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
  四阿哥倒还坐得住,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兀自吃了一碗面,两个包子,又喝了半壶茶。
  苏伟这边已经撂了筷子,气呼呼地瞪着那几个食客,四阿哥弯了弯唇角,拍了拍苏伟的手,更引得那几人一阵唏嘘。
  “王——主子!”傅鼐带着侍卫匆匆而至,四阿哥乔装出门,身边除了苏公公是一个人都没带。等他们知道时,魂都吓没了半个,把整个集市翻了一个遍,才总算找到这两位祖宗,“主子,您怎么能一个人都不带就出来呢?这要出了什么意外,奴才们可怎么交代啊?”
  “怎么缩话呢?额不似人呐?”苏伟颇不满地插嘴道。
  “苏——您舌头这是怎么了?”傅鼐顶了一头雾水,心里已经认定肯定就是这位胆大包天的公公把他家主子忽悠出来的。
  “几位客官,”小店的伙计颤悠悠地迎上来,这么一大帮人堵在门口,他实在有点害怕。更何况刚才那几个食客的话他也听到了,因为是熟客,他也没管闲事儿。如今看来,这二位爷怕不是好惹的啊。
  “行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四阿哥站起身,一边领着苏伟往外走,一边吩咐傅鼐道,“给店家把账结了,再把那几个乱说话的食客拖到后头打一顿。咱们初来乍到,也不易太过张扬,一人五十板子也就是了。”
  “嗻,奴才领命,”傅鼐垂下身子。
  还在看热闹的几个人这才傻了眼,被侍卫们架起胳膊往后门拽时,腿肚子都抽筋儿了。
  只一个胆子大的,颤着嗓子喊道,“你们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们,我二舅舅是常熟县令,我是县老爷的亲侄子!”
  架着这人胳膊的侍卫禁不住一声轻笑,压低了嗓音道,“回去问问你二舅舅,最近太仓州来了什么人。皇亲国戚你都敢编排,一个做县令的舅舅怕是救不了你啊。”
  “皇亲国戚……”县老爷的大侄子一时征愣,等反应过来,人还没放到地上,眼白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十一月初六,松江府口岸
  一艘小船刚停到岸边,就被四道铁钩牢牢钩住。
  “武拜,一念和尚,还不上岸束手就擒!”梁鼐带着一帮府兵将四周围个水泄不通,潜藏在周围的一小伙叛匪也被当场抓住。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梁大人,”武拜走出船舱,冲梁鼐遥遥一拜,“大人当年在平定三藩之乱时立下赫赫战功,得圣上手书‘旗常世美’四字,我家殿下可是异常钦佩啊。”
  “废话少说,”梁鼐皱紧眉头,“你襄助叛匪作乱,视同谋反,赶紧交出匪首一念和尚,不要再跟本官耍什么花样了!”
  “梁大人,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啦?”武拜负手而立,神情倒似十分悠闲,“这里哪有什么叛匪,小的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召集义军入京勤王的。梁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八贝勒妄图动摇大清根本,圣上被佞臣蛊惑,如今危在旦夕,梁大人是想助纣为虐吗?”
  “一派胡言!”梁鼐甩手一喝,“老夫久经沙场,岂是你一黄口小儿能随意糊弄的?你要是再不上岸,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是谁一派胡言?”武拜倒是丝毫不惧,从袖中掏出一封红绸,高举在上道,“我有太子口谕,九门提督大人手书,梁大人若还是不信,可静待几日,用不了多久,西北驻军就会闻风而动。届时,大人可别怪小的没提醒你!”
  “你——”梁鼐还未开口,武拜又扬声冲在场府兵道,“太子口谕在此,你们都想抗命吗?圣上的身家安全朝不保夕,你们却还在这儿挡我的路,等回头圣上追究起来,你们犯得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说得好!”一声朗笑在人后响起,府兵们自动退到两旁,露出中间一身石青色蟒袍绣五爪正龙补子的四阿哥。
  “雍亲王——”武拜见到来人,立时变了脸色,高举在手上的红绸也慢慢降了下来。
  “这样的口才,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实在让本王叹为观止啊,”四阿哥弯起嘴角走到人前,“若不是托合齐先暴殄天物,本王还真想将你收为己用呢。”
  武拜抿紧嘴角,踌躇了半晌,俯身下跪道,“奴才叩见雍亲王,奴才有罪,匪首一念和尚刚刚已经从船底潜水逃走,还请王爷尽快追捕!”
