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待孟谨川的手放下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发生转换,变成一间小小的山洞,洞壁上镶着几颗夜明珠,洞中摆放着床榻,座椅等,除了那几颗夜明珠,其他东西都甚是鄙陋。
  隐约听得水声、谈话声,场景转到一方屏风后,一个蓝衣女子正在给小女孩洗澡,小女孩生得唇红齿白,粉粉嫩嫩,衣衫尽褪的坐在浴桶中,还在玩着浴桶中飘着的花瓣,叶凌心头登时一惊。
  小女孩年纪虽然小,但究竟是女子,孟谨川扭头不看,谁知叶凌突然跳到他身上,用手遮住他双眼,道:“不准看,不准占我便宜。”
  孟谨川身形比叶凌高出不少,叶凌要想遮住他的眼睛,只能出此下策,身上忽然多了重量,孟谨川要将她甩下,谁知叶凌双腿蜷着他的腰,力道极大,眼睛又被她蒙住,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将叶凌分开。
  这是叶凌心中最隐秘的事,她铁了心不想孟谨川瞧见,将他抱得严严实实,还偷隙转头来看,瀑布上的画面,全是她儿时和父母居住在一起时光,后来叶凌再大一些,就被叶晟阳送到云中。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孟谨川眼睛虽被遮住,但还能听到声音,尽是笑语阵阵,忽然,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传来,叶凌身体一僵,孟谨川见她分心,将她手拂开,不料叶凌竟自己滑了下去,跌坐在水泽中,神情呆愣。
  孟谨川往瀑布看去,一个小女孩站在厅中,半边脸青肿一片,本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眼中却一片黯淡,恍若死人,她周围聚着许多人,都对她面露鄙夷,谩骂不断。
  画面在变,叶凌依偎在一个男子臂弯中,叶凌年纪虽小,脸上却露出十分老成的疲惫,中年男子正是叶凌的父亲,叶晟阳。
  叶凌扣着叶晟阳衣袖上的线头,道:“爹爹,为什么明明是她错了,她却不承认,小孩子都是这样吗?”
  叶凌记得,那是发生叶姝离的事情,叶凌被赶出云中,在外飘荡数天后,叶晟阳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匆匆赶回叶家。
  叶晟阳怜爱的揉着叶凌头顶柔软的黛发,道:“凌儿,很多时候,大人也是这样。”
  转瞬,瀑布上的画面又发生转变,是一座锦绣罗绮的花楼。
  “别走!”
  孟谨川的声音在瀑布后响起,两人心中皆是一惊,急忙去遮相互的眼睛,但是还是看见,夜色沉沉的房间中,情难自控的白衣公子将叶凌逼在角落中,两人挨得极尽,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传来,叶凌的脸生起两团红雾。
  忽然,两人脚下一空,原本只及脚踝的水变得没有深度,两人没有防备,双双沉入水中。
  第十五章 真假难辨
  在水即将没过头的瞬间,叶凌挣扎了几下,喊道:“我不会凫水,唔——唔——”后面的话变成扑通扑通的气泡。
  叶凌确实不会凫水,这个水泽忽然消失,两人来不及反应,落入水中,叶凌慌乱间喝了好几口水,惧水的恐惧袭来,手脚逐渐发软,沉入水底。
  孟谨川来救,拉住叶凌的手,不料她整个身子都贴上来,紧紧抱着孟谨川的腰,弄得他险些呛水,见叶凌双眉紧皱,脸色苍白,知道落水的人在一旦在水中抓到东西,就会紧紧抓住不放开,当下抱着叶凌,往水面游去。
  没游出几步,就感觉不对,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往回拉,孟谨川低头去看,在幽蓝的水底深处,伸出几根黑色长条物,最长的一根,就围在叶凌腰上,正把她往回拉,长条物上长着黑色的倒刺,叶凌腰间凝着一团血雾,恐怕伤得不轻。
  孟谨川伸剑便斩,长条物吃痛,瞬间缩回水底,一直在周围的长条物见势攻来,叶凌伤势颇重,又在水下,孟谨川不愿恋战,将剑一横,扫出一道凌厉剑气,将长条物逼退,抱着叶凌,迅速往水面游去。
  重新接触到空气,叶凌的意识才慢慢回笼,但仍抱着孟谨川的脖颈,唯恐自己又掉下去。
  孟谨川的脸近在咫尺,湿发贴在额头上,却丝毫不狼狈,反倒多了几分平时不曾有的潇洒不羁,叶凌意识昏沉,竟然伸出手将孟谨川的碎发理到一边,道:“小孟公子,你的头发乱了。”
  叶凌双眼懵懂无神,显然是还在晕厥,只是瞬间,叶凌眼中精光大盛,一声尖叫还未喊出,人就被拖进水中,又喝了好几口水。
