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嗯,随便你吧。不过以后如果因为这事儿闹误会,那邬泽的提醒声忽然顿住。
  良昭未回头也能猜到原因,不动声色地抬臂,把握在手里许久的酒端到唇边抿了一口。
  果然,几秒钟之后,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邬老师,好久没见。
  因为是周末,前一夜还在往生喝了不少酒,良昭起床时并没有刻意叫醒男朋友。
  刚从床上爬起身,背后就传来了低哑含糊的问话声。
  干嘛去啊?
  洗漱,做早餐。
  仍然裹在薄被里的人懒惬地翻了翻身,不用忙了,我今天有事不在家吃,而且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良工再陪我睡会吧。
  那就起来吧,别赖床了。等一下我也有别的事要去做。
  良昭说话时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平时很少穿一身休闲黑,看得凌玄有些奇怪,但男朋友并没把这放在心上,只是轻哼着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好吧,那我也早去早回。
  差不多同时收拾好的两人一起出门,乘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
  良工晚点见。凌玄打开车窗挥手道别,然后开着同款卡宴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良昭首先来到附近一家花店,买了一束清雅的白菊。因为没有提前预定,在等候包装时花费了一些时间。
  驱车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南湾陵园,满园空荡荡的,唯装着清冷和肃穆。良昭和一个熟识的管理员打了招呼,捧花走到仇珩的墓碑前。
  许久没来见他,总觉得几行碑文已略见斑驳,俯身放下白菊时,用指尖轻轻拂过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良昭颀长的身影只是站在碑前,沉默许久,什么都没有说。
  简安宁、邬泽、还有良昭自己其实都是骨子里隐忍冷厉的性格,他们不喜欢太多地表达喜怒哀乐。唯独这个弟弟,从小娇气爱哭。
  为此,三个做哥哥的没少嫌弃说教,总觉得小珩长大之后会是个软弱好欺负的样子。
  后来他渐渐蹿高,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勇敢坚强,哥哥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而如今,却是再也没机会了。
  良昭把手伸进自己的外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只金边的钢笔。映着晨光,可以看清笔尾上面刻着的仇珩两字。
  这是从g城离开时,简安宁托他送给弟弟的礼物。
  良昭刚要再次俯身把钢笔搁在青石板上,忽然发现笔身上的金丝松动了,大概是放在口袋里太久,什么时候没注意就摔碰到了。
  抱歉,等我修好了再拿来给你。他自言自语着把钢笔重新揣回了衣兜。
  在陵园中又多待会儿后,良昭沿着来时的小径走出去,坐回车里,转动方向盘离开。
  几乎是在同时,又一辆同型号的suv从另一条山路上行驶过来。
  那是良哥的车吗?
  凌千坐在副驾驶上,喃喃自语后陷入了一片沉思,刚才从远处她就觉得身影非常眼熟了。
  凌玄顺着她发愣的目光看过去,确认是良工之后不免有些惊讶,难怪早上出门时见他是如此打扮。
  这就是他说的别的事情?可他来这里吊唁谁呢?
  忽然,从发呆中回神的凌千瞪大了眼睛,我记起他是谁了。
  搜遍记忆深处的女孩颤着嘴唇接着道:我在仇珩哥哥遗体告别那天见过他,当时我们还对过话。他说
  【这个哥哥才二十三岁,你要替他好好活下去。】
  第40章
  凌玄闻声愣住。
  青年忽的想起, 在得知zara失踪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天台上给良工讲起妹妹的事情,他当时说的是:我知道。
  所以, 良工第一次见到小千时就已经认出了,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甚至,这件事和他后来决定离开也会有关联。
  昨晚在家里一起用餐时,良工看小千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就好像怜爱与怅然交织。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桌上云淡风轻的呢?
  还有, 良工和邬泽刻意避开自己的谈话
  凌玄从不是个喜欢计较细枝末节的人,他一向相信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可太多的疑惑堆在脑子里, 又实在难以心安。
  终于陪着小千祭拜完了仇珩,凌玄从陵园离开便直接回家去找良昭。除了那个人的亲口解释,大概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他更加明晰了。
  敲叩1201的房门许久,可里面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还没回来吗?
