。可……眼下这一切,都指向了楚玥璃。唯有她自己,能解释清楚一切。
  顾九霄不知道自己听没听进去,他恍惚已经出现在梦里,或者说,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梦魇罢了。等他醒来,母亲还在,还是会对他专断独行。也唯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唯有爱一个人,才会用尽心思,想要让他以自己认为有利的方式,活着,好好儿活着。方法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不在了。
  顾喜哥和李嬷嬷闻讯赶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顾喜哥险些昏厥过去,却咬牙强撑着,扑向了长公主,她摇晃着她,尖声叫着:“母亲!母亲……”
  一声声,仿若滴血。
  李嬷嬷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会儿也被刺激得回不过神儿。
  顾喜哥用撕破般的嗓子问:“是谁杀了母亲?!是谁?!”她跪坐到地上,顾不得血染裙摆,只想抱住长公主的腿,让她醒过来。
  因情绪太过激动,顾喜哥的脑中瞬间变成一片黑暗,整个人也昏厥过去。她的脑袋撞到长公主的桌子上,敲开了一个暗格。
  顾九霄回过神,快步走过去,要搀扶起顾喜哥,却一眼看见藏在暗格里的羊皮卷。
  李嬷嬷和赵不语搀扶起顾喜哥。
  顾九霄拿起羊皮卷,努力让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他对李嬷嬷说:“嬷嬷照顾好喜哥。”
  李嬷嬷点头应下,泪如雨下。
  顾九霄对赵不语说:“派人通知宫里。你……先把母亲的身后事准备一二,待皇上派人验看过,为母亲梳洗装扮。”
  赵不语应下:“诺。”
  众人都忙碌起来,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顾九霄一个人,坐在了门槛上,打开了羊皮卷,发现里面竟然还夹杂着一封密函。
  这份羊皮卷,就是杂耍艺人曾给长公主看的那份。长公主之所以相信,因为这其实是一件宫廷辛秘。大宴皇帝一直顾及“能人异士”,便是曾听到消息说,绮国狼子野心,竟想出偷换大宴孩儿的手段。这件事,到底成没成功,大宴并不知晓,但是对于那些格外杰出又有些与众不同的人,却是坚决不能留。
  这个杰出比较好定义,但是与众不同,却是个模糊的词儿。
  巧的是,大宴还真迎来了几位看似异时空的穿越者,但是,这些人到底是穿越者,还是源于绮国的阴谋,谁都说不准。
  羊皮卷上写着绮国的阴谋,信纸上写着长公主的猜测,以及断言楚玥璃就是绮国奸细的事实。
  顾九霄似乎明白了,楚玥璃为何要杀长公主。因为,他手中这张羊皮卷和密函。密函,是长公主写给皇上的,将她的怀疑写得清清楚楚,将楚玥璃身上的几点疑云都标注清楚。顾九霄知道,若是这封密函被送到皇上那儿,楚玥璃必死无疑。
  这个杀机,足够了。
  顾九霄抱住自己的头,感觉到全世界的讽刺笑意。
  他那么爱楚玥璃,为了她,一次次忤逆母亲,甚是还提醒她,掩其锋芒,不要被皇上的人盯上。可她回敬给他的,却是……致命一击……
  痛,真是太痛了。痛到麻木,痛到不知道哪里在痛。
  顾九霄感觉自己被活生生的分尸,然后却诡异地活着。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撕扯开,然后投入江河湖海之中,让他每一个肉都必须窒息而亡。
  好生痛苦,却又无法解脱。
  他在灵魂深处,挣扎着,想要留一线清醒和怀疑,让自己给楚玥璃一个解释的机会,却又怕自己在看见她后,随随便便就选择原谅。届时,他恨得不再是楚玥璃,而是他自己。愧对母亲的养育之恩,愧于为人子女,愧了这天地间的一撇一捺……
  爱一个人,他可以卑微到极致。却,不能让自己罔为人。
  何其可怕?却又不知应该怕什么?
  无止尽的血腥味钻入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血肉和灵魂,让他在无止境的自责中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一个人吗?!若是鬼,那便……无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