  眨眼间,孟谨川眼前就只剩下不断破灭的泡泡,他又沉入水中,长条物拉着叶凌的脚踝,将她拖入水中,力气之悍,动作之迅速,不一会儿,两人就隔开大段距离,而叶凌,一动不动,已经彻底晕厥。
  孟谨川来不及多想,身形似箭,往叶凌冲去,周围浮来无数长条物,似要阻拦,剑气纵横,将这片水域隔成无数细条,转瞬,又合在一处,长条物断成一截一截,落入水底深处。
  孟谨川揽过叶凌,一手持剑,斩断叶凌脚上的东西,扫退周遭群魔乱舞般的黑色长条物,往水面去。
  水中不安全,不知还藏着什么怪物,孟谨川瞧见瀑布后面隐约有几根石柱,或有容身之所,于是抱着叶凌,一边提防水下,一边往瀑布游去。
  果然,这些石柱数抱之巨,可容纳数人,瀑布后面,无数这般的石柱,茫茫一片,成千上万,看不见边。
  孟谨川将叶凌平放在地上,那根长条物却还附在叶凌腰上,仿佛有生命般,不断蠕动,紧要时刻,孟谨川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伸手解开叶凌腰上的长条物,原来那些东西身上的倒刺极长,深深陷进叶凌腰间的肉里,如有不甚,倒刺留在肉中,必定后患无穷。
  孟谨川不敢大意,一点一点的拨开叶凌腰上的倒刺,动作细致,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孟谨川脸上起了薄薄的细汗,紧紧围住叶凌腰上的长条怪物,却只解开一半。
  叶凌是被生生疼醒的,一醒来就看见孟谨川埋着头理她腰间的倒刺,虽然他动作轻柔,但还留在叶凌腰上的倒刺,在肉里不断蠕动,剧痛难忍。
  叶凌的衣衫碎裂,隐约可见腰间白皙的皮肤,孟谨川却目不斜视,眼睛只盯着自己手下。
  孟谨川的人品自然值得相信,但他这样着实辛苦,叶凌难得良心发现,道:“小孟公子,要不你休息一会儿?”
  孟谨川依然埋着头,从叶凌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小部分好看的五官,他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止:“时间越长,这些刺就陷得越深,叶凌,你忍着些,马上就完了。”
  多年修行让孟谨川练成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性子,纵然面临如此危急局面,脸上没有丝毫慌张,语气淡淡,和往常一样,让叶凌无比安心。
  他既这样说,叶凌也不好说什么,当即沉默不语,不让他分心,瀑布外水声哗啦,叶凌却觉得无比安静,腰间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又转而清醒,她黛眉紧皱,手指紧紧捏着衣带,愣是没发出一声□□。
  终于,那条长满倒刺的黑色长条物被完全清理,叶凌腰上没留下半根倒刺,孟谨川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下几条碎布,将叶凌腰上还在冒血的洞包扎好。
  好在叶凌瘦,脚踝上的长条物不能附住,只留下些倒刺,都被孟谨川一一清理,包扎好后,疼痛渐消,叶凌才从地上慢慢坐起来,她一向注意仪表,纵然情况惊险,也要让自己衣衫整齐,埋头理着自己碎裂的衣衫。
  两人衣衫尽湿,形容狼狈,孟谨川将长剑放进水里清洗,剑上带着黑血,一洗就掉,回身见叶凌如一个小孩子般低头理着衣裙,将插在石柱间的缝隙中,脱下外衫,扔给叶凌。
  叶凌被突如其来的白衫吓了一跳,白衫上绣着暗色云纹,不怎么看得出来,上面还有几团血迹,集中在腰上位置,叶凌抱着衣衫,对着孟谨川浅浅一笑:“小孟公子,多谢。”
  说毕,就将外衫套在身上,孟谨川身形高,衣服自然也长,叶凌穿着不甚合身,这里折折,那里叠叠,一番折腾下来,看着倒也顺眼,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我不想死——”周围忽然响起一个老人的哀怨之声。
  声音隔得很近,仿佛说话的人就在两人身边。
  两人四顾,除了瀑布淅沥的水声,再无其他,而那些长条物竟也没追来。
  孟谨川站在另一根石柱上,俯下身,摸着石柱上的缝隙,沉声道:“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
  石柱很大,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缝隙,缝隙很深,像一张张细长的嘴,隔远了看,根本就是一整块光滑的石柱,难以察觉。
  “你为什么不想死?”
