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湳7
  桂花渐渐开了,清晨的薄雾带着幽香。
  阴黎趴在露台上,底下花园里柳笑珊正在压腿。
  “你怎么不吊嗓子了?”她要站在凳子上才能保证双手抱胸轻松地靠在石栏上。
  柳笑珊诧异地抬头,看见她后给了一个微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吊嗓子,会吵着少帅。”
  对于这个比自己更得宠的小女孩,柳笑珊心里并无嫉妒,无意争宠,所以并无嫉妒。
  “唉,居然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吊嗓子这么好听,他还嫌吵。” 她摘了露台上的一朵茶花抛下去。
  柳笑珊慌忙地接住花,就又听她继续道,“你长得也好看,不如跟我回家呀,给我做丫鬟去。”
  这口气实在是狂妄,说得好像做她的丫鬟是什么天赐的福气一样,比得过督帅府的少帅姨太太?
  柳笑珊将茶花别在发间,笑而不语,但却不是嘲讽阴黎。只因不管是做姨太太还是做丫鬟,都不是她能自主决定的事。
  阴黎正想继续鼓动,就听旁边露台传来响动,然后容承湳的脚就从玻璃门里跨了出来。
  她立马扬起大大的笑脸,“哥哥,你今天起得好早。”
  柳笑珊恭敬站好,“少帅。”
  没睡醒的人,脸臭得不行,“我再不出来,有的人就该把我的姨太太给拐走了。”
  柳笑珊有些尴尬,正在思索要怎么开口,就见露台上的小女孩将凳子移了个位置,两三下就爬上石栏,那张明媚的笑脸上,两个酒窝盛着朝阳的光,“哥哥,你会接住我的吧?”
  容承湳眉头一皱,“不许跳!”
  阴黎嘿嘿一笑,微屈膝盖,两手划船,眼睛紧盯着对面的石栏。
  柳笑珊在下面看着都觉得惊险,两个露台之间的距离目测有三米,以她那个小身板是不可能跳过去的。就算跳过去了,那十几公分宽还被打磨成了圆弧形的露台石栏也不容易站稳脚。露台下方的地面铺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花岗岩。
  “小小姐,这太危险了,你别跳。”督帅府里的人都这么叫她,柳笑珊也跟着这么叫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容承湳简直想拿根杆子把她捅回去,“你还能再蠢点?”
  阴黎撅嘴,耸耸肩,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的跳。她蹲在石栏上,两只手扣住石栏外边缘,一条腿往后伸下去踩实凳子后,另一条腿再跟着踩下去。
  她嘴里还不住念叨,“你这样随意地扼杀小孩子的好奇心是会阻碍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过程的。”
  对此容承湳回以一个嗤笑。
  懒得理这个二货,他转身回了房间,钻进被窝开始补觉。
  才刚躺下,就有敲门声响起,他不耐烦地拿枕头把耳朵一蒙,“滚——”
  敲门声停了一瞬,继而砸得更大声,容承湳忍无可忍地下床。
  门开了,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女孩笑得一脸欠揍(其实还挺可爱),他扯了她一侧的小辫子,“你聋了吗?我叫你滚,你没听见?”
  阴黎顺着他的力道偏头,笑嘻嘻地扑进他怀里,勉强能够到他脖子,“哥哥抱!”
  他一把推得她后仰,“滚出去,再敢吵我,打屁股伺候。”
  阴黎撅嘴,不甘地后退两步,然后出其不意地一个冲刺,完美地吊住了他的脖子,两只腿也紧紧把他夹住。
  容承湳被她撞得连连后退,他脸黑地托住她的屁股,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下,“一大早的发什么疯?”
  阴黎被打了也不和他计较,“你今天可不可以带我出去玩?我穿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绝对给你挣够面子。”
  “谁稀罕你给我挣面子,不带!我睡觉去了,不准吵。”说着他掰开她的手,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
  阴黎也不气馁,后脚就跟着他钻进被窝。
  他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这个蠢货又要像之前缠着自己要衣服一样打持久战了。他捂了额头,然后妥协道,“让我睡觉,你敢多说一个字,这事儿就没门儿!”
