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沈嬷嬷笑着道:“是四五天前搬来的,说是南方人,这几日一直在搬东西。”
  说话间,那院子里出来个妇人,抬头见顾云锦打量马车,她含笑点头算作招呼。
  顾云锦回了一礼。
  那妇人跟身边的婆子说了两句,走过来,道:“姑娘安好。我是刚搬来的,这几天动静大,给左右邻居添麻烦了。原想着安顿好了再拜访,今日正巧遇见,先来打个招呼。”
  “夫人客气了。”顾云锦应道。
  吴氏出来,见了新邻居,请她入内一坐。
  妇人没有推托,跟着进了小院。
  “我那院子是刚买下的,那户主跟我说过,你们一院子都是女眷,我就想着要来拜访了,”妇人柔声道,“不瞒你们说,我那院子里也没个当家的,就我带着丫鬟婆子住。”
  妇人自称婆家姓贾,她入京是来治病的。
  “旧疾了,常年吃药,也没多少起色,”贾妇人摇头道,“去年儿子大婚,我操持下来,越发觉得身子遭不住,想着过一两年女儿也要嫁,下定决心要调养调养,干脆把家里事情都丢给儿媳,自个儿进京来了。
  请的是退下来的太医,前几年也是运气,他遇了些麻烦,是我们老爷帮了把,他念着旧情,答应替我看诊。
  只是这病情不是一两副药的事儿,就干脆住下了。”
  吴氏爽利人,两家既是邻居,又同时女眷独自过活,不由生了几分亲切。
  徐氏听见院子里动静,撩了帘子出来,见了陌生人,一时不明对方身份,只浅浅笑了笑。
  吴氏与她介绍了一番。
  贾妇人打量着徐氏,犹豫着道:“别介意我说话直,你的身体也不好吧?下回也让太医瞧瞧?”
  话语之中的关切不见虚假,徐氏没有拂了对方面子,推辞几句,就应下了。
  顾云锦站在一旁,悄悄观察贾妇人,直到吴氏送了贾妇人离开,她都没有收回视线。
  从前她不爱到北三胡同里来,自然也不清楚徐家小院边上有没有搬来过这么一个邻居。
  她只是想着,那贾妇人很是热情,热情得让顾云锦觉得,不用一月半月,两家就要成莫逆之交了。
  不过,贾妇人五官亲和,她的热情也不叫人反感,反而很是亲切。
  尤其是对方提及的太医……
  顾云锦看向徐氏,徐氏的病情算不得厉害,就是拖久长久,以前换了那么多大夫都没有起色,若能有经验丰富的太医调理,往后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顾云锦不想让徐氏再受罪了。
  第42章 愧疚
  从前世算,顾云锦年纪轻轻在岭北闭眼时,徐氏依旧在京里活着,可顾云锦清楚,徐氏过得并不好。
  顾云锦被杨家送出京城那会儿,徐氏的身体就极差,整日里卧病在床,一月里有二十几天都咳嗽、惊梦,长久下来,夜里睡不好,白天醒不了,日子辛苦极了。
  反倒是顾云锦,在岭北苦是苦了些,但病故的时候还算走得畅快,没有经历太久的反复和折腾。
  用她自己的话说,早死早投胎,利索多了。
  那个秋天,吴氏想法子给顾云锦捎了信,信上叹息过徐氏的病情。
  家里的钱没少花,大夫一个个换,连侍郎府里,徐砚要名声要脸面,不肯叫人说苛待长姐,背着闵老太太和杨氏,也悄悄给北三胡同送过银子和药材,介绍过好大夫,但依旧没用。
  顾云锦彼时躺在病床上,对继母与嫂嫂早已解开心结,自个儿尝了回做病人的滋味,想到徐氏比她还惨,对继母的同情和愧疚就更添一分。
  忆起那些,顾云锦扶着徐氏的手,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让翠竹在石凳上垫了软垫后,让徐氏坐下:“今儿个日头不错,晒得也暖和。”
  闻言,徐氏弯着眼笑了,道:“云锦也坐会儿。”
  顾云锦应了。
  落了座,沈嬷嬷把折元宝的锡箔一叠叠取出来,等吴氏送了客回来,院子里已经折了小半盆子了。
  顾云锦一面折着,一面想着徐氏的病情。
  她的长辈缘很浅。
  父母早亡,祖父也战死了,祖母对他们这一房淡淡的,她与其他叔伯婶娘们也不亲,等搬离了镇北将军府,就更加疏远了。
  徐家那儿,连徐氏都讨不到好,何况顾云锦?
