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两只手离远一点,这样……手指按紧,球杆别贴着桌面……”
  他在调整她的姿势,说得很慢,声音淡淡的,也很认真。
  他们几乎贴在一起了,杨果微微侧过头,就能看见他弧度锋利的下颌线,和微微勾起一点的唇角。
  屋顶灯光昏黄,身侧男人贴着她的手臂热度很真实,他们相交的影子投进半片在桌上,不分你我。
  旁边那一桌一起打台球的情侣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但交换位置的时候,同时也交换一个自然又亲密的浅吻。
  恩端着酒杯,在桌前微笑地看着他们。
  旅客的惬意,和当地人的生活,和谐融成清吧恰到好处的热闹氛围。
  在离开学校之前,她几乎没去过哪里旅游。
  那时候偶尔也想象旅行的过程中遇到有趣的人和事,这在多年前还只存在于想象。
  在澳洲终于自由,能够花自己的钱,随意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时,看见身周来往的恩爱情侣,也想象多年后会有一天,她跟所爱的人,就如世间所有常见的情侣一般,手牵着手旅游,身体贴着身体,在南海某个不起眼的小酒吧里,共享一杯酒,共用一根被无数人握过的球杆。
  也许不合时宜,她就突然感到微妙的酸疼,身体里某个地方升腾起火一样的燥烈感。
  三年前买下飞往澳洲的机票时,三年后见到菜市口贴膜的男人时,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再见到少年一般收敛起张扬,但依然气场凌厉的男人时。
  这燥烈就像雷雨天劈向枯树顶端的闪电,以摧枯拉朽之势,几乎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
  my man, my king.
  为了这个人,她愿意放弃一切。
  “我不要高扬。”她突然低声说。
  徐观顿了顿,没听清,说:“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也不需要非高杨不可。
  徐观自己不在意,但她就不要他受一点委屈。
  “他们不配,谁也不配。”
  他是徐观,单高扬,单高扬算什么东西。
  杨果说完,直起身换了个方位,站在他的对面,握着球杆再次弯下腰。
  姿势标准,指尖崩起的线条干净漂亮,球杆在她的掌握下犹如女人伸展延长手臂的一部分,指向白球,三颗球稳稳落进球袋。
  旁边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电视上的球赛中场休息,围观的旅客为这精准的一杆鼓起掌来。
  徐观站在她的对面,眼里碎进头顶晃晃悠悠的星光。
  他笑起来,声音又稳又温柔。
  “你说不要,那就不要。”
  第43章
  就跟选择高扬时表达的态度一样, 杨果选择放弃与高扬旅行社时合作的好机会时,徐观依然只是漫不经心地, 像是没注意到女人突然变得有些激烈起来的情绪, 淡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什么也没问,杨果也就不说什么,两人回到酒店后,自然而然一起开始找别的旅行社。
  杨果盯着手机屏幕, 手指滑动的速度很快,与徐观商量:“这家怎么样?就是当地人开的地接社,业务范围也算广……”
  她说到工作,话变得多起来,让人感到舒服的语速, 不紧不慢挑选着比较着,条理也清晰。
  两人坐在阳台的小桌旁,徐观在抽烟, 烟雾中的女人卸了妆,短发长了一点, 刘海乖乖趴伏在额头前, 低垂着眼认真说话的样子,让他莫名感到有点熟悉。
  楼下花园突然传来零星的掌声, 二人往下看去, 泳池旁的石板路上,走来一行婀娜多姿的姑娘。
  姑娘们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和红色纱笼,手里举着被里外漆成紫色红色的油纸伞, 很有节奏感地摇晃着伞面,露出头顶大朵新鲜簪花。
  “这里还有表演吗?”杨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放下了手机。
  徐观点头称是:“每周末都会有。”
  音乐响起,伴随着逐渐密集的鼓点,姑娘们有序靠向两侧,从中间走出来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小麦色肌肤在夜色中泛着健康光泽。
  随后音乐声一转,众人跟着表演起活泼欢快的高棉杂技。
  动作简单,感染力却很强,杨果不觉露出笑容,拿手机录了个小视频。
  徐观静静看了会儿,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是老严。
  对方发来几大条整整五十多秒的语音,他听了个开头就关掉了。
  还以为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问他去哪儿了。
  这都几天了,才发现他不在。
  关掉和老严的对话框,朋友圈的界面出现一个小红点。
  他还用以前的手机,但换过号码,几乎没有什么微信好友,除了老严,就是……
  徐观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女人,她已经放下手机,正在专心看楼下的表演。
  他点开朋友圈,果然是“缺八两”发的小视频。
  杨果很少发朋友圈,从他们成为好友以来,好像也就这一条。
  徐观给她点了个赞,把手机放回兜里,想了想,还是主动找了话题。
  “这个微信名是什么意思?”
