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帝(养弟) 第23节
  有很多细节问题,若不是亲身经历,闭门造车,只读了几本史的学子们哪里能想得到?
  是以随风文笔的欠缺,被丰富的实战很好的弥补,再加上孙夫子的儒学熏陶,处处章法条款再引申到法儒之道,条条件件皆由出处,引得审卷的考官连连惊叹。
  不过卷子解了密封时,再查看这考生的名姓等履历时,主考官便犹豫了。
  法理还需人情,虽然天子恩泽雨露,不拘一格降人才。可是每次乡试只有那么一根独木桥。
  虽然今年乃是天子喜得龙子,施恩天下加试的一次,但是机会天下均摊之后,到了乡县的,也就那么几个。
  若是卷子在同等的条件下,考官往往会考量人情,让年岁大的先行通过。毕竟岁月不饶人,苦读寒窗不易,那些年岁太小的,以后总还有机会。
  可是这次乡试,因为监场负责搜身的兵卒短缺经验,让着明矾之衣者都通过,最后又搞出水壶浇衣的阵仗来,有许多考生感染了风寒,乃是带病坚持应试。
  加上这次考题太过生僻,大部分的考生写得皆是皮毛粗浅的东西,全无精辟之处可言。
  最后考官无奈,只能挑拣些像样的,而随风这类陪考的小儿,也因为发挥太过出色,无从挑剔,没有跟他及肩之人而被圈点在了大榜的前列。
  年不到十一就考上了贡生!当地的官员觉得此番奇闻,足以彰显地方的重学尊教,就把这事儿当做了自己的业绩,连着随风的卷子马不停蹄呈报给了当今天子。
  而褚慎也因此可以向卓将军申假,返乡来接一干儿女们。
  说实在的,褚慎虽然给随风请了先生开了家塾,又让他报名了此番乡试。但也是抱着历练着他的心思,让他知天下广博,更要知山外有山。
  说到底,哪有不到十一岁的孩子考上贡生的?若不是已成事实,说给褚慎听,褚慎都不会相信。
  褚慎更没有想到,随风第一次应试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个小小乡试竟然直达上庭,惊动了当今天子!
  一时间,心内的忐忑担忧,远远超过了义子高中的惊喜。
  是以回来后,父子二人在书斋里关起房门来对坐时,褚慎心内有些烦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而随风过足了风头之后,也从义父凝重的脸色山上觉察到了些许不对。
  褚慎酝酿了许多,才开口道:“我竟然忘了,你随了你父亲的才思,贸然叫你去考,是我的思虑不周……”
  随风虽然年幼,可是他经历的变故,足让他变得甚是敏锐,立刻低低问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褚慎叹了一口气道:“你当年在你父王的身边,身为王子自然是万众瞩目。朝中每年都会派特使去漠北与你父王相见。我当时在前营跟柔然大军作战,不曾见过。可是你在宫中,你父王每次宴席也都要带你参加……那些特使们一定见过你。”
  随风一听这话,面色也变得凝重。褚慎又道:“原本这些,也不是问题,你是个孩子,且还长着,这一年来的模样就变了很多,而且漠北的口音也改了不少。假以时日,就算见过你的,也认不出了。我原本是想让你在这乡野多长一两年,再去京城。可是……”
  没等褚慎说完,随风便接着道:“可是我这次乡试惊动了天子,保不齐天子召见,我便要出现在大殿之上,到时候众目睽睽,必定都仔细打量我。这并非街市上的擦肩而过,若是有人认出我来,我那位篡权弑兄,瞒报朝廷的王叔便会得了消息,暗中派人来取我性命,斩草除根……”
  褚慎没有反驳,只是又重重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恨着自己思虑不周。而随风也沉默了,他倒不是埋怨继父,而是懊悔着自己不知收敛锋芒。
  就在这时,书斋门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褚慎疑心是有人偷听,跟随风一大一小,箭步窜来出去。
  结果之间笑娘整个人摔在离门不远的板石小径上,捧着的木托盘、杯杯碗碗也摔得七零八落。
  说实在的,笑娘并非有意偷听。
  胡氏炖煮了一锅润肺生津的雪梨莲子汤。原本是预备给回来时有些微微咳嗽的褚慎送去。
  因为乔伊闹着要吃栗子饼,董婆子和寒烟都手里忙活着,胡氏要带胡闹着要睡的晟哥。
  笑娘闲来无事,便自告奋勇给父亲和随风送去。
  她在家里穿的是软底的布鞋,走路轻便无声,房里的人因为说着要紧的,分了神,也没有听到她来。
  笑娘在房门外正要推门时听得真切——这些话可不是自己该听的。
  于是她一时顿住,便悄悄往回走,准备过一会再过来,只是到时候动静要大些,让书斋里的两个人早有准备。
  没想到的时候,没走几步,不知哪个倒霉的往地上泼了水,她脚下一滑,摔得礼仪全失,趴伏在了地上。
  褚慎见了是她,也不等她爬起来,只一把拎提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书斋里,然后便是眼睛圆瞪:“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而随风也是跑到外面见四处无人后,手脚利落地复关了房门,直瞪着眼睛,也紧紧盯看着笑娘。
  有那么一刻,笑娘咽了一口吐沫,觉得好不容易和谐的田园过日子风,要朝着悬疑命案的剧情方向偏斜。
  若是她说啥也没听见,这父子二人又不信,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虽然说褚慎平日待她慈祥,但是赵氏孤儿的范本在那放着呢!恩义当前,亲情靠后。那程婴为了维护旧主之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弄死。
  褚慎若是为了掩护随风的身世,弄死个继女应该也不会太纠结吧?