  又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叶凌的手放在石柱上,手心竟传来细微的震动,就像是人说话时喉结的震动。
  “我的儿子死得好冤枉!”
  震动传来,叶凌所在的石柱往外漾开一圈圈涟漪,叶凌大惊,望向孟谨川,见他神情严峻,正看着那一汪如镜瀑布。
  叶凌往瀑布看去,上面出现一家四口,围坐在桌边吃饭,每个人都愁眉不展,沉默的只有筷子撞击瓷碗的啪嗒声。
  “爹,你头发怎么白了?”年纪最小的女孩身形矮,在桌子上只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粉粉白白,憨态可掬。
  中年男子闻言一顿,看向自己的女子,忽然“啊——”大喊一声,目露惊恐的往后跌去,在看向桌上几人,又接连惨叫几声,跌跌撞撞的夺门而逃。
  他的妻子,以及年仅五岁的女儿,年仅八岁的儿子,原本乌黑的头发逐渐变白,光滑的皮肤变暗,生出难看的老人斑和皱纹,眨眼间,风华正茂的几人就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那人逃出门外,忽觉呼吸不畅力气消失,摔在地上,看见自己手臂上也长出一块块老人斑,又摸向自己的脸,全是褶皱,一个过路的人走上前来看,被吓得大叫一声,然后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衰老像瘟疫一样蔓延。
  紧接着,数声惨叫响起,在吃饭的,休息的,或者坐在床头缝着衣裳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青年还是孩子,就在一瞬间老去,惨叫声此起彼伏,在两人周围炸开,仿佛两人就置身于那些人之间。
  惨叫声太多剧烈,石柱竟然抖动起来,原本平静的水面,也因为惨绝人寰的惨叫,跳动不止,仿佛一锅煮沸的水,那些缝隙在不断变大,仿佛张大了嘴巴,惨叫声从那里传出。
  在惨叫声中,一个裹着厚厚绵衫的老人扑在一座乱垒的坟头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涂手挖坟,坟埋得潦草,没过多久,就挖到了里面的破烂席子。
  老人颤抖着将里面席子打开,里面躺着的,鼻青脸肿,依稀还能辨认出相貌,正是李全!老人蓬头垢面,抱着李全大哭,哭声动怄,仿佛就在两人身边。
  一只幽蓝色的小兽从黑暗中跳出,跃到李全尸首上,仿佛透过瀑布,盯着两人,明明是兽身,叶凌却觉得那张小小的兽脸上绽出一个无比渗人的笑容,眸光如星辰灿烂却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瀑布上的场景发生转换,变成一条无比庞大的怪鱼,身负厚甲,眼似灯笼,鱼鳍高高耸起,巨大的鱼尾在身后左右摆动,仿佛正像两人游来。
  孟谨川眸光微动,跃到叶凌身边,将她拉起,往后跑去:“这是真的!”
