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张天师汗如雨下,道:“正是,老道不敢撒谎。”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这也费不了几个银子,召户部侍郎,命他仔细查查便知。” 成帝又道,“这口井,实在不吉利,今日便将它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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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苏霁便被叫起简单梳洗,匆匆忙忙地上了太子的轿辇,却看太子半阖着双眼,眼下微微青肿着,极疲倦地倚靠在长檐车的壁上。
  “你来了?”太子见苏霁上车,微微睁开眼,眼白处布满了血丝,“事急从权,你便与我同乘一车,多有得罪了。”
  “哦哦,没事。”苏霁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殿下昨晚没睡好?”
  “宫里情势不容乐观。”太子沉眸,冷静地分析道,“父皇已赐死了一批法师,还有一批被陨石砸到的宫女也要赐死,还牵连到了坤宁宫的头上,我心中总是不安。”
  苏霁回想起书中所写,皇上杀了几批人,封锁了消息后,的确又去坤宁宫内填了一口井。至此,宫内对星象的处置便算了了。
  苏霁便利用了这个消息,连夜寻了块差不多的石头,问了萧司药与她情郎的生辰八字,又把那生辰八字刻在了石头上,偷偷溜进坤宁宫丢进了那口井中。
  但愿一切顺利,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她虽然知道整件事的细节,可是她终究没有能力叫天上的星星不再荧惑守心,也没有法子劝阻暴戾的成帝,去救那些枉死的宫人。
  她能做的微不足道,只有利用这个事端,来为萧司药搏一个好出路,为自己在司药局谋求一些地位。
  苏霁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沉沉睡去的太子,他安静地倚在角落,裹着长及膝的鹤裘,一动不动。
  她人微言轻,不能为宫人们做些什么,但说不定太子可以。
  苏霁与太子各坐在车的对角处,饶是离得这么远,她都闻到了很浓重的膏药味,里头掺着冰片与麝香的香气,倒不让人觉得难闻。
  这个时代的人还不会用冰片麝香来制取膏药,像这种无铅无毒、冰片麝香制成的,必是苏霁所制。
  苏霁凑近太子,想再确认下这膏药,却看太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苏霁觉得奇怪,太子不是睡着了吗?便屏住呼吸,细盯着太子的面庞,目不转睛。
  太子的脸色从苍白沉郁,逐渐变得微微泛红,就连呼吸声也时而短,时而长。
  昨晚上,他暗自下了决定,没查明苏霁的身份前,他都要端庄自持,与其保持距离。
  他本是眯了眼躲清静的,却不期使自己陷入难堪。
  思考良久,太子睁开眼,一双眼冷冷地看向苏霁,镇定自若地道:“你逾越了。”
  “我没别的意思。”今日太子心情好像不太好,苏霁连忙摆摆手,道,“殿下,您贴了我的膏药?那膏药须贴在穴位上和患处,您要是没贴对,我可以给您贴正。”
  太子沉吟半刻——他本是想对她冷淡些,可这个理由充分,他也难以拒绝。
  天冷了,这条胳膊晚时便酸痛难忍,甚至于难以入眠。
  苏霁观察太子神情,便知是准了,便轻轻解开太子的外衫,露出一条矫健匀称的臂膀来,苏霁捏了捏患处,面色疑惑:“殿下,这真的是不慎摔的?怎生这般严重?”
  平常人摔倒,不过是扭伤筋骨;纵使骨折了,也不过是骨裂,不损根本。而太子的骨折,却是完全断了,又再接上去的,可能是接的及时,太医的手法也高超,竟愈合如初。
  太子冷冷地道:“莫要多问。”
  苏霁闻言称是,便将旧膏药轻柔地取下,再将患处与三处要紧穴位上贴了新的,安慰道:“没事的,殿下。这骨折处理得及时,今年或许会麻疼些,只是因为尚未长好。不会落下什么终身伤病的。”
  太子闻言,心中不免感动,一双桃花眼纠结地看了苏霁一眼,终究撇过头去。
  苏霁一边处理膏药的废料,一边试探地问:“那些宫女真的会赐死吗?”
  “你放心,本宫保证,昨晚活下来的人就绝不会再死了。”太子淡淡地道。
  苏霁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殿下,其实我还有一件更逾越的事。”
  “什么?”太子语带薄怒。这个苏霁,还想如何逾越礼教,来轻薄他?