  “什么?”梁鼐一时惊怒,连忙遣府兵顺流而下,追踪一念和尚。
  “梁大人不必着急,”四阿哥低头挽了挽袖口,“没了武器和后期的粮食补给,光凭一个和尚、一千叛贼,闹不出什么风浪来。若他们当真起事,梁大人便可召集好府兵,一举歼灭。”
  “王爷言之有理,”梁鼐冲四阿哥拱了拱手,让人把武拜带到岸边。
  “你是个聪明人,”四阿哥看着被带到自己跟前的武拜,“看到本王来了,便能猜到你的主子已然事败。这个时候主动投诚,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奴才知罪了,”武拜垂下脑袋,“奴才愿意招供,只要王爷能留奴才一条命,奴才什么都愿意说!”
  “好,”四阿哥微微弯起嘴角,转身冲梁鼐道,“梁大人,这个武拜,本王就带走了,皇阿玛的旨意本王也已经完成。清除乱党的其余事项,相信也不用本王伸手,梁大人和李大人自可一力承担。待本王回京,一定会如实禀报皇阿玛,为两位大人请功。”
  “不敢,不敢,”梁鼐俯下身道,“王爷智谋无双,老臣甚是钦佩,此次能如此顺利地截取叛军的粮草武器,都仰赖王爷指点,臣等不敢居功。若王爷不急于回京,不如再在苏州游览几日,让臣等一尽地主之谊。”
  “大人客气了,”四阿哥瞄了一眼眼巴巴的苏公公,“皇阿玛还在等我回京复旨,实在不能多加耽误了。明日,本王便启程回京了。”
  入夜,闹腾着要出去玩的苏大公公好不容易滚到床里睡着了。
  四阿哥披着外袍,倚在床头看书。
  傅鼐在门外请命而入,压低了嗓音道,“王爷,问出来了,果如王爷所料,一切都是托合齐、齐世武几人计划出来的。太子那儿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还几次三番地命令托合齐停止行动,但都被敷衍过去了。”
  四阿哥合上书页,缓缓地叹了口气道,“索相留下这个大摊子,看似是为二哥保存了实力,可实际上有一利必有一弊啊。”
  傅鼐低了低头,思忖了片刻轻声问道,“奴才看那个武拜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即便招出来,是真是假也不好分辨。明早,咱们就启程上路了,王爷看,这个武拜——”
  “照计划行事,”四阿哥又低下头翻开书,“这么一个狡猾多端,趋炎附势的主儿,本王可不敢用。”
  “是,奴才明白了,”傅鼐行礼而退。
  卧房内又陷入一片寂静,脸冲着帐里的苏伟磨蹭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道,“你怕这个武拜到了万岁爷手里,会让万岁爷对太子又起了不忍之心?”
  四阿哥翻书的手上一顿,看了苏伟一眼道,“现在,再多的不忍之心,对二哥来说都无异于饮鸩止渴。爷这么做,不过是想帮皇阿玛省些麻烦罢了。”
  苏伟抿了抿唇,回身仰躺着看向屋顶,“那个李煦和梁鼐好像都很受万岁爷看重,这回的事儿,他们说不定也会向宫中进折。”
  “不怕,”四阿哥弯起嘴角,摸了摸苏伟的脑袋,“爷都会安排好的,你就不用替爷操心了。”
  翌日,闽浙总督梁鼐、苏州织造李煦率领大小官员,将四阿哥一行一路送到官船上。
  “臣等恭送王爷,王爷一路保重,”梁鼐、李煦冲四阿哥俯身行礼。
  “大人们快回去吧,勿须如此客气,本王这就启程了,”四阿哥拱手回礼。
  另一边,武拜被两名护送的府兵押到岸边,还未登船,突然,两支利箭破空而来。
  一支划破了府兵的手腕,一支当胸穿过武拜的胸膛。
  第311章 乱事消弭
  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初十,川陕总督府
  后堂内,燃着的炭盆里亮起点点火星,总督鄂海一边搓着粗红的双手,一边看着属下巴彦将拆开的手书挨张扔进火盆里。
  “报——”守卫神态仓皇地跑进了后堂,“禀报大人,年羹尧,年大人他闯进来了!”
