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楚倾晓正吩咐身边儿的心腹带人去找柳晓晓,并不和柳随风搭话,说的话与柳随风之前说的大同小异,然而却是同样称柳晓晓为夫人。
  柳随风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在柳晓晓面前才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此刻当真是看楚倾晓碍眼到了极点,一脚踹翻桌案,顿时桌上的紫砂壶与茶碗碎了一地。
  和柳随风不一样,楚倾晓是从小练武的,轻松便闪开了向自己倒下的桌子和飞来的瓷片。
  倒是和几年前一模一样。楚倾晓如此说道,袖中寒光一闪,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抵在柳随风脖子上,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身旁并没有暗卫横剑替他挡下。
  柳随风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满是暗色,藏在袖中的双手捏紧成拳。
  好在楚倾晓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曾经无比想弄死的柳随风,以他如今的身份,倒是不屑于对柳随风动手了。再说柳晓晓对柳随风还是有那么些感情,真的弄死了不好交代。
  你斗不过我的。于是那开过刃的锋利匕首只在柳随风脖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楚倾晓便收了手,往外走去,毕竟,未来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王土。唇角咧开一个恶劣的笑。
  自然,晓晓也是我的。楚倾晓正是年轻意气风发之时,他不会想自己若是做了皇帝柳晓晓被立为皇后天下人会怎么想,他只是觉得自己坐上那位置后,天下人理所应当该顺从他。
  楚倾晓已经走了,留着柳随风一人站在原地,单手捂着那条红痕,那红痕依稀能从指缝间窥见,柳随风肤白,那红痕在脖颈上刺目无比。
  他垂着头,长长的黑发滑落肩头,挡住了他侧脸,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左边袖口下滴落的点点红色却泄露了心绪。
  站在自己头顶的人,现在无非是因为权。
  柳随风浑身发颤,把手边能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打落在地。小桃站在门外,心惊胆战地听着里边的声音,觉得对柳随风所有的认知都要颠覆。
  柳随风喘着气。
  权有什么?这世上,怕是钱才是万能的。
  那边儿人满城满山地找人,这边儿柳晓晓却还是和男人留在扬州里,只不过没在城中,在郊外的一处许久无人居住的农家。因为没在城里,是以没有第一时间晓得他们在找他,而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找见柳晓晓。
  昨晚男人带着柳晓晓跑时正巧撞见了柳随风身边派来的暗卫,男人先动手,那暗卫本想和他一同护送柳晓晓,哪晓得暗一早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没有丝毫防备便被捅了心脏。
  柳晓晓还以为这和之前那个被打晕在地的人是一伙的,加上天又黑,他看不见暗一动手杀了他,还以为也是和之前一样把人打晕了。
  男人搂着他上了马,一边儿说:他们追上来了,我们走!
  柳晓晓对此深信不疑,乖乖地坐在马上,生怕给人添麻烦。
  暗一下了死手,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倒在地上的同一刻,冲着背朝自己的暗一射出一枚毒标。暗一觉背后一痛,拔下毒标,放在鼻尖嗅了嗅,心道不好,然而自己想着念着的人就在自己怀中。
  暗一搂着怀里娇娇小小的宝贝,不愿放手。
  死了也无所谓,他要把人带出去。他得不到的,柳随风也别想得到!
  无非是可怜又可悲的嫉妒。
  暗一神情一凌,点了周身几处大穴,一夹马肚子,驾!柳府便被抛在身后。
  来的骑兵太多,手里都举着火把,远远看上去就像房屋在燃烧。柳晓晓心中难受,又怕有人循着声音过来,连哭都是小声小声的。
  暗一想把人抱着哄,却又觉得他哭起来的样子格外可爱,温温顺顺的模样,让他想更狠地欺负他些。
  然而暗一没有想到毒素蔓延地这样快,只是短短半个时辰,他的左手便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像是残废一样垂在身体一侧。
  暗一拼了命地想把柳晓晓带远一点儿,然而很快他感觉右手也有些不听使唤,在还能控制缰绳的前提下,他把人尽可能地带离扬州,最终在这户农家安顿下来。