  “您能不能带我去面见圣上?”苏霁问。
  第33章
  门外的唱礼太监尖声道:“太子殿下到!”
  萧贵妃微微一笑,明艳的双眸微微睨向旁边的皇上,道:“这太子倒是好福气,昨儿提前离了席,什么都没赶上。”
  昨日宴席上仅有太子不在,且那祸星好巧不巧,正对应在坤宁宫内。皇上眉头紧皱,虽是狐疑,仍辩解了一句:“太子不爱热闹,这种宴席从来都是早退的。”
  正说着话,厚厚的天鹅绒门帘被掀开,太子从容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苏霁。太子拱手,行礼道:“父皇,贵妃。”
  皇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儿臣在东华门、西华门、神武门、午门各增派了百名守卫;东西两市的巡逻日夜不间,平康坊等几个闹市坊也暗插了人手进去,防止有人趁机生变。”太子逐条答道。
  “你做事向来稳妥。”皇上听了,满意地一笑,又睨了眼站在太子旁边的苏霁,问,“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苏霁瞧了眼端坐在侧、贵气逼人的萧贵妃,拱手道:“宫中二十四司,之所以一司设二位司正,就是为了相互督查、相互检举。臣女斗胆,检举萧贵妃之表姐,萧司药。”
  殿中人俱是一惊,就连太子都不由得回头,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苏霁。
  皇上暗中瞧着太子的神态,转问:“检举什么?”
  “萧司药与人有私。”苏霁将那块龙凤呈祥玉佩递给皇上,道,“臣女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此玉佩正面刻的东西想必不用多说,背面刻的正是萧司药与那男子的生辰八字。”
  这块龙凤呈祥玉佩乃是上等的羊脂玉制成,触手生温,上面还有一层厚而润泽的包浆,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皇上细看了看,便递给萧贵妃,道:“看看。”
  萧贵妃难堪地拿起那玉佩,看了几眼——包浆不像是假的,刻字也绝不是新刻出来的,铁证如山,无从抵赖。萧贵妃待将玉佩翻过来,看那生辰八字时,却总觉着这几个字熟悉得很。
  “妾身不识字,不过瞧这几个字儿熟悉得紧。”萧贵妃将玉佩放在光亮处,叫皇上细看。
  皇上眯着眼睛,细看那玉佩上的生辰八字,疑惑地“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昨儿……”
  萧贵妃与皇上对视,原本僵了的脸漾出笑意来,朱红色的唇轻轻地道:“皇上,这可是无巧不成书。”
  皇上若有所思地放下玉佩,冷冷地看向苏霁,问:“你所说可属实?”
  “自然属实。”苏霁正色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皇上如若您不信,大可去司药局查查。”
  皇上当下便命人去查萧司药和李月生的生辰八字,与玉佩上的两相比对,最终看向贵妃,道:“既然这二人两相倾心,朕为何不成人之美?”
  皇上当时便拿起御笔,拟写了道赐婚旨意,传晓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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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司药,这几日怎地都没见你?”苏霁正往回司药局的路上走着,不意竟碰上了楼女史。
  “好容易过年了,我便偷闲了几日。”在这宫中几旬,苏霁也能从容应对这些客套了,便笑着含糊过去,问,“楼女史,几日不见,身体可还好?”
  “自然是极好的。”楼女史亦含笑,一双杏眼中满是羞意,与苏霁凑得十分近,才悄悄道,“那萧司药更好,皇上赐旨,元宵便从宫中风光大嫁了。”
  苏霁一脸愤恨,瞧楼女史的反应,道:“怎是这么个情况,这根本于理不合!”
  楼女史轻笑,道:“谁说不是?可恨咱们没个贵妃表妹。”
  苏霁长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真是太遗憾了。”说罢,便不再理会楼女史,自走回去了司药局。
  真是太遗憾了呢,苏霁心里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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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节。萧贵妃准备的十里红妆,直将东华门挤满了,还有许多为讨好贵妃来巴巴送礼的,为了不逾越礼制,萧司药只得婉拒了许多。
  苏霁在旁边送行,也带了件薄礼来。如果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她和苏司药便再也见不到了。
  萧司药一身大红嫁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她见了苏霁,红了眼眶,哽咽着接过苏霁的礼盒。
  苏霁笑脸相迎,用手揩去她的泪水,道:“你可是新娘子,怎么能哭呢?”