  那一刻,看多了剧本的金牌经纪吴笑笑,脑子里演绎了多个版本的意外死亡事件。
  书斋外的池塘,小径边带棱角的石头,都是很好的意外死亡地点,只要一个跟头就能搞定。想来胡氏也不会疑心是褚慎父子所为,也不知痴情的公子盛轩到时候会不会替她伸冤。
  她一时想得太多,浑身僵硬,褚慎问了话后,见她目光发直,疑心她摔了脑子,便又放柔了声音问道:“笑娘,为父问你话呢?”
  这时笑娘倒是镇定下来,光明磊落地道:“我都听见了,随风不是父亲您的亲儿,他若去了京城,我们全家都要遭难……父亲,我们得想法子化解这场危机,弟弟和乔伊还小,我便是家中的长姐,必不会让随风被奸人所害!”
  关键时刻,人的直觉才是最重要的。笑娘觉得跟褚慎这般君子,不可耍滑扯谎,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并以积极姿态,忧彼之所忧,混成他们一条贼船的同伙才好!
  是以她急急罗列了利害关系,表明倾巢之下无完卵,她绝对跟他们是一伙的,以避免大型伦理崩坏剧情的发生。
  听笑娘这么磊落地承认了,且一脸的担忧,还伸手摸着随风的头。父子二人都不好说什么责难的话了。
  褚慎沉默了一会,道:“此事万不可同你母亲说……”
  笑娘一脸晓得,轻声道:“我娘是个不经事儿的,爹爹便是要我讲,我都不会跟她说。其实这避开面圣的法子倒是简单,只是要爹爹细细运筹一番……”
  褚慎知道笑娘老成,可没有想到她脑筋转得真么快,居然已经有了法子,于是半信半疑地问道:“有什么法子?”
  第32章
  笑娘胸有成竹道:“只有装病,让他进不得京城。”
  褚慎摇了摇头,这主意他方才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天子若真是下诏,只要不是快要咽气,怎么敢抗命?
  就算说得了天花水痘,县里也会派人来看,避而不见,是瞒不住人的。
  当褚慎说完立刻之后,笑娘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道:“若是随风过的是时疫,只怕媒人来辨别真假了。”
  褚慎闻言皱了皱眉:“这谎扯得有些没边,方圆百里都是太太平平,只有随风一个得时疫的,说出来人也不信啊!”