  那双黑亮的眼珠子闪出喜悦的光彩,阴黎咧开一个笑,然后自发地捂住嘴,眼睛弯成月牙不住地点头。
  他翻了个白眼,侧了个身背对她开始补觉。实在是困,闭上眼后没多时他就开始迷糊了,感受到后背贴上来一个小人,容承湳一拍腰间的手,嘟囔一句,“滚下去吃早饭。”
  阴黎跟着他睡了一个回笼觉,见他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就轻手轻脚地下床出了房间。
  柳笑珊刚吃完早饭没多会儿,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阴黎走进一瞧,那分明是一份战地报纸,“珊珊,你还对打仗的事情感兴趣?”
  柳笑珊心里正想着事儿,被她一惊,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也就没怎么觉得对方一个小女孩这样叠呼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阴黎叫得太自然,于是她接受得也很自然。
  柳笑珊把报纸一盖,“没多大兴趣,但总归要关心关心的,毕竟这些事情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对战事有些了解总是好的。”
  傅管家这时走了过来,“小小姐,灶上温得有粥,现在吃吗?”
  “嗯!饿了。”
  端过粥碗,阴黎坐到她对面,“我想听你唱戏。”
  柳笑珊微愣,但也点头道,“想听什么?”
  “你最拿手的是什么?”
  “经典名段都还算是过关,像《牡丹亭·游园》、《长生殿·弹词》或者是西厢记、玉簪记?”
  阴黎听得直摆手,“老唱这些苦情戏容易把人的心气儿给唱没了,跟着戏里的角色陷进那情情爱爱里,好像一没了情爱就活不下去似的。”
  小女孩一本正经,柳笑珊不禁失笑,“倒是受教了,那你有什么想听的?”
  “你唱穆桂英挂帅,要唱出几分豪气来。”
  “这……”她无奈摇头,“那是豫剧,我学的是昆曲,不一样的。”
  阴黎又摆手,“一通百通嘛,你去现学现卖。”
  “……”在督帅府混口饭吃可真难啊……
  吃过早饭,阴黎溜达到督帅府的后院,看到了容承湳的那匹五花马。她从一旁的木架上拿过一把干草,递到了马嘴巴边上。
  那马儿直接冲她打了个响鼻,脑袋一歪,圆溜溜的马眼睛斜视她,根本不屑理睬。
  阴黎:“……”
  她气得直接把草扔它马脸上,“你个臭家伙,简直跟你主人一个样!”
  五花马再次打个响鼻,鼻翼微张,脑袋乱甩,脚下的蹄子威胁般地踩动……
  阴黎见状,屁股一扭“嗖”地跑离马厩。
  她回了别墅,柳笑珊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老管家带着老花镜,在看柳笑珊之前看的那张报纸。
  阴黎百无聊赖地扑倒在沙发上,“哥哥怎么还没起床啊……”
  老管家正了正眼镜,笑道,“少帅但凡每次被吵醒,之后都得睡到中饭时间才会下来。”
  “什么!”她蹭地爬起来,“他怎么这么能睡???”
  老管家摊手,“这个问题啊,连督帅都无解呢。”
  她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然后长长地悲叹了一声。
  阴黎轻轻地扭开门把手,缓着脚步走到容承湳面前,然后蹲在床边单手支着脑袋盯他的睡颜。
  臭混蛋就是臭混蛋,睡着了还是那副贱贱的欠揍的样子。
  他的睫毛很稀很细,但是长得很长也很整齐,两根两根一组地排列开来,标准得就像假睫毛贴一样。
  她叹口气,好难玩啊。
  殊不知,她这副无聊透顶的模样像极了她口中某个总爱捉弄人的臭混蛋。
  阴黎腿蹲麻了,就干脆坐到地毯上,佝着头玩手指头。
  她给每个手指头指定了相应的角色,左手大拇指是容承湳,右手大拇指是她,她带领着一众将领——剩下四个右手指头,将容承湳杀得片甲不留。
  她正杀得起劲儿,想象着他跪着求饶痛哭流涕的样子,脸上乐呵得不行。
  突然左边的小辫子被提溜了起来,她头皮一痛。
  “——你嘀嘀咕咕地在编排我什么呢?”
