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
  秦识吐槽完自己选的男主角,果断将这一幕暂停,转问纪宁宁:“看出什么?”
  纪宁宁结实的愣了一下。
  考题范围都不给就问……
  临阵脱逃不是她的风格,快速将画面审度一遍,纪宁宁凭感觉道:“构图。”
  秦识坐姿轻微像她倾斜,握着遥控器的手伸展在沙发靠背上,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从远处的某些角度看的话,会误以为纪宁宁靠在她臂弯里。
  “继续。”秦识漂亮的手指在遥控器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惜字如金。
  纪宁宁就看着静止的屏幕,道:“这场戏是主角第一次正面相遇,定格的画面表达了很多东西。镜头从屋里拍过去,把构图均分成三格,两位占据两格,晨曦从盲女身体左侧和门框形成的缝隙里刺进屋里,把剩下一格分开,那一格里是倒在血泊里,死掉了的父亲。”
  秦识眉眼沉敛,不显情绪,听她说完后没认可没有反驳,按了‘继续播放’。
  接下来的场景里,盲女和阿喜展开对话。
  她问他是不是隔壁村的那个人。
  阿喜也疑惑了,试探的开了口,反问:“哪个?”
  盲女先是吓了一跳,出于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彻底确定面前的人不是父亲,而后她很快恢复平静,摇头说:“我也不晓得,阿爸托人给我说了亲,我答应了的。阿爸说那人是个孤儿,家里没人,愿意到我们村里来……做我丈夫。”
  巧了,阿喜也是孤儿,家里没人。
  没有人便没有牵挂。
  去哪儿不可以?去哪儿不是家?
  阿喜放下高举的柴刀。
  盲女似有感应,未得他回应,便紧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来做我丈夫的那个人吗?”
  话到这儿,她羞赧的停了一瞬,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再度开口,问的却是:“你觉得我,好看吗?”
  阿喜无声的望了一眼被光线隔开,安静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尸体,半响生涩道:“好看。”
  矛盾和冲突无声无息,却随处可见。
  这样的表达是不动声色的。
  对于观众来说只是几分钟的情节,一段对话,只有学电影的人会逐个画面抠细节做分析。
  分析秦识的作品,纪宁宁受益匪浅。
  他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秦识再没把电影停下来,纪宁宁也不敢吭气。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通过他的测试,另一方面又担心他突然发难,不得不打起精神对付。
  直到暴雨那场戏,阿喜将朗压制在地,嘶吼出那一句——骗一辈子就不是骗了。
  秦识忽然动作,很干脆的关了电影。
  纪宁宁茫然的看向他,眼里流露出困惑。
  这算怎么回事?
  秦导的提问时间:“你觉得我的电影是什么风格?”
  纪宁宁下意识向电视屏幕睨去,遗憾被他关了,她看到的是一大块昂贵的弧面黑屏。
  “就……诡异华丽的唯美风?”她说完都忍不住笑了。
  电影是导演的心血,用一句话评价他的心血怎么样都是残缺的。
  秦识给了她一点提示:“你可以从配乐、构图,叙事结构,包括全片的色调上做简单的阐述——以我为基础。”
  纪宁宁也认为刚才的回答有失严谨,重新整理了一番,道:“《谎》的色调其实很压抑,不管是天空、雨林还是大海、内景外景,任何颜色都会蒙上一层灰,直白点的说法叫‘高级灰’吧,这是符合剧情基调的。你特别喜欢用大景,把角色放在旁边形成隐喻。比如说盲女等父亲归来的戏,她搬了凳子坐在海滩上,海是灰蓝色的,海浪一下下向她靠近,就是不会碰到她踩在沙滩上的双脚,就像永远不会回来的父亲,暗喻父女不会再有重逢的一天。远处海的尽头,大片不规则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乌云落下来,那是出海打渔的阿喜回来的方向,这里我理解为阿喜此时已经成为盲女真正等待的人,而阿喜是她的杀父仇人,所以背景音乐透着淡淡的悲伤。全片的景很好看,表达内敛克制,配乐委婉大气,构图没得说。”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点头再度肯定自己对秦导的分析:“标准的拿奖片,诡异、华丽,很闷骚。”
  是秦识本人没错了。
  完毕,脸红。
  纪宁宁不受控制的避开他的视线。
  “跟你谈专业你脸不停的红个什么劲。”秦识盯着她,嗤笑了一声,“加上你之前的两次分析,可以打七十分。”
  他推开腿上的毛茸茸,起身走到电视柜旁边,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其中一只箱子里翻了半响,取出一叠已经打印了内容的a4纸,交给纪宁宁。
  “《挽歌》的人物设定,剧情背景,你可以先看一下,任何疑问都别来问我,仅限于自己琢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去找原著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谎》是我编的,但是真的用了心去编这个故事中的故事。再有就是秦导的电影风格,我是以两部电影为基础写的,葛大爷主演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和韩国电影《小姐》。风格都是诡异大气又很美的那种,我自己很喜欢,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去找来看看。
  第35章 摆弄
  纪宁宁接过秦识递来的原件,低头一看,直接愣住了。
  没装订的首页,电影《挽歌》立项前期准备的细则里,第一行是这样写的:剧本《挽歌》(暂定名),取材改编于温灏老先生长篇小说《凋零录》中人物祁挽歌的故事。
  附注1:经过长达半年的协商讨论,于2017年4月21日,经温灏老先生直系家属温睿言先生授权,取得《凋零录》全版权。
  附注2:有关《凋零录》的其他项目开发,将于2019年2月陆续启动。
  纪宁宁:“……”
  怪不得她在网上怎么搜都搜不出来。
  挽歌只是《凋零录》中的一个支线人物!