  关于这一点。笑娘倒还胸有成竹。在原书中,天子得龙子加试,结果她生父莫家所在的乡县却爆发了一场时疫。
  第一女主莫迎婷是个天生的病秧子,不幸被过了病,那时家里的仆人都不敢靠前,只随风就近伺候汤药。
  最后莫迎婷虽然病愈,却落下病根,随时都是一副被风吹散的娇柔模样。
  也正是她乃短命之相,至此以后年岁大了也嫁不出去,被随风顺利捡漏迎娶了这第一位妻子。
  可惜这么身娇体弱的,却一直不死,非要等笑娘等这个恶毒女配前来荼毒,才一命呜呼。大力刷了一轮男主对女配的恶感度。
  想到这,笑娘接着扯谎道:“我昨日听过路的针线商人说,他刚从淮山那边过来,那里好像爆发了时疫……若是父亲能赶在圣旨前,领着随风去淮山附近转一转,便有了推脱借口,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褚慎听了这话,没有再出声,而是低头沉默地去想。
  若是笑娘所言不假,这的确是个能说得出的借口。
  天子得了龙子,自然是如龙珠般庇护。若是说随风刚从疫区出来,只怕他没有染病,天子也要拒之不见,不准随风踏入京城半步。
  事不宜迟,既然想到了法子,要早早运筹才行。
  第二天,褚慎便宣布,随风的外祖母有亲戚在淮山,他如今考得了功名,自然要去母家探看一二。
  淮山离此不远,他待随风去了几日便可回转了。
  胡氏不疑有他,只替随风装了新衣,打点了父子二人的行李。
  褚慎选在上午街市最热闹的时候领着随风出发了。随风如今是镇里的名人,自然人人见之,都要跟褚慎道贺。
  褚慎也是大张旗鼓地告知众人,自己要领着儿子去淮山探亲。
  只是随风在走的时候,跟笑娘有些依依不舍。
  笑娘少不得安慰他,虽然去了险地,可是父亲会小心看顾着他,只在淮山过了路牌,并不会进入乡镇。他是个福大命大的,绝不会一命呜呼了。又不是回不来,可别搞这些抱大腿舍不得放开的阵仗。
  随风听了,果然收起了难舍难分,冲笑娘翻了个白眼,便头也不回地上马车离去了。
  再过了半个月,果然圣旨宣告要召见年少的贡生入朝。
  县丞亲自去褚家一问才知,那两个倒霉父子不在家里呆着,非要跑去了淮山,听闻那里的疫情愈来愈厉害,乡县道路全由重兵把守,禁止疫区的人跑出来。
  而褚慎也来信了,说是自己带着儿子想出来时,被官兵喝止了。随风这两日不大好,有些发烧,他也担心儿子是否感染了疫情云云。
  这天子召见个小孩,也无非是心血来潮图个新鲜。听闻感染了疫情,唏嘘之余,便也只能盼着上苍垂怜这小小文曲星,助他度过这场浩劫。
  至此以后,日理万机的天子哪里还会记得这些个事情,就此也就不提了。
  不过这番风头过后,褚慎却是一人从淮山回来了。
  胡氏问起,他只说随风的母家舍不得,便留他住上些时间。
  可私下里,他却跟同党笑娘袒露了实情,说是在淮山遇见了她的祖父莫龚成。
  原来褚慎到了随风到了淮山,并没有往乡镇里去,为了避开时疫瘴气,只在附近的深山里打猎野宿而已。
  没想到却巧遇了入山中寻访名医给孙女莫迎婷治病的莫龚成。
  漠北王对莫龚成有大恩,是以一番巧遇之后,老爷子便扛起了护持漠北王遗孤的大旗,只让他放心将随风放在他家。
  褚慎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毕竟自家老家的地方官拿随风做了邀宠的砝码,若是这么回去了,说不得哪天又要给皇帝献宝。
  而他又暂时不能将随风往京城里待,所以他借口是远亲,呆在淮山的莫家,最稳妥了。
  待得过上几年,随风渐大了模样也变了,再做接回的打算。
  同时褚慎又跟老爷子挑破了他迎娶了被莫家老二遗弃的外室一事,请老爷子到时候守口如瓶,不要跟旁人提起胡氏的前情。
  莫老太爷听得直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二人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商议的,总之是一切圆满,气氛和谐。
  笑娘默默地听着,觉得只是原剧情的引力在作祟。原本因为她的穿越而偏离的剧情,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间回归了正轨。
  若是随风回归莫家,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朝着原来的戏份进行了。男主和第一女主两小无猜,亲亲爱爱地长大。
  只是家里骤然少了个孩子,寂寞的不止等待掏鸟窝的大树。连平日总跟随风吵闹的乔伊都略微不适应,紧问着随风什么时候回来。
  笑娘听了,替乔伊略微酸涩了下。
  虽然莫迎婷病娇了些,可是若没有女配迫害,是能坚持不死的。说不定因为少了她这个恶毒女配的掺和,随风便能与他心中的白月光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这么一想,她倒是略略对不住余下的七位女主——诸位接下来没戏了,领了工资盒饭下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