  凌玄用手指轻轻拂过外置的密码锁感应区, 一片微弱的光亮泛起。他熟练地输入了良工家的密码,滴答两声,房门开了。
  和早上离开时一样, 屋子里被收拾得相当整齐, 玄关处放置的两瓶装饰干花正散着清甜幽微的木樨香。
  家里没有人在, 但良工刚才身披的那件黑色外套被挂在了客厅的衣挂上,看来他是回来过又赶着出去了。
  露台边一扇白色的折叠小窗被忘记了关, 有徐徐的风从贯通的缝隙中荡拂进来,吹向正对面方位的书房里。案台上有几张轻薄铺散的信笺纸被吹落到了地砖上。
  有什么事能这么急,明知道下午有暴雨预警,也不知道要关窗。
  凌玄轻叹了一声,用脚跟踩着自己的鞋脱掉, 只穿着一层薄袜走进书房,蹲身帮忙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
  整理好了正准备站起身,忽然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这很明显是一篇还没完成的手抄悼念文。
  凌玄好奇,把信纸凑近了细看。
  纸上的硬笔书法是熟悉的字迹,和墙上那篇印着落款的临摹作笔体一模一样。
  是良工的亲笔。
  满篇文章诉尽思念与在意。
  凌玄越是向下细读越觉得讶异。那个人的喜怒哀乐总是淡淡的,之前从未在良工身上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情感。
  他用遒劲的笔锋悼念着某个人的见义勇为和舍生取义,一字一句感人至深,却又戳穿凌玄的肺腑。
  他写道:至亲至爱,无可替代。
  【我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后面出现的人,但在我心中,你们始终无法相较。 】
  凌玄捏着悼文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的心随着这些字词杳寂地沉下去,胸口太疼了,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是蹲太久了引发低血糖,还是心理因素,在凌玄起身的瞬间,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他趔趄半步,用掌根猛的拄到了桌台才稳住身形,随即便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皮肤。
  低头细看,才见一只倒扣着笔帽的金边钢笔搁架在那里。笔尖的黑色墨水还没有完全干透,信纸的那些悼念词应该就是用它写出来的。
  凌玄沉着面孔拿起了桌上的钢笔,他手上的伤口渗出几缕血丝,刚好蹭在笔尾,洇抹了刻在那里的两个字。
  [仇珩]
  最后的侥幸与幻想也破碎了。
  青年的指尖抚摸过刻出的一字一划,自嘲地笑笑。
  好一个后来的人啊。
  他心中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原来良工这些年在感情上极致空白竟是因为心中一直有别人。
  还是一个他根本没有办法竞争的人,甚至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与那人过往的一幕幕都在凌玄心头涌现,有多甜就有多虐,因为这些都不过是在替别人接受。
  甚至就连在非洲挨刀时的奋不顾身,都是因为有先前之鉴,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越回忆,胸口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像对待你一样。]
  凌玄死死地盯着信笺上的这几个字,他真的被这句伤到茫然无措。
  呵,良昭,你真是好样的。
  凌玄紧捏着这张悼念文,本想把它撕碎,去扬在那个冷面冷心的人头上。但静立片刻,他什么都没做。
  走出外楼门,天空中已经开始落雨,细密冰冷的雨点砸在凌玄的黑发上。而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沿着路肩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在橙色预警发过三遍后,雷暴天气终于如期而至,大雨不留情面地冲刷起整座城市。
  因为研究所重要外设故障,良昭被同事们临时请去调试,本想在大雨前抢修完毕,却不想还是迟了。一群研究员跟着技术工人顶雨工作了两个小时,终于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拖着湿透又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到客厅门板和窗玻璃被风雨吹打的噼啪声。
  忘了关窗!
  良昭懊恼地锁好露台,又到卫生间拿了抹布,擦干净已经和着泥水的窗台和地板。换身干衣服再整理好房间后,整个人便更没力气了,慵懒地瘫在了书台前的椅子上。
  身心俱疲的人略微低头,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信笺纸。因为半路被叫去帮忙,这篇悼念文到现在还没完成。
  良昭随手拿起笔,就着撰写到一半的文段,接着写下去。
  终于补完后,他在标题处填写上三个字[致亡母],接着继续瘫倒回座椅里放空自己。
  啪嗒一声,头顶的电灯寂灭下去。与此同时,对面整栋楼都陷入了黑暗中。
  停电了。
  良昭动也不动地休息着,直到一道凌厉的闪电照进窗檐,把他清冷凛逸的下颌线映成一片雪白。
  伴着迟来的响雷声,良昭睁开黑眸,摸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给某个说好晚点见的人发了条微信。
  [还没忙完?雨很大,我去接你。]
  从前无论凌总多忙,发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回复,而今晚等待了许久,也没有应答。
  良昭看向窗外浓墨铺染下的倾盆大雨,多少有些担心,又点按手机键盘拨去一个电话,但依旧无人接听。
  即便心中不太安定,可对方至少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失联几小时而已,不至于直接报警。
  良昭沉沉地叹气,只当他是在开会或者和朋友出去玩了。隐约觉得一阵头晕恶心,大概是刀伤后遗症再加上淋了雨的原因,只好扔下手机进卧室去躺会。
  虽然早早地裹在了被里,实则却一夜无眠。
  雨声雷声喧闹了整宿,脑仁迸跳着疼痛,手机也始终没有收到谁的消息。
  清晨雨霁。
  良昭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就着自己的掌心也感受到了额头滚烫的温度。从医药箱里摸出体温计量了量。
  38.2摄氏度。
  还好。
  良昭翻出两片退烧药含在嘴里,起身去客厅倒水喝。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终于响起了震动声。
  一条来自凌玄的消息,通过屏幕预览便可见内容。
  [我不想试了,分手吧。]
  咳咳
  良昭正咽下嘴里的药片和白开水,猛的被呛到。咳了两声缓和过来后立刻打电话过去,仍然无人接听。??