  被孟谨川拉着在柱子上飞速移动,叶凌的伤口像撕裂般疼痛,回头望去,那只怪鱼果然穿过瀑布,而那些浮在水面的石柱,在怪鱼厚甲面前,如豆腐般脆弱,裂成碎片,沉入水中。
  第十六章 黑鬼白僵
  怪鱼破空而来,石块碎裂,惨叫声逐渐小去,取而代之是哗啦水声,孟谨川一手持剑,一手拉着叶凌,在石块间飞快移动。
  忽然,孟谨川止住脚步,回身,怪鱼呼啸而至,厚甲森森,巨口大张,里面陈着数排利齿,只要在往前一点,就会将两人吞入腹中。
  孟谨川放开叶凌的手,转而往上,绕过叶凌的头,修长的手指蒙在她眼前,遮住她的眼睛,而后双目微阖,长剑蓄起灵力,往怪鱼刺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中间夹杂着怪鱼口中的腐臭,叶凌被孟谨川揽得很近,他手指冰凉,下一刻,腥气散尽,水泽消失,孟谨川的手收回,两人睁眼,怪鱼已经消失不见,置身于一片密林中。
  皓月当空,林中鬼雾茫茫,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们回来了?”叶凌问道。
  孟谨川将剑举到眼前,剑身光泽,没有染上血迹,周围修木重重,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还未等他回答,叶凌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往他掷来。
  孟谨川侧身闪过,身后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看去,是一只浑身长着疙瘩的黑鬼,隐在黑暗中,伺机攻击他,但是被叶凌扔的黄符烧得浑身颤抖,发出咯咯咯咯声。
  叶凌手里还拿着几张湿哒哒的黄符,手心冒出一股水汽,黄符变干,见孟谨川望向自己,笑道:“小孟公子不必见怪,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林中黑黝黝一片,鬼雾浓稠,能见度非常低,那只黑鬼被烧得还剩半张身子,在地上颤颤发抖。
  无端吹来一阵阴风,枝叶摇曳,林子深处,响起数声呼啸,片刻,便从树背后,树杈上冒出无数黑鬼白僵。
  黑鬼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疙瘩,匍匐在地上,发出嘶嘶声,满是利牙的嘴里流出一条条口水,白僵直直立在地上,双眼无神,却又将两人盯着,僵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叶凌粗浅一数,上百之多。
  叶凌没剩几张黄符,急忙将手中的揣进包里,几下跳到孟谨川身后,道:“小孟公子!”
  叶凌话音刚落,黑鬼白僵一齐冲将上来,孟谨川手持长剑,念在叶凌身上有伤,并未走远,一直在叶凌身边周旋,不料黑鬼白僵的数量越来越多,两人体力有限,于是撕开重重包围,往外冲去。
  孟谨川身形极快,叶凌被他拉着,到还能跟上他的速度,身后的声音逐渐止了,叶凌回身望去,他们没有跟上来。
  叶凌累得气喘嘘嘘,止住脚步,道:“不跑了不跑了,他们没追上来。”
  孟谨川这才停下,放开叶凌的手,立在一侧,观察周围动静。
  叶凌理了理腰上的布条,将刚才奔跑崩开的伤口重新包扎好,见孟谨川端立在她身旁,并未放松,全神贯注的看着林子深处。
  叶凌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孟谨川背上。
  孟谨川察觉异动,回身过来,眸色一冷,伸手揭下黄符,手指蜷缩成拳,黄符被捏成一团,扔在地上,冷道:“你在胡闹什么?”
  叶凌咧嘴一笑:“我看小孟公子太紧张了,想让你放松放松,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孟谨川神色未变,一如往日淡漠,手中长剑紧握:“这是自然,你不要胡闹,跟着我走。”
  叶凌一向心比天大,见孟谨川这样保证,自然信他,面对危境,也不惊慌,笑道:“好好好,我不闹了,我们快点出去。”
  面对叶凌的恭维,孟谨川视而不见,往前走去,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回身,叶凌白衫染血,面色微白,但眼神凌厉,手指夹着数张画着血咒的黄符,在没有平常嬉皮笑脸的模样,像一个冷漠修者在喝骂犯错的人。
  孟谨川眸色微冷,将长剑举在身前,指向叶凌:“我倒想问问,你是谁?”
  剑光微凉,孟谨川眼中已现杀机,叶凌亦然,一手夹符,一手成掌,掌下冒着幽绿的光。
  “叶凌!”林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两人皆是一顿,往声源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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