  “嗯?”杨果回过神,“什么?”
  徐观说:“缺八两,是什么意思。”
  杨果摸出烟,含在嘴里,模模糊糊地说:“就半斤八两啊。”
  半斤八两。
  徐观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握了握,胃里残存的一点儿酒精忽然开始发挥作用,他又问她:“明天,还想去吴哥窟吗?”
  杨果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看楼下的表演,有些不在意地说:“还是先找找合作方。”
  “那不着急了。”徐观放慢声音,缓缓说。
  杨果点点头:“嗯。”
  楼下的表演已近尾声,杨果灭掉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说:“我先洗澡?”
  徐观没说话。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却发现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大掌握住她的肩,往房间里推。
  他神色淡淡的,身上还带着一点儿吴哥啤酒的余味,像是从肌肤里散发出来,隐约有一种清淡的木质香。
  杨果抿抿唇,拉住他的手,稍稍用力将他推进了房间角落。
  她环住徐观的脖子,顺从地贴到他身上,抬头吻他。
  男人早就起了心思,紧接着就按住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怀里,腿插-进她的双腿中间,带些侵略意味,慢慢舔-舐着她的唇。
  “明天上午休息。”他说。
  杨果发出轻笑,气息细密涌过来,让他觉得痒。
  “不着急。”她贴着他的唇说。
  表演散场,泳池也到了关闭时间,楼下再次变得静悄悄,夏虫的鸣叫喧嚣起来,月光下的沙漠玫瑰,绽放得愈发娇艳。
  徐观又伸手摸到杨果背后的文身,其上微微凸起的纹路,在手中清晰展现。他在心里描摹那双翅膀,也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叹息。
  这个女人的一切都与他有关,连一个网络上的名字,都在说自己缺掉了一半。
  他不会自恋地多想,也没有硬往自己身上套,他只是能很清楚看到她,看到她用他的名字文身,用他的名字做手机密码,所有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她都郑重珍藏,以很奇怪的,甚至显得偏执的方式,在告诉他她爱他。
  他隐约觉出一点什么来,但也说不太清。
  杨果舔着他的喉结,轻喘着说:“要我。”
  她紧紧贴着他,抱着他,整个身体柔顺如一株水中的芦苇,缠住经过的游鱼,用尽全力又留下能够喘息的空间,空间里尽是浓烈甜腻的情意。
  此刻他们在相处,在相爱。
  徐观再也想不起什么,只好更用力地吻她。被缠住的鱼尾只象征性地挣扎几下,水波荡出几乎看不见的纹,便转头扎进最深的漩涡。
  ——
  两人昨夜有些放肆了,从屋子的角落一直纠缠到浴室,中途还让服务员上来送了必需品,杨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酸疼。
  徐观已经醒了,又在阳台抽烟,正午的阳光打在他侧面的英挺轮廓,也照射到床铺,空调还开着,被子恰到好处地暖洋洋。
  杨果伸了个懒腰,突然就想这么在床上躺一整天。
  她的作息算不上规律,常常熬夜,但总是起得很早,睡眠浅,只要天快亮了,就再躺不下去。
  这段日子以来已经好很多了。
  徐观发现她醒了,走进来说:“吃完午饭就去找吗?”
  杨果赖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里的身体是赤-裸的,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她一手撑着头,笑眯眯地说:“我不想出去了。”
  徐观坐过来,拉起被子给她盖好,声音里带上调侃:“我可不年轻了,受不了。”
  杨果哈哈大笑起来,被子又滑下去,瘦削的肩头,薄薄的骨头,很细弱。
  徐观就坐在床头,整张床都被女人笑得抖起来,他握住她的肩,俯下身在她鬓角轻吻。
  “那就再躺一会儿。”
  当然杨果没能在床上躺一整天,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快两点的时候,两人已经吃过饭,来到了闹市区附近。
  他们约了恩,让他帮忙参考,年轻的越南移民踢踏着拖鞋,远远晃过来,杨果指指面前这条都是旅行社的长街,让他带路。
  逛了两家,杨果感到口渴,在路边买了鲜榨西瓜汁,捧着冰凉的塑料杯说:“休息会儿吧。”
  徐观去了一边的小食摊,买回来一份米粉,递给杨果。
  杨果偏偏头,没接,“我不饿。”
  “你太瘦了,多吃点。”徐观说了,也不硬塞给她,就自己拿在手里,站在旁边等。
  过了会儿,杨果还是妥协,接过米粉,小口小口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