  鄂海面色一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来的倒快……”
  “大人,咱们——”巴彦犹豫地站起身。
  “咱们去会会他,”鄂海烤暖了手,慢慢呼出口气,“甭管他得了谁的令,总得让下面的人知道,这川陕甘三省还没轮到姓年的做主呢。”
  年羹尧穿过总督府正门,一手挥开守卫们的阻拦,带着自己的两名贴身侍卫长驱直入。
  守卫们都知道年羹尧的身份,一时也不敢动粗,直拖到总督大人从后堂缓步而出,才纷纷立在两侧,等候吩咐。
  “今儿是什么风把年老弟吹到西安府来了?”鄂海披着狐皮斗篷,腰侧还别着一把长刀,“这一路长途跋涉,可是累坏了吧?巴彦,赶紧吩咐管家备酒备菜,我今晚要跟年老弟好好叙叙旧。”
  “大人客气了,”年羹尧嘴角一扬,“小弟今儿是办正事儿来的,这酒菜可能无福消受了。”
  “哦?”鄂海左右看了看,略带笑意地道,“是什么正事儿让老弟这般火急火燎地办到总督府里来了?看年老弟这架势,莫不是有什么叛贼乱党大白天地窜到哥哥的眼皮底下了吧?”
  鄂海的语气满是调侃与不屑,围拢的将士门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年羹尧扫了众人一眼,神情未有丝毫变化,只缓步走到鄂海身侧,压低了嗓音道,“有没有叛贼乱党,总督大人应该比卑职清楚才对。”
  鄂海眼神一寒,侧头瞪向年羹尧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年羹尧轻笑一声,神情淡然地目视前方,“有一封密信几天前被送进了总督府,信使这几日总在军营里盘桓不去,让小弟十分好奇。”
  鄂海慢慢转过身子,一只手缓缓抚上刀柄,“年羹尧,你是看本督对你还算客气,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是吧?今儿本督教你一个道理,看得太多,管得太宽,可是活不长久的。”
  总督府的护卫们见到鄂海的动作,也纷纷握上刀柄。年羹尧的两名侍卫却并未有其他动作,只默不作声地向年羹尧靠拢了几步。
  年羹尧转身看向鄂海,嘴角微弯,一只手慢慢盖到了鄂海握刀柄的手背上,“哥哥何须如此紧张?弟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既然哥哥知道看得太多、管得太宽是活不长久的,想必也不用弟弟过多操心了。今天,弟弟要是真想多管闲事,就不会只带两个人过来了。”
  鄂海眼色微闪,几个念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后,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了开来,“既然年老弟过来了,也不能总在院子里说话,咱们进屋坐坐吧。”
  “多谢总督大人,”年羹尧低了低头,回身扫了两名侍卫一眼,自己跟着鄂海走进了后堂。
  “那封信,现在已经化成灰了,”鄂海接过巴彦递来的铁钳,在火盆里翻了翻,“皇上的圣旨一早就到了西安,我这个川陕总督的位置也不是好当的,可没那个闲工夫去参合些有的没的。”
  “总督大人办事一向通权达变,果断决绝,是小弟多虑了,”年羹尧坐到茶几旁,一手落在桌面上,“只不过,那个信差还盘桓在军营中呢。这要传回京去,总是受人诟病。”
  鄂海从炭盆里夹起一块儿红碳,举到眼前细细打量,“只不过一个跑腿的,年老弟倒是不辞辛苦。”
  年羹尧闻言一声轻笑,双眼微微眯起道,“小弟是怕大人念着旧日情谊,难免举棋不定。大人若有为难之处,小弟愿意代劳。”
  鄂海将红碳扔回炭盆里,转身一步步走向年羹尧,“我真不知是该夸老弟一片赤胆忠心,无所畏惧呢?还是该嘲笑你这番有勇无谋,目中无人的匹夫行径?”
