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人若是要放纵自己堕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可以任由自己什么都不去顾虑,怎么发泄着痛快怎么来。只要你自己不愿醒来,没人能叫醒你,你可以活在自我建造的小小世界里,做一些在别人看来深恶痛绝,自己却无关痛痒的糊涂事儿。
  但最可怕的是,这种逃避会带来越来越深的空虚感,仿佛置身于深海,浮不上去,也沉不下来,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程末杵在卧室门前站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地毯上的花纹纹路都深深刻进了脑子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像没人存在一般。
  蓦地手机响起来,程末吓了一大跳,手刚摸进裤兜,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程末愣着跟顾琛四目相对,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你上来了?我还寻思着你是不是把厨房炸了呢。”顾琛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哦……哈哈哈……”程末大笑了几声,挠了挠脑袋,强行镇定:“我看你这么久还没下来,以为你泡澡泡着睡着呢。”
  “做好了?”顾琛眼眸微阖,看不出情绪。他走出来把门关上了,手臂悬挂在程末的脖子上:“走!去尝尝我们狗大爷的第一次。”
  程末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没正形的!”
  “嘶……你是不是断掌啊?打人这么痛。”顾琛大力地在他头上揉搓了一把。
  还别说,程末做的虾仁鸡蛋羹还挺像模像样的,毕竟是学霸,学习能力就是强。只不过尽管他做得很认真,态度很严谨,蛋还是蒸老了那么一丢丢。
  “怎么样啊?”程末隔着桌子,脸都快凑到顾琛面前了,翘首以待地等着顾琛的评价,其实他自己是不太满意的。
  顾琛没接话,吃了一口又一口……
  “不是,你丫吭个声啊!味儿不对的话,我下次也好改进不是?”程末有点急了,上前摁住他的手:“这不需要你捧场啊。”
  “很好吃,真的。”顾琛眼里泛出柔柔的笑意,粉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比我想像的还要好。”
  “……可是,蛋蒸得有点老了。唉……我是按着他上面的时间开盖的啊!可能,可能是温度高了些。下回保证比这次好!相信我!”程末拍了一下桌子,信誓旦旦地说。
  “真挺好的,完全不影响它的美味啊。”顾琛细细地品尝着,那模样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你就惯着我吧!”
  程末把周姨下午做好的菜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时候,顾琛已经渐渐地静了下来。
  程末也跟着安静了,索然无味地大口吃着。其实他没什么胃口,但他不能让顾琛感受到。
  “我已经八年没吃过这道菜了……程末,谢谢你。”顾琛没抬头,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他第一次跟程末说谢谢,却让程末嗓子一涩,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今天……其实是我爸妈的忌日。”顾琛捏着瓷勺的手顿了一下,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往年都是我一个人过的……”
  程末在心里急着团团转:你他妈快说点什么啊,快说点安慰他的话!然而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
  “还好……”
  “嗯?”
  “还好我现在有了你,让我觉得这一天也没那么难熬了。”顾琛说:“其实我知道那个事故已然是不可改变的了,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至少我还感受过他们的爱,还记得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这比起那些更不幸的人,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程末听着这话心疼极了,这是经过多少次的自我挣扎和打碎重塑,才让自己以这种方式去接受现实。他往前握住了顾琛的手,坚定地说:“有我在,我们一起向前走。”
  顾琛与他眼神交汇,整个人柔和下来:“嗯,一起走。”
  “别再一个人撑着了,往后每年的今天我都陪着你。”
  “哦,只是这一天吗?”顾琛笑了笑。
  “靠!当然不是了!就算你以后觉得腻歪了我也要赖着你!”程末没办法像顾琛那样温柔地把情话说成日常似的,他偶尔说一两句都像是把自己半年的正经份额用完了。
  顾琛坐着椅子往后移了一下,拍了拍大腿,朝他招呼道:“狗子,过来。”
  “干、干嘛啊?”
  “抱抱你。”顾琛很懂得什么时候对程末服软最管用,此时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对面的人,一副我需要你的模样。
  程末理所当然的没能抗拒他的套路,臊着脸走过去,豪迈地跨坐在顾琛的大腿上。
  “噗……”顾琛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乖乖,别人不都是并着腿坐的吗?”
  “别人?谁啊?”程末倒是挺会抓重点,拧着他的耳朵瞪他:“你丫还这样抱过别人?”
  “没,我电视上看的。”顾琛赶紧解释。
  “我就乐意这样坐!”
  顾琛明显在憋笑,脸涨得通红。
  “笑个球?再笑老子走了!”程末说罢就要起身。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结果这人还取笑他。
  顾琛连忙圈住人:“别啊,我不闹了。”
  “不是,这有啥好笑的?”程末不解。
  “我不能说。”顾琛眨了眨眼,很是为难:“让这茬儿过去吧,成吗?”
