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1)
  修翎:
  我去跟他谈谈。他抱了抱母亲,轻声道:您别担心。
  荀意还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玩游戏,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手指却按得飞快,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修翎坐到他身边,低声问:为什么抄同学作业,是自己不会做么?
  荀意手指一顿,目光闪了闪:因为不想自己做。
  为什么?
  不知道。小孩把游戏机扔在桌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修翎:就是不想写作业。
  是作业太多吗?
  荀意不说话。
  修翎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抱到腿上,笑道:怎么,连小舅舅都不理
  他的话戛然而止。
  荀意红着眼睛,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了下来。
  修翎手脚发麻,慌了神:小意
  小舅舅。小孩抹了把脸,抽抽鼻子:我不想上学了,反正我也不是学习的料。他们迟早要离婚,我就算考第一名,他们也会离。爹爹心里面只有他的研究,我成绩多么差,他都不在乎。他那么聪明,如果教教我,我也会考第一名的。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他的双亲。
  第107章
  修翎不知道的是, 昨天他和顾隐参加皇室晚宴时,修丞和荀盛又吵了一架,修丞冷静自持,待人温和, 就算吵架, 也是神色冷淡, 不急不缓。
  可昨天他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当时修父修母带着荀意去看牙,回到家他们已经吵完了, 只是修丞身体虚弱, 一直在房间里睡觉。
  唯一发现这场争吵的人是荀意,他原本打算找父亲给他在作业本上签字,走到虚掩着的卧房门口, 刚要进去,就听他爹爹冷漠地说:出去。
  他以为爹爹在说自己,吓了一跳,那语调极冷, 冷地让他差点哭出来,不但冷,那把丝毫没有感情的嗓音里还夹杂着嫌恶、愤懑、怨憎和不甘,不像是对人说的, 反而像是对着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
  荀意眼圈发红,哆哆嗦嗦拿着练习册,呆站在门口,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张开口,却听里面有人低声说:好, 我出去,你不要生气了好么?我保证, 一切都停止。
  声音是他父亲的。
  荀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的双亲又吵架了。
  他们从不在儿子面前吵架,但两个人之间冷硬僵持的关系完全不像一对伴侣,荀意越长越大,也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他慢慢地发现,他双亲的感情一点都不好,他的爹爹似乎很讨厌他父亲,连带着讨厌他们整个家族。荀意一直很不解,他父亲,一个让全帝国omega都幻想过的完美alpha,他的爹爹为什么就不喜欢呢?
  当年他十分自豪地宣称长大后要成为父亲那样的alpha时,爹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是没什么感情地说:他不是一个值得效仿的对象,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或许是从那句话开始,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在外人看来完美的家庭迟早有一天会破裂。
  荀意试图挽救过,他在修丞面前拼命说自己父亲的好话,但没有成效。
  他其实是有点怨恨修丞的,恨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恨他对父亲的铁石心肠。
  他听到房间内修丞淡漠地说:等老二出生后,就离婚吧,你们家看重子嗣,孩子都归你,财产分割也不必了,我只要二层书房里那批书。
  不知过了多久,荀意轻轻抖了抖发麻的双腿,才听到父亲压低声音,那语调也是模糊的。
  好。他的父亲说。
  希望你这次说话算数。修丞像是耗尽力气一般:好好教导孩子,不要让他们学坏。如果你将来再婚,有了其他的子嗣,也希望你好好对待他们两个。
  荀盛久久不语,有那么一瞬他扭曲地想,如果我对孩子不好,你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回到我身边么?
  假如你肯回来,我什么都依你,我可以把这条命交到你手上。只是你不稀罕,你从来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它丢弃了。
  每年结婚纪念日,他送给修丞的那只小盒子,里面装的就是他的命石。
  修丞说:离婚之后,也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荀盛哑着嗓子:我不会再婚的,你会么?