  容承湳的声音带着微哑,刚睡醒的缘故,听上去倒像是比平常时候多出来丝温柔。
  阴黎一喜,立马扑上床,“哥哥!你可算醒了!”
  他抬起一只手把被子支起,另一只手将她拽进被窝,轻轻松松就凭修长有利的四肢把她给五花大绑了。
  他眼睛一闭,下巴搁在她头顶的发漩儿上,“没有,还没醒,我还要睡。”
  阴黎挣扎不脱,费了好大劲儿也只是把鼻子从被窝里给解放出来,“你骗人,说好带我出去玩的!”
  他依旧是那个懒懒的微哑的嗓音,“下午去。”
  “不!这里无聊死了。”
  “你没得选择。”
  阴黎气得简直想咬死他,“你对我不好我就回家了,才不要待在你这里!”
  容承湳抱着她躺平,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你老说这种话,我让人去打听过了,容城没有哪家走丢孩子了,你分明就是个小叫花子。”
  “谁说的!”阴黎撑着他胸口,骑在他肚子上,“我才不是小叫花子,我说出来我的来历能把你吓死。”
  他一挑眉,“你那骄傲的样子简直让我倒尽胃口。“
  她正要张嘴,他又截话道,“作为惩罚,你现在去帮我放好洗脸水再挤好牙膏。”
  阴黎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然后二话不说耸开被子就要下床,太激动以至于踩了他肚子一脚。
  她边跑边回头道歉,“我错了错了,绝对不是故意攻击你,绝对不是!”
  容承湳冷哼一声,没有多少好脸色,倒不是因为肚子被踩了一脚,而是想着管你什么来历,到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人。
  根本不屑听完阴黎后面的话的容承湳,并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此刻的傲慢自负而付出代价,甚至恼怒非常。
  阴黎伺候完他洗漱,等他换完衣服就推着他下楼,“我们中午在外面吃好不好?”
  容承湳可有可无地打了个哈欠,“随便你。”
  “哥哥你最好了!”
  容承湳嘴角轻勾,还算受用,也就任由她拉着,跟跳踢踏舞一样下了旋转楼梯。
  两人坐上车,他问她待会想吃什么,阴黎张口就来,“好吃的都要吃!”
  他看了看她的小肚子,又是以一声容承湳式嗤笑,“贪心不足蛇吞象。”
  去的自然是繁华的城东,被拉着逛了好多蛋糕店和糖果店,容承湳付款付得直皱眉。
  “不准吃糖!上次的糖葫芦还没找你算账呢。”
  阴黎把糖果护在怀里,“算过账了,那天晚上你打了我整整十七下屁股!”
  他伸手,“拿来我替你保管,一天只能吃两颗。”
  她讨价还价,“两颗怎么够吃,八颗还差不多。”
  “三颗,再不满足就一颗也没有了。”
  “凭什么!”