  等嫁去了杨家,在里头见识了冷暖,对长辈们哪里还有敬重和亲近?
  她嫡亲的外祖苏家,远在江南,即便是血亲,长久不走动,对他们实在记不起多少来了。
  这么一算,她便是有一腔孝顺的心,也没有能让她孝顺的人。
  等顾云锦想明白徐氏的好,她已经帮不了徐氏了。
  这一辈子,她依旧还是亲缘浅薄,但好在还有徐氏。
  若贾妇人请的太医能治好徐氏,就真是太好了,哪怕是不能根治,也好过日日折腾,每一日都痛苦。
  “太太,”顾云锦轻声唤徐氏,“下回那贾家大娘请太医,您让他仔细瞧瞧吧。”
  刚才徐氏见贾妇人亲切,自然顺着没有拒绝,现在听顾云锦说,她笑道:“我身体还好,也一直在吃药,不算大毛病,虽说是邻居,但总归不熟,人家客气,我们不好厚着脸麻烦她。”
  顾云锦丝毫不意外徐氏会这么说,徐氏性格温和,不肯叨唠人。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她家里人不在京中,平时指不定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们能帮的帮一些,算是有来有往,”顾云锦宽解徐氏,怕她答得随意,又扭头跟吴氏道,“嫂嫂,这事儿就拜托你了,看病可比脸皮要紧。”
  吴氏性子爽直,帮着劝道:“云锦说得在理,太太您怕麻烦,我不怕,再说那大娘看着就是热心人,我们不承她的人情,人家说不定以为我们不喜欢她这个新邻居呢,到时候我跟她说去。”
  徐氏拗不过她们两人,心里也暖暖的,她知道儿媳素来孝顺,继女这一月里的改变让她受宠若惊,想到前两天捎回来的纸,她眼眶微微发热,问道:“府里真的应下了清明时把母亲的东西送来胡同里供奉?我在这儿摆,不太合适吧?”
  顾云锦笑了起来:“做子女的祭祀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没什么不合适的。如今外头都说徐家不好,他们想方设法求名声,不会反悔的。您母亲五十整寿,不单是咱们这儿,侍郎府里也要大摆。这些香火原本就该老太太受的,从前是亏待了,现在不敢了。”
  徐氏的眼睛一片湿润。
  她记得很清楚,她出嫁之前的每一次祭祖,石氏都是受冷落的。
  明明是母亲该得的,却从未享受过,徐氏争取过,但她在闵老太太手中没讨到半分好处。
  时隔多年,徐氏也没别的念想了,就希望石氏的牌位能好好受供奉,现在,总算能翻身了。
  喑哑着声,徐氏道:“云锦,谢谢。”
  顾云锦吸了吸鼻尖,她其实受不起这声“谢谢”,她对徐氏有太多的愧疚,曾经年幼不懂事时说过的话,哪怕徐氏从不跟她计较,她也清楚那些很伤人。
  等用午饭的时候,折好的元宝已经装了好几袋元宝袋了。
  午后徐氏要小睡,顾云锦跟吴氏说要出门一趟。
  之前当着徐氏的面,吴氏也没仔细问,这会儿得了空,她低声道:“你让人捎了信回来,我有些云里雾里的,怎么突然间他们就想起这一茬了?”
  顾云锦正好跟吴氏通个气,道:“我跟大舅娘说是太太想要祭祀石氏老太太,前几日舅舅让人掺了,为了他,老太太想不答应都不行,回头你去府里拿东西的时候,别说漏嘴。
  我再跟嫂嫂交个底,图的也不是把一两样东西拿来供着,是要让老太太把石氏老太太留下的东西都吐出来,那些本就该是我们太太的,她扣下算哪门子事情?”