  秦识也太贼了……
  在文豪辈出的民国时代,温灏老先生和他的《凋零录》是很特别的存在。
  温灏出生于上海金融世家,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儿。年轻时游历欧洲,见多识广,满腔爱国情怀,又具有接纳新事物的先锋精神。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来自法国的贵族女子。
  温灏一生只著有《凋零录》这一部作品,总共十二章的长篇小说。
  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抒写了上海的起伏变迁,同时将一个庞大家族由鼎盛走向衰败的全程,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读者眼前。
  联系起温灏的家世背景,现在的民国文学研究者大多坚信《凋零录》中的主角家族戚家就是温家。
  根据多方考证,对应各个角色分析,祁挽歌应该是温灏的表妹。
  原著里给祁挽歌的篇幅很少,大多为侧面描写。
  在第二章 的开头,男主角戚璟春从外面回来,正好遇见小姑母戚文君向父亲哭诉。
  一问才知,祁家本家那边擅自给表妹安排了婚事,择日就要接她回乡下学‘规矩’,来年开春嫁与当地望族家的单传嫡子。
  那当地望族也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嘉庆年间出了个状元,百八十年的事情了,也就祁家老太太还稀罕。
  戚璟春听后大怒:“现在哪儿来什么状元?!挽歌才十三岁,正是念书的年纪,嫁什么人?学什么规矩?!”
  戚父也气得发抖,吩咐儿子赶紧去一趟,先把表妹接回来再言其他。
  不想这时,祁家来了个跑腿的,给戚文君捎话说,小姐已经收拾好行李,决定听从老夫人的安排,回乡下学规矩。
  刚决意离婚的戚文君当场晕厥过去,戚璟春气得连声叹:“挽歌怎么那么糊涂!”
  这就是祁挽歌在《凋零录》里的初次登场。
  作为戚、祁两家其中一个矛盾点,寥寥数笔就被带过了。
  但是在后面的章节里,戚璟春得知戚家在乡下的祖宅起了把无名大火,烧死不少人,包括他命薄的表妹。
  几日后,原文里这样写道:
  这些天,戚璟春心里总感到些许不安,要打仗了,朋友们都在劝他带上家人去巴黎,去爱丁堡!到了那儿,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歌舞升平,等仗打完了再一起回来!
  是啊,就要打仗了。
  戚璟春忍不住在心里问,这仗一天不打完,我就不能呆在自己家了吗?
  上海才是我的家!
  他拿着热乎的生煎馒头自店里出来,才将转弯,迎面撞上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
  戚璟春正要发作,却听小个子笑着讨道:“先生,给点儿钱吧,前些天家里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我两天没吃饭了!”
  脆生生的话声,似是故人。
  戚璟春一愣,仔细向小个子的花脸瞧去,眼睛热了起来。
  彼时祁家投靠了日本人,戚文君羞愤自尽,戚家与之恩断义绝。
  戚璟春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个子见他识出自己,冲他摊开手,裂开嘴笑得像个无赖:“给几个赏钱吧!”
  说话时,她用眼色暗示他周围有祁家的眼线。
  戚璟春会意,按捺着情绪,哽咽的问:“何时回来的?现在住哪儿?”
  “不方便说。”她笑笑,眼睛闪着光,还和从前一样,“那把火是我放的,烧完了我就自由了。你就放心吧,我有伴儿,过几天我们就要坐船去欧洲了。你走不走呀?”
  戚璟春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口袋里摸出全部的钱,“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守着,仗会有打完的一天。”
  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大洋,脏兮兮的小手掂了掂重量,道了声谢,转身消失在人海里。
  这是祁挽歌在《凋零录》里的谢幕。
  乍看平淡,却充满希望。
  *
  纪宁宁在中学时代是看过《凋零录》的,为了写读书笔记交差,没怎么细读,轻易忽略了这个角色。
  等秦识将两只纸箱搬上二楼书房,再下楼来,她老实交代:“我看过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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