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到了百货大楼前, 霍越泽叮嘱道:“舟舟,我今晚可能半夜才能回来,你记得把大门屋门都反锁好,我回来了会自己翻墙进来的,知道吗?”
  程舟嗯嗯点头,“我知道了,晚上你回来了直接敲屋门就行, 我给你开门。”
  两人眼神无声的交汇又分离,程舟扬扬手, 笑的露出来尖尖小虎牙,转身便进了百货大楼。
  时间恰好是一点五十分, 柜台里的售货员们……来的确实挺少。
  程舟有些无语的走到自个柜台里,低头仔细检查被锁的抽屉和柜台,然后搬着凳子直接坐下来, 他早就知道可能没事干, 特地往挎包里装了纸和笔,趴在桌子上画画打发时间。
  他不敢画太超前的东西, 只能画自己在这里见过的山与水,草与木, 还有野生野长的花, 深山里的飞禽走兽……
  “程舟,你怎么来这么早?”左边柜台的小姑娘凑过来搭话, 百货大楼难得进来了一个帅气的小少年, 她可得好好熟悉下对方的品性。
  小姑娘叫万红凤, 年纪二十岁左右,高中一毕业就通过招工考试进了百货大楼当售货员,她负责的柜台主要是卖鞋子和其他手工编织品。
  “早吗?我第一天来上班,都不太清楚这里的事。”程舟皱眉。
  万红凤告诉他,“以后你就在两点二十分左右再来百货大楼,中午的这个时间段一般不会有几个人来买东西,除非是赶上节假日和促销日,其他时间你可以来迟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节假日和促销日?”
  “节假日就是劳动节、国庆节、春节和其他节日,那段时间是百货大楼最热闹最拥挤的时候,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那才叫人挤人,忙都忙不过来。”
  程舟笑笑,“就算到了过年那段时间,我这卖布料的柜台应该不会那么忙吧?”
  毕竟布票是有限的,家家户户总不会到了过年就扎堆一块来买布料吧?
  万红凤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幻想,“到了过年那阵,你这个柜台正是最忙的时候,多的是人家攒了一年的布票,专门等着过年来扯布做新衣裳呢。”
  “不是吧?”
  程舟有些怨念,转头又想到自己现在闲的无所事事,这百货大楼售货员的工资也不是白领的,再忙也只是忙那么几天。
  仔细想一想,他这个工作已经够好的了。
  “就是这样,先不说了,我这柜台来人了,我过去了啊。”万红凤摆摆手,不再偏头和他说话。
  程舟这边也有顾客来买布料,他忙把纸和笔塞到了最底下的抽屉里,然后认认真真开始了工作。
  陆陆续续做成了几单交易,程舟低下头掏出一块蜜饯,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悄悄把蜜饯塞到嘴里,然后抬起了头。
  小明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嘴馋的意味,方晓婷抱着他,笑意吟吟。
  程舟:“……”
  “大嫂,你是来送明宇过来的吗?”程舟含着蜜饯,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对,我托邻居帮忙照看了明宇一上午,下午我就决定把这小崽子送你这里来了。”方晓婷笑道。
  她暂且试试让程舟帮忙照顾明宇,如果可行的话,以后她就固定塞给程舟照顾了,反正都是自家人,她也不需要太客气见外。
  “那行,来,明宇,小叔叔抱。”程舟走出柜台,把小崽子接了过来。
  方晓婷说:“这个挎包里是他爱玩的木头块,他坐着就能乖乖玩一下午,中间你给他喂点水就行,还有,别让这小崽子睡着了,不然睡醒了他肯定跟你哭着闹。”
  程舟点头,“那他中午睡过觉了?”
  “小崽子刚睡醒,我这才抱他过来的,好了我赶着去学校上课,下午五点左右,我肯定来这里接他,不说了,你好好照着啊。”方晓婷及其放心的把自家儿子扔给了他。
  左边柜台的万红凤喊他,“程舟,这是你家小侄子吗?”虎头虎脑的,模样可太招人亲了。
  “对,红凤姐,你那有没有小凳子?我想让他坐在我脚跟前。”他这里没有小孩子坐的那种小矮凳。
  “我哪有啊?我可没把家里的小孩子带到百货大楼里来。”她们家里的那帮小娃子一个比一个调皮捣蛋,带到百货大楼里绝对能闹的天翻地覆。
  到时候就算她能忍下去,主任也得委婉的把她请到办公室喝茶,然后委婉的开口请她送小娃子走人……
  毕竟全国各地都在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不影响周围人,百货大楼里的领导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售货员们带着小孩子来上班。
  不过这样做的人也很少,毕竟如果孩子闹的太厉害,严重影响了工作氛围和工作状态,主任也得对着她们发飙的。
  万红凤去隔壁柜台的好姐妹那里帮他问了问,不到两分钟便回来告诉他,“我姐妹儿那边也没有,其实你问那些婶子借,肯定能借来,但你还是别去借了。”
  她压低声音道:“那些婶子不爱和咱们小年轻打交道,你去那边靠右的柜台,里面就有卖小矮凳的,花两毛钱就能买来一个,不用票。”
  程舟当即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两毛钱,毫不客气递给她,“红凤姐。”
  万红凤也是个爽利的性子,接过钱,直接帮他跑了一趟。
  “好了,明宇,你就乖乖坐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吗?”程舟叮嘱道。
  柜台里侧的最左边空地只有一截大,三面都是木板,要出去必须经过他站的地方,不用担心小崽子趁他不注意乱跑。
  况且距离他裁布料的平台也远,不用担心剪刀会不小心砸到小崽子,上头四周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零碎东西,只零星堆着几块柔软的布料,位置再适合小崽子不过了。
  小崽子眼巴巴的盯着他,“小叔叔,我也要吃。”
  程舟也不废话,直接从包里给他拿了一块裹着粉状白糖衣的蜜饯,“给,只能吃一块,等到下午你妈妈来接你的时候,如果明宇在这里表现的乖乖的……”
  小崽子立刻说道:“明宇会乖乖的。”
  程舟吧唧亲了他一口,“对,乖乖的就会有第二块蜜饯吃。”
  万红凤探过头来,“这小崽子太亲了,怎么养得这么圆头圆脑的?”