  吴氏挑眉,她赞成顾云锦的想法,一是一、二是二,闵老太太做人忒不地道了,只是,这并不容易。
  “太太出阁时没给,以前石家来人讨时也没给,现在她肯吐出来?”吴氏沉吟,“闵老太太那人,怕是宁愿砸了烧了,都不肯给太太的。”
  顾云锦的笑容添了几分狡黠,附耳与吴氏道:“我要揪她身边人的把柄嘞,已经有些眉目了,不怕她不吐。”
  “你有主意就好,”吴氏说完,想了想,还是关照了一句,“要帮忙只管跟我说,不管如何,哪怕事情做不成,你也要顾好了自己。”
  顾云锦咯咯笑了:“不怕惹恼她,大不了我收拾东西搬回北三胡同来,她还能吃了我不成?话又说回来,她现在就算气死了,都不敢让我搬出侍郎府。”
  姑嫂两人嘀咕了一通,顾云锦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只可惜又问了两家当铺都没问出个结果来,让她不由叹了声气。
  第43章 春雷
  顾云锦低着头,抬手摆弄着帷帽。
  接连碰壁之后,她突然发现,之前是她想简单了。
  当铺做生意有他们的规矩,客人拿了东西来典当,无论是不是死当,铺子里都不会轻易透露给其他人。
  真是死当了,将来往外头卖,寻常也不会提及原主身份,除非那东西有来头,作为谈资和噱头,给货色加价的。
  这几家当铺都是京中数得上号的,背后多有权贵,做事得体就好,不会做坏自家口碑的事情。
  顾云锦照着从前的想法,认为当初念夏能打听出来,现在一样可以,可她却是忘了,彼时石瑛和杨昔豫那相好大打出手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又牵扯了宅子到底是谁出的钱、侍郎府老太太教人无方让丫鬟监守自盗还是体恤身边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这些茶余饭后的热闹足足在京中传了小一个月。
  真真可以算得上满街都是看戏的了。
  那时候的顾云锦也不仅仅是顾云锦,她是杨昔豫的嫡妻。
  杨家关心银子来路,她让人查也无可厚非,大小有几家铺子行了方便,给了念夏些信息。
  而现在,京中还未上演那场闹剧,顾云锦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出入铺子戴着帷帽,连真实的身份都不能跟朝奉、司理讲,人家自然就不肯开口了。
  顾云锦咬着下唇,眼前分明看到了石瑛的小辫子在甩动,她却没法抓,不能连根拔起来,这感觉可真不好。
  尤其是她眼下掌握的信息不够多。
  她还不清楚那只点翠的簪子到底在哪家铺子里,又是哪位朝奉掌眼收下的,若能确定了,她哪怕是设计拉拢也算条路子不是?
  真的无计可施了,顾云锦还能跟杨氏做个买卖。
  杨氏和闵老太太这对婆媳不交心,能断了石瑛这条臂膀,让老太太吃哑巴亏还不能寻自个儿麻烦,杨氏指不定比她还积极呢。
  不过,那是退路里的退路,顾云锦轻易不想要杨氏这位同盟。
  请神容易送神难,杨氏这会儿不防备她,她掀自己的老底,就太亏了。
  一时没有进展,顾云锦也不想病急乱投医,便先回了北三胡同,反正她折元宝要好几日,之后要留在小院里住上几天,等祭祀了清明后再回侍郎府。
  没在闵老太太和杨氏的眼皮子底下,她出入总归方便些。
  傍晚时,顾云锦回侍郎府了,吴氏怕天黑了不好走,就没有留饭。
  不疾不徐走到青柳胡同口,顾云锦顿住脚步,低声与两个丫鬟道:“今日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念夏向来是顾云锦说什么就听什么,抚冬以为她说的是去当铺的事儿,刚要点头,看着顾云锦的帷帽,一下子就悟了。
  最不能说的是窄巷里的事情吧。
  掀帷帽不是好听的,甭管有没有掀开,也别管对方是地痞无赖还是程晋之、蒋慕渊这种世家子弟,流言可不讲道理,三人成虎,抚冬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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