  “我这有件体己,求姑娘务必收下。”萧司药摇摇头,只从怀中拿出一件玉壶,郑重地交到苏霁手中,道,“这是二十年前萧家给置备的嫁妆,还是百年前兰陵王御用的。一片冰心在玉壶,就请姑娘收下它罢。”
  苏霁也不客气,直接收下了。
  唢呐鸣礼的声音结束了,这意味着吉时已到,萧司药走向满是红绸的车辇。嬷嬷欲将大红盖头披在她的头上,却见萧司药拒绝了。
  萧司药缓缓地跪下,向着苏霁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才缓缓起身,道:“这份大恩,我永远也还不起了。只等来生,结草衔环来报。”说罢,她转身,将大红盖头盖在头上,被宫女扶上了车。
  苏霁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泪腺,右手不顾严寒,在风中挥舞着,向萧司药说着再见。
  九重宫阙上,有一人俯瞰东华门,默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他一身雪白的狐白裘,面白如雪,立在上头,犹如仙人般,一双桃花眼中仿佛有千万种情绪,凝视着苏霁挥动的手。
  “从前,你不赶尽杀绝是绝不肯罢休的;而现在,却这般怀柔。”太子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道,“苏霁,你怎么可以伪装得这样好,连我也忍不住相信。”
  第34章
  苏霁握着手中的玉壶,从东华门一路自走着,不期见几个粗壮的太监停在她面前,幽幽地道:“苏司药,贵妃有请!”
  苏霁看其来者不善,立即推脱道:“我走得太匆忙,还未沐浴更衣……”
  苏霁话未说完,就用布条堵上了嘴,就被两个小太监将手脚架住,直接扛到了咸福宫。
  “贵妃,人带来了。”那太监禀道,话音刚落,苏霁便像一袋米一样,从太监的肩上摔了下来。
  苏霁护住手中的玉壶,将它放在怀里,自己皮肉摔得破了皮,玉壶却仍是完好的。
  苏霁站起了身,环顾四周,却看一位女子背对着苏霁,对镜贴黄,她一身金黄的绣裙,说不出的华丽贵气。
  “来了?”她柔媚的声音一开口,便叫人酥了,“苏霁,你可知罪?”
  苏霁微眯了眯眼,目光中透着疑惑。虽然知道贵妃会来找茬,却不知道她会寻什么理由。
  “贵妃娘娘觉得我有何罪?”苏霁反问。
  “这十几日,本宫查遍了宫中之人,几个侍卫说,看见你曾鬼鬼祟祟地进入过坤宁宫;还有几个守门的宫女曾见你拿着块石头不知做什么。”那声音徒然冷厉,贵妃放下画眉用的螺子黛,道,“你别妄想逃过本宫的眼睛,那坤宁宫井里的石头,全是你搞的鬼,是也不是?”
  “是啊。”苏霁面不改色、坦然承认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胆敢欺君罔上,不怕皇上知道了,剥了你的皮!”萧贵妃听此,手颤了颤,不可置信地扭了身过来,拉开琉璃珠子结成的帘子,一只水葱般的食指指向苏霁。
  苏霁见贵妃竟搬出皇上来吓唬她,不禁笑了出来,道:“皇上面前分辩,自然就是贵妃在咸福宫里将我绑了,滥用私刑,最后竟使我屈打成招……”
  苏霁一脸无辜地看向气到接近晕厥的贵妃,又道:“不过我劝贵妃,还是不要惊动皇上。一来,从逻辑上来讲,您说那石头是我自制的,可我如何预先知道天相?二来,从动机上来讲,我和萧司药无甚关系,又缘何冒这么大风险做这种事情?而萧贵妃,您可是她亲表妹,这件事若是人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您做的。”
  “苏霁,你这样猖狂,不怕本宫现在就乱棍将你打死么?”贵妃咬牙切齿地道。
  苏霁毫不畏惧地看向萧贵妃,再道:“若是我现在死了,原本皇上有五成疑心是贵妃你做的,一下子就成了十成。”
  “那又如何?你那时候已经死了,皇上疑心不疑心,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本宫弄死你便跟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你以为今日你死了,会有谁在乎吗?”萧司药用染着蔻丹的半寸长指甲,轻轻勾起了苏霁的下巴,让人不寒而栗。
  恰在此时,外头有太监进了来,悄悄禀道:“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差了身边的近侍王公公,说是太子病了,来请苏司药诊病。”
  萧贵妃听此,不由得一愣,旋即勾唇一笑,看着苏霁,道:“苏霁,是我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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