  程舟笑笑,直接黑了一把霍越东,“我大哥家的崽,那肯定像了我大哥了。”
  被黑了也完全不知道的霍越东,正骑着自行车,送自家媳妇到学校去上课。
  方晓婷跳下自行车,抬头看了眼霍越东闷闷不乐的脸,“你恼什么啊?我不就是把明宇送过去托着舟舟去照顾了吗?”
  霍越东有些矛盾,低声道:“我就是舍不得,明宇和他们相处的多了,肯定和他们亲,难道我真要把这小崽子过继给越泽了吗?”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虎头虎脑那么可爱,性子也乖巧,又是个鬼灵精,他真有点舍不得。
  方晓婷说:“我是当妈的,我比你更舍不得,但我能放心把明宇交给越泽养,越泽肯定也疼他。”
  霍越东闭口不言,方晓婷心思比他通透多了,把他拉到角落低声道:“再说了,就算明宇和他们亲,以后你把他过继给越泽,你就不拿他当儿子了是不是?”
  “当然不会,他照样是我儿子,我一样疼他。”霍越东当即否认道。
  “那不就得了?越东,你别想那么复杂,就当明宇多了两个长辈孝敬,咱们是一家人,越泽对你这个大哥够好了,你别和他闹别扭。”
  “我没和他闹别扭,我就是……”舍不得把小崽子给出去。
  霍越东说:“你让我自己再好好想想。”
  方晓婷拍他,“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就算要过继,那也得十几年以后再过继,我还想把明宇养大点呢。”
  霍越东彻底不纠结了,“我也是傻了,就按你说的办,咱们把明宇养到十六岁左右再给他过继。”
  到时候明宇都快成年了,他也没那个养小崽崽的乐趣了,半大小子直接扔给越泽那家伙带吧。
  方晓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幼稚,我不说了,上课都要迟到了,走了。”
  霍越东说:“好,你快去上课吧。”
  面对霍大哥霍大嫂暗自的纠结和悉心考虑,霍越泽浑然不知。
  天色渐暗,他正和崔家齐开着大卡车来到了臧临县的城郊附近。
  崔家齐下了车,转悠了一圈,纳闷道:“越泽,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小县城的城郊荒凉无比,也没看到附近有人家房屋啊。
  霍越泽说:“家齐,你就在车上呆着,好好看着车,我得进桃树洼沟岔找个人。”
  “什么地方?桃树洼沟岔?我怎么都没听过这臧临县的城郊居然有这个地方?”
  “这个村子很封闭,你别管那么多,在这里等着,我大概两个小时就回来,你脑子放机灵点,这里太荒凉,四周都没有人烟,天色也快黑了,别让人劫了道。”
  他们这次运输的居然是矿区分发给县级分区的粮食,后车厢一打开便是满满的粮食袋子。
  霍越泽都觉得纳闷,这种事关粮食的重要运输怎么就安排到了他们两个临时工的头上?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崔家齐拍拍腰间微微鼓起的口袋,“放心,你都把这东西拿出来给我了,我肯定给你好好守着。”他平时可摸不到木仓。
  他专门跟着霍越泽学了两手,对这东西玩的贼溜,可惜后来他死皮赖脸求来的木仓被眼前的隐形大佬收回去了,从此再没摸到这东西……
  霍越泽提醒他,“我来这里是真有点事,偏偏又恰好赶上了这次运的是粮食,我老觉得这次运输有点不太对劲,你机灵点,有事就跑,不到必要时候不许给我浪费子弹,知道吗?”