  顾琛要是随便说个啥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他越这么卖关子,程末反倒更想知道了。
  程末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用眼神震慑他:“甭想打马虎眼,老实交待!”
  “我就觉得吧……这姿势有点让人想入非非。”顾琛意有所指。
  “我艹!你丫能不能靠谱点了,刚吃着饭呢。”程末反手摁住某只想要为所欲为的爪子。
  “饱暖思yin yu。”顾琛倒没真想怎么样,顺从地抽出了手,脑袋枕在他锁骨边上,懒洋洋地问:“几点了?”
  “应该还没到九点吧?”程末一只手搭在他耳朵上,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三分。”
  “那姓傅的今天没为难你吧?”
  “没,同事人也都挺好的。我准备明天请他们吃顿饭,你要一起来吗?”
  “姓傅的也去?”
  “人家有名儿,叫傅旻。好歹是我老板呢,真让人听到了多不好。”
  “啧!”顾琛不以为然,反正他就是看那人不爽。
  “听到没?”程末捏了捏他的耳朵。
  “……知道了。”顾琛半死不活的应了:“你这拢共就上半个月的班,还请人吃饭呢?”
  “人大公司都兴这个。本来今天就说要请吃饭的,我那什么……不想去就没去。”
  “成。”
  “你要来?”程末问。
  “嗯。”自家的小狗子太过单纯,他不放心,决定要去会会那个姓傅的:“地点定好了吗?”
  “还没呢,这块儿我也不熟悉。明天我问问小唐吧,看她们平常都上哪儿吃,到时我再call你。”
  “小唐?”
  “公司前台。”程末自觉地交待:“女的,比我好大几岁呢。”
  顾琛被他这诚恳的态度逗笑了,仰起头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俩人就这么亲昵地抱着聊了会儿。
  程末突然推了顾琛一把:“你说爷爷不会这时候回来吧?”
  “不会。”顾琛轻轻抚着对方陡然紧绷的背:“这一天……我们都会给彼此一些空间。”
  “哦。”程末这才放松下来:“他也挺难过的吧?”他想起顾老爷子已经斑白的鬓角,再坚强的人面对这种事情都很难去坦然接受吧。
  “或许吧……我和他都挺要强的,我们从来没谈过那件事。”
  可能是因为中国人特有的这种别扭式亲情。
  “找个时间聊聊吧,或许心结打开了,才能真正的走出来。”
  “嗯,之前我没想过要谈。现在……”顾琛圈住他的手紧了紧:“为了你,我也会好好跟他谈一谈的。”
  “你要……”程末瞪大双眼,艰难地咽了下有些干涩的嗓子:“你要跟爷爷说我们的事?”
  “嗯,找机会吧,可能不会太顺利。”
  程末的大脑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狗血家庭伦理剧的大型争吵画面,有大打出手的,也有离家出去的,有关禁闭绝食的,也有断绝血缘关系的……
  总之,要多乱有多乱,要多惨有多惨。
  “我觉得吧,其实咱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程末小心说完,眼神偷偷往下瞄,观察对方的反应。
  顾琛像是料到他会退缩,平缓而认真地说:“程末,这是我给你一辈子的承诺,是我的决心。”
  程末的心顿时被这句话击中了。
  “两个男人的感情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吧?其实我比你更不安更害怕,但是我不会要求你也像我这么做,你可以不出柜,甚至不必让你的亲人知道我的存在。”顾琛说:“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爱当作是一种负担,自由地去享受就好了。”
  我希望这份感情在你这儿是简单美好的,想到我就觉得幸福,看到我就会开心。
  倘若有一天你觉得这一切变成了一种负担,是不是累了就会想放手?
  他的爱坚定又温柔,强大又卑微,多么矛盾又令人不可抗拒啊……
  程末没能绷住,即便仰着头滚烫的泪水还是像决堤一样,流进了鬓角里。
  他很庆幸顾琛此刻看不到自己的脸。
  程末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还有些闷闷的:“我从来没觉得这是负担,只是担心,万一我们的感情会伤害到别人呢?还是我们至亲的人。”
  “我答应你。”顾琛抬起头看着他:“等到合适的时机我才会说。”
  程末回望着他。
  “他是我同样在乎的人。”顾琛说:“我不想对着他撒谎。”
  “嗯。”程末低头在顾琛的额前印下一个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后来顾琛收拾厨房,才发现冰柜里的两盒鸡蛋都不见了踪影。
  至于去了哪里,不用想也知道了。
  想到那只可爱的狗子一个人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每一次失败后,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做了一次又一次……只为弥补自己心底那个小小的遗憾。
  他顿时感觉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今晚的自己应该能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