  修丞一愣。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婚后的感情问题,被禁锢太久了,离婚后他想先出去度个假,再回到帝国谋一份差事,过自给自足的平淡生活。
  就算你有心仪的对象,也请你过几年再结婚。荀盛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卑微而小心:不然我真的受不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荀盛从小到大,成长地太顺利,刚成年那会狂傲地不可一世,他聪明、强大、俊美,拥有帝国望族荀家的继承权,这几样哪怕只占一份,都足以叫世人侧目,他却一个人全占了。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高傲而自负,除了修丞。
  修丞是他的求而不得,他迷恋修丞、爱慕修丞,在修丞面前他只会做蠢事,抓地越紧,把对方推得越远。
  年复一年,修丞的冷漠差点把他逼疯,他决定破釜沉舟了。
  他修改了修丞的记忆,对修丞进行了精神干预。
  他想,如果成功,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收获修丞的爱情,从此夙愿达成,他一心一意对待修丞,两人像正常夫夫一样生活同塌而眠,说只有两个人才能明白的悄悄话,一起带着孩子去游乐场玩
  有次梦到修丞接受了他,他满心喜悦,醒来后却发现枕头湿了半个。
  如果失败,他大不了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耍赖,死不承认。
  因为在精神干预的过程中,被干预者出现的症状和孕期综合症很相似,修丞就算有所怀疑,也会把自身感到的不适归结到怀孕所产生的附加症身上。
  荀盛挑在修丞的孕期下手,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事实证明修丞刚开始确实被骗了,直到他无意中从储物间里发现了修翎的一个作文本。本子上印着母校的校徽,修丞倍感亲切,忍不住打开翻了翻。
  修翎的作文写得很认真,写人写景,议论抒情兼有,其中有一篇还提到修丞十八岁那年去神殿祈福的事。
  作文里说修丞在神殿里遇到意外,差点被倒塌的神像砸中,多亏一个alpha军人出手,以一己之力扛住神像,才使修丞幸免于难。
  不过那个alpha军人低调地很,做完好事就走了,没留下姓名。事情发生突然,修丞当时还不知危险临近,危险就已经化解,他甚至没看到alpha的正脸,只看到对方一个挺拔的侧影。
  就连对方是个军人这件事,也是修丞自己推测出来的,因为alpha走路时步子很方正,虎口处有一道伤痕,很像在演习训练时,手中作战设备损坏不小心造成的割伤。
  作文中提到,修丞为了找到救命恩人,还在网络上写了一个寻人启事,只是直到他写作文的那一天,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修丞一个字一个字读完那篇作文,手指不住地发抖。
  他记忆里的情况,跟弟弟所写的,完全不一样。
  修丞记忆力超出常人,也一直对自己的记忆很自信,他没有怀疑过自己,可一旦怀疑起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十八岁之后的记忆发生了混乱。
  修丞十八岁去帝国大学念书,住校,除了拜神节,平时不回家,所以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没有办法找家人印证。
  亲人不了解他当时的状态,他自己又因为怀孕而经常头痛、多梦,身体不好,就无力去细思过去的事情。
  这正是令他恐怖的根源。
  因为死无对证。
  就算他察觉到记忆出现偏差,也会归结为精神疲惫所致,为了扭转这种偏差,他尽量多休息,不想却变得嗜睡,经常一睡不醒。
  身体虚弱,睡觉时就爱做梦,修丞的梦境尤其多,一个接一个,无穷无尽。
  如果一个梦经常重复,甚至在醒着的时候也不断在脑海中闪现,那么人们往往会认为这个梦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
  梦里的情景就是现实。
  冷汗从他额头鬓角沁出,修丞急促地喘了口气,无力地坐在储物间的地毯上。
  储物间东西相对各有两扇窗户,天光透进来,朦朦胧胧地投下一下片淡黄的光晕,一侧的大书架旁边,修丞仿佛又看到了荀盛。
  少年时代的荀盛。
  荀盛只比修翎大两岁,却比修翎稳重地多,个子很高,脸庞已经慢慢显现出锋锐的轮廓。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转头问道:学长,你要的是这本吗?《量子世界与空间穿梭》修订本。
  唇红齿白的一个少年,每次跟他说话,都带着一丝紧张的讨好。
  修丞张了张嘴,刚要回应,眼前的光晕慢慢淡去,荀盛手中拿着那本书,随着光芒消失不见。
  修丞一个激灵,猛地清醒。
  他终于明白那种错位、混乱、不对劲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荀盛在他梦里、眼前、内心深处,出现的次数过于频繁了。