  崔家齐听他说的这么认真,“没这么严重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能是我想多了,行了不耽搁了,我先走了。”霍越泽窜进几有人高的草木当中,很快便没了踪迹。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典型的封闭村庄,进出只有一条颤颤巍巍的绳索桥,上面的木板七零八落丢的基本差不多,然而绳索却极其结实,显然有被人细心修缮护养的。
  “呦稀客,越泽,你怎么来了我这里?”国字脸的男人冲上来说道。
  周围的村里人见他认识村长家的儿子,纷纷转开视线,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村风彪悍又淳朴,人人身上都带着一些野性,然而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排外,大多数人很少主动愿意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至于嫁娶之事,基本都是托了七拐八拐的亲戚去邻近的村庄介绍合适的对象。
  村里人大多都是每隔一个月才会集体出去到县城置办物资,至于其他时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的非常简单。
  国字脸的男人叫于大江,是桃树洼沟岔村长家的儿子,未来的村长接班人。
  霍越泽也是在黑市上机缘巧合和他认识,于大江的性子爽朗热情,再加上霍越泽有心和他交好,两人很快变成了莫逆之交。
  于大江带着他进了自家院子,嗓门大喊,“梨花,家里来客人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倒水。” 袁梨花应声道。
  她端了两杯水送上来,“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呢,越泽,你可好久没来这里了。”
  她们一家人和霍越泽早便熟悉,一来一往的交情都挺不错的。
  “嫂子,我最近忙,就没来这边县城跑运输。”霍越泽笑道。
  于大江开口问:“所以你来这里肯定是有事的吧?什么事?你直接说,咱们不搞那些虚的。”
  霍越泽率先确认道:“于大哥,我来这里确实有事,你们村子是不是只能通过外面的那个绳索桥进出?后山那边能不能走的通?”
  于大江摸不着头脑,只点点头说道:“对,只能走那个绳索桥,后山越往里走,深山老林里多的是虎啸狼嚎,就连我们村里人都不敢贸然闯进去呢。”
  “爹,你看,我又抓到了麻雀。”六岁的大柱突然便从外面跑了进来。
  “我的,哥哥,给我。”二柱跟在他后面缠着要吃烤麻雀。
  “……”
  袁梨花有些气愤,她天生神力,一手一个小兔崽子,直接提溜着两个玩的脏兮兮的泥娃子出了房间。
  于大江被自家儿子一打岔,转头愣了片刻才说道:“越泽,你问这些事做什么?”
  霍越泽的眸色有些沉,“于大哥,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情。”这个村子拿来禁锢一个小姑娘简直太容易了。
  那个颤颤巍巍的绳索桥,下面便是湍急的河流,深不见底,只怕他那个胆小的妹妹一个人根本不敢爬。
  霍越泽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这个妹妹,又蠢又坏还碎嘴,他想尝试着扳回那丫头的性子,可惜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对她的耐心。
  如果霍越玲不是自己同胞的亲妹妹,依着他的性子,他早便把这人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了,何必任由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晃?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以霍越玲大嘴巴的习性,迟早都要给他们霍家惹来灾祸。
  尤其是万一那丫头知晓了他和舟舟的关系,只怕能不依不饶闹的众人皆知。
  涉及到他和程舟的安稳日子,他一度有很大的冲动,想把这个潜藏隐患的妹妹彻底料理的干干净净。
  可是霍越泽忘不了霍父霍母临走前的托付,看在他们的份上,他暂且选择一个温和的路子,试试让袁嫂子来当坏人,帮他好好教教这个妹妹。
  于大江爽朗道:“越泽,你直接说明白了,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肯定帮你办。”
  霍越泽轻声道:“我有一个同胞妹妹,性子长歪了,蠢坏笨,手脚也不干净,偷了家里的钱,还有大嘴巴子乱说话的习惯。”
  “于大哥,虽然你们村子比较封闭,可你经常去县城,应该也知道这外面的环境,容不得人乱说话的。”
  于大江点点头,“我知道,你想怎么做?”
  “我想把她送过来,在这里,没有其他人的帮助,她想跑都跑不了。”
  “你们家旁边不是有个破茅草屋吗?直接让她住那里,我想托付袁嫂子帮忙扳扳她的性子,让她每天下地做农活,她要是不干,你们就别给她饭吃,饿她几顿就学乖了。”
  于大江有些犹豫,“越泽,你妹妹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城里小姑娘吧,你确定要把她送到这里来吃苦?干农活可没那么轻松的。”
  “我知道,但那个死丫头太欠教训,我必须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袁梨花重新走进屋,弄清楚了霍越泽的来意,兴趣盎然道:“那敢情好,越泽,你直接把你妹妹送过来,我保证把她训的乖乖巧巧的,大江他狠不下心,我能狠下心来,坏人我来当。”
  于大江拽拽他媳妇儿的衣角,“梨花,你确定有把握吗?”
  袁梨花笑了笑,“我没把握,可她来了我这里,不给我乖乖干活,我就结结实实饿她几顿,我就不信了,一个小破丫头还能翻了天去?”
  霍越泽成功得到了夫妻两人的同意,尤其是袁梨花的大力赞同,解决完这桩心事,他的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离开了桃树洼沟岔。
  尚未走到大卡车所在地,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砰”的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