  “凭我付的钱。”
  阴黎愤愤地把糖砸到他手里,“你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容承湳晃悠悠地跟在她气鼓鼓的背影后边,笑得如沐春风,一点没被她的话影响到。
  ……
  阴黎手上拿着沙琪玛,跟着容承湳走进泰福楼。
  这是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馆,一楼座无虚席,跑堂都是七八个。
  督帅府的少帅自然是有人认得的,收钱的掌柜亲自领着二人上到了三楼。
  泰福楼按楼层分菜品等级,每层楼都是不一样的菜单。
  一楼不分贵贱,一碗阳春面连码头扛货的劳工都能吃得起;二楼深得知识分子的青睐,抓炒鸡丝、糟溜鱼片、梅菜扣肉,这三样轮着流地在二楼的菜单上独占鳌头。
  而三楼,要是没点身家是不敢轻易上去的了。
  “一斗擘开红玉满,
  双螯啰出琼酥香。”
  这个季节,不吃大闸蟹就是辜负胃。容承湳点了十二只四母四公的大闸蟹,另外还点了虾子蹄筋,太湖三白,一品锅,鹿茸清炖鸭……
  泰福楼就是以“杂”出名,它的后厨有四位主厨,分别擅长于苏、浙、徽、川四大菜系,八大菜系囊括了一半,因此大部分人来这都能找到自己喜好的口味。
  菜上齐后,阴黎开始大快朵颐,容承湳则不紧不慢地剥他的蟹。
  他剥完一只蟹后将一盘叫花童鸡推到她面前,“诺,吃这个,这个最衬你。”
  阴黎扫他一个白眼,美食当前,不和你一般计较。
  她每样菜都尝遍之后,擦干净手去拿桌子最中间的大螃蟹,但才刚摸到蟹爪子,手就挨了一筷子。
  她疼地缩回手,瞪他,“臭混蛋你干嘛!”
  容承湳眼睛一眯就开始撕她的嘴,“你在心里边居然这么骂我来着。”
  “嘶——疼疼疼,你轻点!”
  他手上还沾着有蟹黄,阴黎的脸不可避免地蹭上了油,“松手!你再用力,我就挠你了!”
  “表面上一口一个哥哥倒是叫得亲热,我就一筷子你就原形毕露了!哼,小宠物不听话,欠收拾。”
  容承湳虽然这么说着,但手上的力道到底还是松了些。
  阴黎解放了自己的脸蛋,愤慨道,“是你自己!刚没收了我的糖,又想独占我的蟹!”
  他把那三笼大闸蟹移远,移到她够不着的对面,“小孩不许吃糖也不许吃蟹。”
  她看了看最远处的竹蒸屉,又看了看他碗里那刚揭开了盖的大闸蟹,四两的母蟹啊,多么的肥美啊……
  他察觉到她的意图,赶紧伸手把碗口盖住,“想都别想。”
  阴黎气得想摔筷子,“你欺负人!我不吃了!”
  “这么大桌子菜都是你的。”
  她用眼神和他较劲儿,“我就要吃。”
  容承湳不予理睬地摇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阴黎愤而下桌,气咻咻地朝包间门口走去。
  他一扬声,“把你那张脏脸给我擦干净了再出去,让人看见丢的是我的脸。”
  她小短腿一顿,停了个四五秒才转身,然后脸脸上的愤慨不见了,换成了委屈。
  大丈夫能屈能伸!
  见她朝自己跑来,容承湳及时用手掌包住她油渍渍的嘴,将她推远,“你要是敢拿我的衣服擦嘴,信不信我从这个门口一路打你屁股打到楼下大堂?”
  阴黎扯了桌上的纸胡乱擦了嘴巴,爬上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哭求,“吃一个,只吃一个嘛,好不好……”
  “哥哥让我吃一个嘛,求求你了……”
  她一声冷哼,“我有理由怀疑此刻你心里想的是‘臭混蛋,不让我吃我就掐死你’。”
  她身体微微僵硬,“没有!绝对没有!”
  容承湳又是一声冷哼,语气更是嘲讽,“表里不一的小白眼狼。”
  阴黎垂了眼,软下身体,趴在他怀里闭上了嘴。
  一时静默……
  容承湳微皱眉,“怎么不说话了?”
  她扭开头,避开他的手。
  他捏住她的肩,把她推开。等看清她抿得紧紧的唇和已经眼睛里包的一大泡水,他一愣,“至于吗?不就没让你吃螃蟹……”
  阴黎用袖子狠狠地揩了把眼睛,将脑袋撞到他肩膀上,“我才不是白眼狼!”
  “……”
  蠢东西,容承湳倾身,从蒸屉里抓出一只大红螃蟹来,“只准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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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肝了,5000字,把债还清的感觉真好(熬夜的感觉好痛苦qaq)
  发誓明天一定要推快剧情!!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