  对方不仅不回复微信,连朋友圈都一并屏蔽了。良昭怔然地看着最近两条消息。
  [还没忙完?雨很大,我去接你。]
  [我不想试了,分手吧。]
  这是能妥帖接在一起的内容吗?
  大清早起床就被强行失恋的人皱了皱眉,利落地洗漱披衣出门。
  dr公司的办公大厦良昭来过许多次,但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目的明确地过来,急不可耐地想见到凌玄。
  然而早已混了脸熟的前台接待员面露难色,有些发怯地开口回应:抱歉凌总吩咐,他不想见任何良姓人士,所以我不能帮您打电话上去。
  良昭烦躁地拧起眉头,他到底什么意思?
  无意义僵持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刚好从dr楼上乘电梯下来。是誊星制药的姜总。
  良工?
  姜政看到眼前的人略微有些吃惊。毕竟良昭工作的七号研究所是他的技术支持,而dr无疑是金主,但从未听说这两家之间有什么往来。
  良昭阳在烦乱中抿唇颔首,姜总,过来谈公事吗???
  是啊,我刚和凌总聊过。姜政如实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那良工在这里是?
  私事。良昭不假思索。
  听到这话,姜总眼中的疑惑更加深重,试探着开口道:也是和凌总吗?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样询问不太好,便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就是觉得他刚才的状态好像不大对,和我上次见他时完全不一样了。
  姜政表述时略微考量了措辞,替换掉了他原本想说的,双眼通红,嗓子也哑,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伤神的事。
  良昭只是脸色冷厉地站立着,没有接话。姜总见他无意回答,便扯了个还有事的理由,告别离开。
  几个保安尽职尽责地堵在电梯门边,不给分毫踏足的机会,而良昭也当然不会在凌总的公司里做出失礼鲁莽的事情。
  他再次感觉到了太阳穴处传来突突的疼痛,无奈地叹出一声:我可以不上去,你们让他下来见我。
  时光静悄悄地溜过,dr大厅内人来人往。
  但凡从这里经过的员工,都会不自觉地看向窗边的位置。
  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倚在休息区,他用单只手腕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比身旁那些等待投资机会的青年创业者还有耐心。
  午饭、下午会议、晚间倒班,凌玄一直不肯露面,良昭就只能等待下去。早上吃的退烧片过了药效,他的身体就又发烫起来。
  朦胧中,身边的玻璃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良昭抬起眼睑,看见一份塑料的餐盒被摔在自己面前,份餐内的菜式丰富多样,只不过因为被人粗暴对待,撒出了几颗洁白的饭粒。
  而那个居高临下站着的青年西装笔挺,内搭的衬衫上还配着价格不菲的领撑和袖扣,精细又奢华。
  一向清高自傲的良工这是在干什么?靠绝食自虐威逼我下楼吗?只是看到面前人略微阖眸时清绝羸惙的眼睫,凌玄的心已经开始阵痛了。
  听着熟悉的声线讲出有些刺耳的话,良昭难自抑地眯起了双眼。
  你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早已经过了正常的下班时间,一楼大厅里没剩下几个员工,两人即便正常谈话也不怕会被谁听到。
  我没闹,只是腻了。凌玄忍住胸腔内喷薄而出的情绪,声音冷厉却异常清晰。
  这不是良昭第一次听他说这几个字了,上一次的谈话对象还是个流量小生,原来最终这话也会落在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