  暗一脚下的步伐已经凌乱不堪,不复平日里的沉稳,勉强把人抱下马,刚把人稳稳放在地面,自己便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柳晓晓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身体结实的暗卫同志拖进屋子里,然而放在那张破床上是不太可能的了,他抬不动。想了想,把床上那褥子铺到地上,这才把人放上去。
  柳晓晓可没这样照顾过人,都是别人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他,然而这是看在暗一是他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才做的,要是他知道暗一骗了他,指不定就把人丢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暗一该庆幸他的戏演得很成功。
  柳晓晓摸他额头,掌心下面的温度烫得吓人,柳晓晓吓了一跳。他又不晓得男人是中了毒,只以为是像感冒一样,发了烧。然而他又不认识草药,也不会骑马,敲了旁边农舍,又没有人。
  柳晓晓想了想从这里走回扬州城买药,他觉得等他一来一回走回来暗卫大哥铁定都凉了。于是干脆用起了土办法,打了盆水,男人之前递给他的手帕现在派上了用处,沾了水敷在暗一额头上,又把不透气的面罩给人摘了。
  天已经很暗,好在柳晓晓下午睡了很久,晚上又被这么一吓,现在精神得不得了。暗一额头上的帕子热了又换,换了又热,敷了一晚上烧都不见退,柳晓晓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要烧傻了。
  天蒙蒙亮时,男人终于醒了,自己坐起身,身上的持续发热让他思绪有些不清楚,然而目光却始终锁在柳晓晓身上。有了光,柳晓晓这才看清男人的模样,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带着冷意的俊美。
  正巧隔壁农户回来了,昨天貌似去了扬州城赶集,柳晓晓赶忙去问有没有退烧药。
  暗一模模糊糊听见少年嘱咐,让自己在这里等他。然而虽然听见了,却是没能理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要离开自己了。
  别走然而柳晓晓跑得急,并没有听见。急火攻心,暗一竟是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隔壁的妹子看他身上的衣料不菲,模样也俊美,见他要借草药,直接就把锅放在火上,帮着煮起药来。
  所以说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这个世界果然都是个看脸的世界。
  柳晓晓拿了药,回去见暗一嘴角边挂着血丝,吓了一跳。暗一目光清明,望着捧着碗走近的柳晓晓。毒已攻心,现在的清醒只是暂时的,不过是回光返照。
  你怎么了啊柳晓晓把药放在一边儿,蹲在暗一身旁,担忧地望着。
  他现在他心中能依靠的人只有暗一,如果暗一能活下来,柳晓晓对暗一的感情倒也不会比柳随风少。
  然而他要死了。
  暗一能看见柳晓晓现在的惶然,如果他能成为这少年接下来的依靠该多好
  不甘心。
  好不甘心。
  暗一缓缓转过身,因着虚弱,只能趴伏在地。柳晓晓扶着他的肩,不知所措。
  暗一攥紧手中的毒针,想着要不要把面前人也带下地狱,然而身体却先做出了决定。他缓缓把肩上白皙的手拉下,一瞬间停跳的心脏和垂下的头颅在那手背印下一个带着血色的吻。
  到底还是没舍得带着这宝贝一起下地狱。
  柳晓晓呆呆地看着那人沉重地倒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起身。
  喂?
  然而男人永远不可能回应他了,柳晓晓把男人推开,看见他紧闭的双眼。
  呆呆看了一会儿,柳晓晓又到隔壁去借了个铁锹,那姑娘见他又来,高高兴兴地,别说铁锹了,把她自己借给柳晓晓都行。
  柳晓晓在后边挖了个浅浅的坑,把人埋了,又在上边儿插了个不伦不类的树枝。
  叹了口气,摸不清自己现在该去哪里,最终还是决定走回扬州城里去看看。
  这一走就走到了下午,看见官兵人手一份画像挨家挨户查人,柳晓晓虽没看见那画像上是什么,但下意识觉得上面画着的是自己。昨晚围了柳宅的就是这些官兵,他认得。
  赶紧绕开这些人,柳晓晓以为是柳随风被官府抓了,把脸遮住打听了下柳随风,得到柳府还好好的消息,心中高兴。然而还没高兴两秒钟,就听见今天柳随风一个人骑着马出城了。
  压根就不在乎他嘛!
  柳晓晓蒙着的脸下面嘴撅的老高。
  他丢了都不来找他!
  柳随风要是听见这小东西这样冤枉他怕是要气得把人抓起来打屁股,然而他现在亲自带了人出城去找柳晓晓,却和这好不容易走到城里的小祖宗刚好错开。
  柳晓晓想着柳随风肯定会把小桃帮他照顾好的,要是照顾不好,他回来咬死他。
  不过现在他要一个人去旅游了!
