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君王就是这个国家的脊梁,哪怕是鲜血,是罪孽,好的坏的……所有常人会良心不安无法面对的东西,他都必须面不改色地接下,且不露怯弱。
  战斗进行到了最残酷的一部分。
  指挥官身先士卒,驱马抵达吊桥下,嘶吼着指挥士兵架起了高高的云梯。一名名士兵急速地踩着云梯爬上了塔楼。守卫的敌人发出呐喊,与他们展开厮杀。不断有士兵从高塔上坠落。
  国王就在吊桥之下,他仰起头,看着士兵坠落,手指轻微地动了动,没有抬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触碰不到他们,也救不了他们。
  但他没有低下头,冰蓝的瞳孔中映照出每一个士兵下坠的身影。
  吊桥放下了,指挥官跃马带着等候已久的骑兵冲了进去。守卫的敌人们不甘而又恐惧地向城堡深处撤退。
  战局已定,接下就是胜利。
  “要同他们分享胜利吗?陛下。”魔鬼问。
  “不需要。”
  梦魇走到了战场边缘,此时天色已暮。
  国王突然从梦魇上跳下来,魔鬼惊异了一声,看到他从地面上捡起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弓。紧接着,国王将一根插在他的士兵身上的箭拔出,搭到了弓弦上,转身对着灰白的塔楼拉满了弓。
  他松手。
  沾满鲜血的铁箭破空而出,下一刻,系着那面白玫瑰旗帜的绳索被射断,旗帜颓然从空中坠落。
  白玫瑰旗帜落入翻卷的战火中,国王说了一声“走。”
  “陛下,您若为王,一定是以鲜血为袍。”
  魔鬼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
  国王留在身边的誓约骑士们已经等了一会,看到国王安然无恙地返回这才松了口气。他们乘坐上伪装得体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从战场边缘经过。
  他们将前往卡纳芬。
  在那里,国王将与安格尔的军队汇合。
  是的。
  国王用一封信,让安格尔邦国同意了他的要求。
  他借到那把锋锐的刀了。
  按照国王的要求,安格尔的军队并没有从宽敞的大道上经过,而是选择了一条较为崎岖隐蔽的山路,不过这对生活在山野地区的安格尔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太难的要求。
  忽然,国王想起了一件事。
  他问驾车的魔鬼:“你们会参与人类的战争吗?”
  “这要看您如何定义了,陛下。”魔鬼似乎想到了什么,“啊,一两只饥肠辘辘的食尸鬼偷偷啃几口尸体肯定是会的,您不能指望那些家伙守什么道德吧?不过……那该死的刀架在头上,我想没有哪些家伙有勇气直接参与到战争里去。”
  对于到底什么是“那该死的刀”,魔鬼没有解释。
  国王敲击着车窗,脸色不知为何陡然冷了下来。
  “不用再管这些战斗了,立刻全速赶往卡纳芬。”
  国王下令。
  马车化为了一道轻烟,从丘陵上掠过。
  ………………
  罗格朗东南沿海,五港联盟所属的一个港口。
  一艘穿过深渊海峡的船静静地停靠在这里。
  这个时节,深渊海峡为季风笼罩着,从罗格朗出发向东是顺风,但是其他船只前来罗格朗就得面对狂暴的风浪了。然而这艘船却好像丝毫不受风浪的影响,它破风浪而来,如履平地。
  这是一艘十分漂亮的大船,悬挂着雪白的旗帜,在旗帜上绘有神圣无比的十字架。船上的水手们沉默无声。
  港口的负责人恭恭敬敬地等待在这里。
  洁白的踏板放了下来,一名身穿鲜红长衫,披着红披肩的男人缓步走了下来,他的服饰表明了他的身份——枢机主教。
  作为这样位高权重的圣廷成员,他未免显得较为年轻,方形帽下是一张让人心生亲近的温和面孔。颜色稍浅的棕发被微风拂动,五官清隽得稍显柔和——如果有人面见过教皇,就会发现这名年轻枢机主教的眉眼与那位有些相似。
  当然,没有人敢把这一点说出口。
  年轻的枢机主教眺望着这片罗格朗大地,持起胸前的黄金十字架,轻声说:“愿圣主保佑罗格朗。”
  “愿圣主保佑罗格朗。”
  负责人应和。
  年轻的枢机主教微微笑了笑,他还带着一个小小的箱子。
  在邦国各分齐界线,王国之间互相征伐的时代里,还有着这么一个隐形的国度,它没有城墙,没有国境界线,但是它覆盖了深渊海峡的两岸,凌驾于城堡塔楼之上,它的声音在铜钟回荡之中贯穿四季。
  那就是——
  神的国度。
  神的国度无处不在,心有圣音皆为祂境。
  年轻的枢机主教便是为此而来。他并非只是一名枢机主教。
  他是教皇特使。
  ——他前来,替教皇为罗格朗的新王加冕。
  第23章 祂的孩子
  枢机主教乘坐上等候已久的洁白马车,抵达格莱斯大公的宅邸。