  鄂海走到年羹尧跟前,弯下身子,与他四目相对,嗓音一时冷到冰点,“你当真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走进来,就有那个本事走出去吗?”
  “大人——”步军营参将郭明一路跑进内堂,冲鄂海一拱手道,“大人,前线军报,准噶尔在边境大量屯兵,有往哈密北境行进的迹象!”
  “什么?”鄂海猛地直起身子,随即反应过来,转头瞪向年羹尧道,“你早就知道?”
  年羹尧微微翘起唇角,靠到椅背上缓缓吐出口气,“准噶尔有异动,川地也不能不防备,有我策应着青海和西藏,大人总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哼,好啊,”鄂海一声冷笑,“算无遗策,愿不得老弟年纪轻轻就如此受圣上重用。只可惜,”鄂海沉下嗓音,“天妒英才,年大人在赶来总督府的路上万一遭到奸细行刺,恐怕是要凶多吉——”
  “大人,”门将巴彦突然打断鄂海的话,“年大人的侍从刚刚先行离去了。”
  鄂海愣在原地,年羹尧抿嘴一笑道,“那两人其实不算属下的侍卫,是川地驻军的两名小将。他二人亲眼见到大人将属下迎进屋里,应该是以为大人已经做好决策,所以私自去军营处置那名信差了。也是属下一时疏忽,还希望这二人别闹得太过人尽皆知才好。”
  鄂海转头对年羹尧怒目而视,年羹尧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摆,站起身冲鄂海一拱手道,“不过,闹大也有闹大的好处,上头知道了大人的决心,自然不会再过多追究,属下也能功成身退了。边关军报紧急,不敢耽误大人,属下告辞!”
  “大人——”巴彦上前一步,被鄂海抬手制止,年羹尧一改来时的疾言厉色,悠哉悠哉地走出了总督府。
  “那两人在军营一定会把事情闹大,”鄂海愤恨地一脚踢翻火盆,“现在军营里有不少皇上安插进来的亲信,他们知道年羹尧进了总督府,若人真出了什么事儿,又赶上准噶尔异动,京里都不用调查,就能给我安一顶叛国投敌的帽子。到时,甭管是谁上位,我都是骑虎难下!”
  “大人,”巴彦紧皱眉头,“这个年羹尧实在不用小觑,他参赞四川军务也不过半年,咱们几乎就插不进手了。如今,又让他算计了这么一遭,硬生生地断了大人跟齐世武最后的一点情分。再让他这样活动下去,大人在西北的位置怕是就要岌岌可危了。”
  “我知道,”鄂海一手握紧刀柄,“先往哈密调兵,这个年羹尧,等本督回头再收拾他!”
  十一月二十日,九门提督府
  “不对,不对,”托合齐背着手在书房里团团乱转,“这都多少天了?武拜那头没消息,鄂海那边也没消息,怎么会那么巧?肯定是出事了,出事了!”
  “大人,”门人靠拢过来,小心问道,“要不要卑职去请两位尚书大人过来?”
  “去请,”托合齐抬起手,随即又立刻制止,“不行,若真出了事儿,保下一个是一个。你去吩咐皂保,咱们不等了,皇上去了畅春园,咱们先控制下皇城再说!”
  “大人,那殿下——”门人抬起头,一脸惊愕。
  “殿下不会有事儿的,”托合齐抿紧嘴唇,“只要咱们先掌控了大局,迎殿下出来是早晚的事。更何况,畅春园的守备我也早有安排!”
  “是,”门人拱手一礼,俯身往门外退去。
  托合齐咽了口唾沫,一手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去。
  雍亲王府,东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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