  这小东西果断抛弃了战友小桃。
  气哼哼的柳晓晓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吃醋,蒙着脸跑到马行雇了个车夫,又挑了个最最舒服的马车,反正他现在有钱。
  摸出之前怀里藏的金元宝,豪气地付了钱。
  金子可是很值钱的,柳晓晓租了马车又雇了车夫居然还找了张大额的银票回来,其他的银子装在一个小包袱里,都是些散碎银子。
  说走就走,连晚饭都不让人家车夫吃,撒泼耍赖让人立马带着他走,一副他不立马带着他走他就要躺马行柜台前边儿的样子。柳晓晓看起来年龄小,耍起赖比小孩子还要赖皮点,弄得车夫哭笑不得,只得买了点儿干粮就带着人上路了。
  柳随风在城外找人,楚倾晓在城内找人,二人分工明确。柳晓晓开开心心地坐着新马车上了路,想着把柳随风气死,正巧路过一队正在找人的官兵。
  楚倾晓眉头紧锁,还没找到么
  柳晓晓听着觉得这声音好听,还有些耳熟,挑起帘子往外看去。然而车夫走的快,等柳晓晓挑开帘,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落在后面了。
  他懒得往回看,想着错过了便错过吧。
  楚倾晓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看向刚刚路过身旁的马车,正巧看见那只纤白如玉的手缓缓收回马车里。
  若是柳随风在这里,别说是一只手,就算是只看见根头发丝都能认出来那是他家大宝贝,然而楚倾晓和柳晓晓分开太久了。
  殿下?面前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楚倾晓回过神,再一看,马车已经走远了。心中莫名有些空空落落,轻轻摩挲着腰侧的勾玉。
  晓晓
  第11章 塞北(一)
  刚捏的糖人还冒着热气儿,拿着竹签的猫一样的少年却是早已馋得不行,呼呼吹着气,盼着糖人早点凉下来。
  站在糖人摊面前的少年模样精致,漂亮又乖巧,眼中带着江南水汽,说话时总有南方人特有的上翘的尾音,绵软得几乎让人酥了半边身子,是以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驻足片刻,频频往这方投来目光。
  这是座北方的城镇,风沙与尘土在空中飞扬,人们的肤色像是麦子的颜色,皮肤粗糙,肤白娇嫩的柳晓晓站在这儿便格格不入起来。他想着离柳随风远点儿,一路看着景,然而竟不觉间越过黄河到了北方。
  柳晓晓一路上常听人说西域有美人,身带异香,眸含星河,走向你的每一步都像在舞蹈般动人。又听说大漠清辉,绿洲潭水清可见底,驼铃悠扬是归乡的歌。然而百闻不如一见,柳晓晓一拍大腿,说要去看看。这小祖宗只要一开口说要什么,那就是真要了。
  但雇来的马车和车夫不能送他进西域,近年来边塞形势紧张,烽烟四起,虽然最近刚进入对峙时期,但指不定哪天便又重新交战。再说马车在沙漠中不利于行进,还极易陷入流沙,车夫又不曾进过大漠,自然是不敢冒这个险。
  柳晓晓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让车夫把他送到关城附便好。关城是中原离西域最近的一座大型城镇,然而说是大型,却也只是比起周围来好了那么一点儿,若是和江南比,不管是哪方面恐怕都差了老远。
  战乱把这些城镇洗礼得残破不堪。
  临走时车夫提醒他,边塞不比江南,盗匪横行,让他把值钱物件都藏起来,比如腰间那块勾玉。
  柳晓晓依言把勾玉挂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下边儿。他都忘了这勾玉是什么来历了,只是一直跟着自己,顺理成章便一直戴着。
  柳晓晓是跟着一支商队进入关城的,因着他要去西域,大漠沙如雪,迷失方向后便是死路一条,沙暴会把尸身掩盖,于是整个人的存在就此消失。所以为了能够顺利到达西域的中心乌弋城,柳晓晓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和一头骆驼。
  正巧那天一支往返于西域与中原的商队途经关山,柳晓晓运气好瞧见了,顺理成章地加入进队伍里。
  这下好了,骆驼和向导都是免费的。
  这商队本不经关城,因着最近关城战事紧张,怕被卷入战火。然而战时特殊,商队目标小,官府便让他们顺路给戍边的军队送粮,于是他们不得不走关城这条路。
  商人们对此倒并无不满,没有国何来家?为军队送粮是义不容辞的事。柳晓晓本还觉得官府实在是不讲人权,然而听络腮胡大叔这样说,一种我现在是在边疆啊!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出现。
  这里不是他的和平年代。
  然而柳晓晓仍旧没对战争有个明确的概念,不如说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边关戒备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严重,在他眼中那便只是一个词。
  于是一点儿不怕死地继续跟着商队上路,若是这小东西晓得这些商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铁定立马就收拾包袱退出这场短暂的旅行。
  出了关城,走了三天三夜,便靠近飞沙关。官府说有军队在关外二十里处扎营,等着粮草。商队是不能进关的,否则会被突厥盯上。
  然而等到了约定好的地点,迎接他们的却是血红的沙土,原本土地的模样已经看不出了,只能看见满地满地凝固的血液与倒下的穿着甲胄的尸体。近来快入冬,天气寒冷,尸体未腐,没有尸臭,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腔,又顺着鼻腔到达胃部。
  死人是对战争最直观的认知,柳晓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散落的肢体,森森可见白骨,刺鼻的铁锈味让胃部一阵翻绞。忍不住干呕出声,喉咙里蔓延着胆汁的苦腥味。
  反胃让他不得不爬下骆驼,蹲在地上,试图吐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好在柳晓晓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反应的人,感到不适的大有人在,毕竟都只是普通的商人。好不容易休整完后,柳晓晓本以为他们会原路返回,然而商队却说要启程去飞沙关把粮草送过去。柳晓晓怕死了,说什么也不肯去,吐出一堆胆汁的小东西脸色惨白,额上还有着没擦干的冷汗,虚弱地靠着暖烘烘的骆驼,妄图寻求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