  他会在看到某个场景时下意识地想起荀盛,两人在一起时,只要不是特别令他反感的事,他总是不自觉地听从荀盛的意见和安排。有一天他半夜醒来,看到荀盛盖着大衣缩在一角,糊里糊涂便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让荀盛抱着他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两人居然破天荒地互道了早安。
  修丞头皮发麻,整个人发起抖,铺天盖地的恐慌把他逼进了一个死胡同。
  自己终究不会再是自己,而成为一个傀儡。
  这对于修丞而言,比死亡更可怕。
  他猜出是荀盛搞的鬼,也隐约猜出荀盛的意图,于是一刻都没耽搁,直接推开卧室门。
  荀盛正弯着腰给他叠衣服,听到开门声还笑了笑,很温柔地说:我叫人给惺惺买了婴儿装,送到疗养院去了。
  未出生孩子的小名叫寻惺,很早之前就取的。
  修丞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荀盛目光跟随着他,脸上的笑容缓缓冻结。
  后来的事情很混乱,修丞目眦尽裂,荀盛诺诺地承认了。
  荀盛做得天衣无缝,精神干预已经进行到了第二阶段,等第二个孩子出生,修丞最虚弱的时候,可以在十天之内完成第三阶段。
  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只要瞒天过海度过这一个月,他就能完全地拥有修丞。
  荀盛原计划是被发现了就抵死不认,一旦承认,他们两个就真完了。
  可看到修丞通红的眼睛,看到他因腹中疼痛毫无血色的脸颊,完全败下阵来。
  他承认了,认错了,哀求了,连尊严都不要地做出各种承诺,他们两个还是完了。
  一段感情走到这种地步,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当修丞再次提出离婚,他答应下来。一方面是安抚修丞,一方面是真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设计的剧情更狗血,里面牵扯到陆擒(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他),也不想这么早就叫两人结束,几经考虑,决定还是简单处理,毕竟感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再你死我活,太让人伤神。倒不如给双方一点空间,让他们好好反思一下这段感情。知道你们肯定会骂狗剩,我先骂一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这么个人物。
  有相关番外,哥哥会幸福,狗剩不会。
  第108章
  修丞和荀盛大吵一架后, 修家的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荀盛理亏,自知在修家待不下去,灰头土脸走了。
  他面色苍白, 驾驶着飞行器在主城区乱晃, 晃了一天, 飞行器能源耗尽,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荀盛瘫坐在驾驶位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身体里毫不留情地拽了出去, 夹带着他满腔热血,一起被撕成碎片,抛在灰沉沉的空中。
  他眼前一会漆黑一片, 一会又陡然出现炽浓的白光,身体忽冷忽热,像是突然间患了一场无法医治大病。
  天渐渐黑了下来,山脚下寂寥无声, 荀盛手上的通讯器一直在闪,有人在找他,应该还是急事,他没有接。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出现一道暖黄色的光束,他挣扎着撩开眼皮,透过飞行器的玻璃向外看,就见外面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晚上有些冷,那个小身影穿着大衣, 手中举着手电筒,慢慢把光线移到他的脸上。
  小意荀盛微微吃惊。
  荀意在原地站了一会, 面无表情向前走了几步,见自己的父亲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便熟练地输入密码,把舱门打开。
  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良久,荀盛抹了把脸,似乎是云淡风轻地问:如果我跟你爹爹离婚,你跟谁?
  该来的还是来了。
  荀意咬着嘴唇,几乎是绝望地问了一句:你们能不离吗?
  荀盛没有回答。
  他也很想像儿子一样乞求修丞:能不离吗?但他已经失去了乞求的资格。
  他个性偏激、执拗、多疑,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信任,成年后就将父亲的权力蚕食殆尽,一步步赶出荀家权力的核心,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真心,遇到修丞后,他自认为把心中唯一的一点热忱都给了对方,可悲的是,对方根本就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