  身穿盛装以示尊敬的大公像港口的负责人一样等候已久。格莱斯大公为这次具有决定意义的会面做了精心的准备。他恭敬匍匐在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枢机主教脚,满含泪水地陈述自己对神圣帝国的神往濡慕之情。
  枢机主教没有避开他的行礼。
  因为此刻他代表的是教皇本人。
  等到大公陈述完毕,枢机主教扶起了他:“圣主保佑罗格朗。”
  “圣主保佑罗格朗。”
  格莱斯大公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个微笑当然是发自内心的,他这一出作秀没有白费。枢机主教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小箱子,向他展示了他渴望已久的东西:
  教皇的手谕,还有装载在黄金鹰形瓶中的圣油。
  枢机主教在格莱斯大公的城堡中住了下来。
  “您看不起他。”
  一名黑衣修士在格莱斯大公告辞之后突然开口,他就像影子一样跟随在枢机主教身边,但始终保持沉默。
  “一个贪婪却无能的野心之辈。”枢机主教收敛了脸上温和的笑容,变得冷酷起来,“别说和威廉三世相比了,哪怕是白金汉公爵都能轻易地压制他。这样的人要么成为别人的傀儡,要么摔得粉身碎骨。”
  “那为何宗座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他恐怕不能担任罗格朗君王之职吧。”
  黑衣修士不解。
  “因为他足够贪婪也足够愚蠢。”枢机主教打量着挂在他房间中的一副画,“我亲爱的艾诺,罗格朗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需要一位虔诚的国王——至少表面虔诚。一个威廉三世的出现就已经足够糟糕了。”
  那是一幅古典风格的圣十字图。
  圣子头戴皇帝的冠冕,披着华丽的之色长袍。主教,修士,人间的国王像温顺的羔羊一样匍匐在圣子之下。图画的含义十分简明:圣主同时兼备了灵与物质的主宰,君王向祂俯首。
  就像迎接的举动一样,这是格莱斯大公又一次向圣廷表达忠心。
  枢机主教微微一笑。
  “不论是国王还是平民,都应该温顺地臣服于使徒之主面前。”枢机主教说,“千年王国即将到来,我们不仅有权利且责无旁贷地应该建立起属于祂的帝国。”
  黑衣修士在胸口点了四下。
  枢机主教仍然在看着那副圣十字图。
  神来这世间,并不是叫人们相亲相爱的,而是让人们父子相憎,夫妻反目,手足相残。圣主以圣灵和圣火清洗这世间,那火是地面上的战火,在战火中神的国将被重新建立。
  出现一个威廉三世统一了三十六邦国已经触及他们最敏感的神经了。为此教皇不惜派出了他的使者插手这场罗格朗的内乱。
  …………
  战争开始以来,保王党在白金汉公爵的指挥下咄咄逼人,烈如盛夏。
  格莱斯大公或许权势财富都十分惊人,但在军事指挥上,他显然无法与威名赫赫的白金汉公爵相比,随着时间的推移辛王党逐渐陷入了低沉。
  不过,很快地这种局面就扭转了。
  来自圣廷的消息在格莱斯大公不遗余力的宣传下人人皆知:
  教皇哀悯于年轻的普尔兰一世的逝世,他称“圣主接回了祂在人间的孩子”。在深表同情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教皇传达了“祂”的圣喻——格莱斯大公将会替他早逝的侄子完成未尽的事业。
  十月的第一场暴雪刮过大地,来自深渊海峡彼岸的力量让罗格朗沸腾的内战陷入了静止。
  蔷薇之变的核心就在于一方认为国王已死,一方认为国王未逝。
  突然横插一手的教皇直接抽走了保王党奋战的基石。
  或许,邦国与邦国之间的界线还会存在争议,帝国与帝国之间还会有延续长达数百年的战争,但是使徒宝座统治的世界却不容置疑。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白金汉公爵在断头台上,对国王示意他向大主教退让一步。
  低沉的变成了保王党。
  白金汉公爵沉默地坐在寂静的蔷薇王宫中——他替他的侄子守卫着这罗格朗的心脏。
  在圣廷突然插手的情况下,内战陷入了僵局。
  教皇特使恳切地请求罗格朗的人民们不要互相残杀,仁慈的圣主不愿罗格朗深陷战火之中。圣主将保佑那些爱护手足兄弟的人,而将唾弃那些违背仁德的人,他们将被开出教籍。
  这是双重的威胁。
  人们相信了教皇的话,再开战下去保王党不仅将面临被开出教会的危险,还将孤立无援。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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