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深情男配[穿书] 第28节
  这种压抑的感觉太过难受,玄解不断挣扎,可怎么都逃不开,于是忍不住长啸一声化作原型,在无人的街道上飞奔起来。
  雨下得太大,玄解不断眨着眼睛,甩去脑袋上的水珠,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大家都躲在家中烤火吃点心。
  这苍茫的天地之间,好似只有玄解一只野兽。
  玄解低吼着,不知所措地在路上徘徊着,他隐约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些记忆,熟悉的气息离他远去,跌跌撞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终破壳而出。
  灌鸟羽翼丰满,体态轻盈动人;狐族身形纤细,皮毛柔软……
  只有他。
  是丑陋不堪的异类。
  玄解低头看着道路砖石之间堆积的小小水洼,映照出他幼年时的模样,简直像块粗笨坚硬的石头刚从火炉里被捞出来。
  他想变回人身,可怎么都变不回去,不由得仓皇起来,再开口已是兽啸,吐不出任何人语来。
  玄解的心隐隐发沉。
  远方忽然出现两道人影,一男一女,那男子撑着伞,女子正喋喋不休,她的声音顺着沙沙的雨声随着风而来:“沧玉……”后头的话被石桥上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淹没了小半,风雨又大起来了,那些话忽然就叫玄解不太明白了,好像若隐若现,像是什么不同的音符。
  玄解追上前去,他看清那女子是倩娘,那男子是沧玉,他们正谈着话,可玄解怎么追都追不上,偶尔听见只言片语,又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这雨水寒得刺骨,简直像夏天清冽的井水在冰窖里封存到了冬日,然而化冻了一股脑浇在玄解身上,他身上不怎么冷,心里倒是一寸寸发寒。
  玄解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失控了。
  并不是倩娘跟他自己最初担心的那样,在力量的暴走之中彻底无法恢复,而是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他没能在战斗之中摧毁自我,而是力气竭尽后,才逐渐开始的一点点丧失神智。
  天底下没有再比这更恐怖的酷刑了。
  玄解甚至听不懂沧玉他们在说什么了,不过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连沧玉跟倩娘都不认识,变成最开始神智没有开启时那样。
  事实上,到此刻玄解就已经不太能很明朗地去意识到这些事了,自从变成兽形之后,他的思想仿佛都简化了许多,他只是痴痴地追着倩娘与沧玉的脚步,直到倩娘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全然陌生的模样。
  平日里玄解与倩娘相处,她总是慈爱非常,眉目柔软温和,无论是将他抱在怀中,还是搂着脑袋往外拖,情绪都极为外放;然而这把伞下的倩娘很是冷淡,美眸流转,她瞥了眼玄解,似笑非笑,是全然陌生的模样。
  玄解见过倩娘这个样子,与她杀死其他妖兽时,眼神如出一辙。
  她不认识我了。
  玄解开始觉得四肢都在抽痛了,没等沧玉一起转过身来,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直到被水坑拌了一跤,摔出去七八米远。小兽躺在地上微微颤抖着,任由雨水冲刷过脸颊,这时候他连身体里不断泛滥的疼痛感都已经不太明白是在意味什么了。
  他只是觉得痛。
  不是外头跌伤了,是从心脏那里源源不断地蔓延出来,玄解徒劳地舔舐着自己,像是幼时舔舐伤口一样,可那疼痛感越来越浓。
  他最终没有办法,只好不管了,决定寻个地方等死。
  这时玄解几乎变成了纯粹的野兽,他找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感觉到身体里传出源源不断的痛苦,对这伤口又没有半点记忆,只能认为大概是搏斗时内脏受了伤。这样的伤是没办法好的,他垂头丧气地走了两步,找到一座拱桥,就慢吞吞地把身体藏进去,腹部不可避免地沾了底下的水流,他将脑袋靠在一块石头上,缓缓休息起来。
  拱桥不太能遮雨,偶尔还是会有雨丝顺着风涌进来,不过聊胜于无。
  雨水仍然很大,水流不知从哪儿冲过来三个面人,玄解伸出爪子将它们挡了下来,他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却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了,于是悄悄收拢了爪子,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温暖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玄解忽然就没有那么痛了。
  他低头喝了点冰凉凉的水,身体里的痛苦与寒意混在一块儿,刺激得他又清醒了两分。
  痛楚慢慢散去了,玄解隐约觉得自己也许不会死了,他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将那三个面人含在嘴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第四十八章
  沧玉与棠敷找到了那名道人。
  准确来讲, 是棠敷找到的,他得知旧情人就在姑胥之后,立刻四处寻找起踪迹来, 他们不请自入了好几家民居,果不其然在墙壁上看见了几张看不懂的符咒, 有个别大户人家,进门后的影壁前方有个血画的阵法。
  棠敷记忆力不错,对旧情人的习性了如指掌, 那些符咒都是道人带来的,能庇佑凡人精气不泻。魇魔吸食七情六欲时, 往往会将凡人的精气一道吸走,道人这么做, 其实等同是把凡人养得肥肥壮壮好让魇魔好多吸食些, 因此魇魔并没有撕掉这些符咒。
  这是无奈之举, 魇魔根本不在乎凡人死活,他的目的不过是得到更多的力量,可对道人而言自然是凡人活着最为关键。
  他的符咒不够, 之后好几家都是用的自己鲜血绘阵。
  姑胥地方不小, 虽不到地狭人稠的地步,但也有千门万户之数, 现在看下来是鲜血符咒五五之数, 如果半个城是符咒, 半个城是拿血画的, 那么这道人也真是个血牛。
  后来沧玉听棠敷解释才知道, 有些大户人家屋子修得太大了,符咒难以笼罩,因而道人才会用鲜血绘出阵法,其他小门小户的,贴张符咒便可了。
  还好姑胥有钱人没有多到半个城那么夸张,不然这道人恐怕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不光英雄泪满襟,沧玉身边这只难得的医疗资源估计也要哭昏过去。
  玩笑归玩笑,沧玉心底略感沉重,就如城门口的士兵一般,他们悍不畏死,保护家园,最终却无形之中成为魇魔的爪牙;这道人想要庇护全城百姓,不得不伤损自身,眼睁睁看着魇魔饱餐,成了它的帮凶。
  这魇魔最可恨的地方倒不是杀人,是诛心。
  怎么新手村出来就给这么强的反派,这合理吗?有没有什么举报按钮可以点一下???
  棠敷越寻越心急,亏得他能找出这道人的规律,不过找了几十家后,沧玉自己倒也注意到了。这道人保护的地方,是从最繁华的区域开始,然后慢慢扩散到冷清的地方,而闹市区有几户人家的阵法并非是一次画成,是画了数次。看来那魇魔八成在闹市区呆得比较久,这不奇怪,吃东西当然是大口才香,选在繁华地带总比边缘地区追着小猫两三只要省事多了。
  这道人十有八九是待在繁华地带的边缘处,这样魇魔既懒得动身去找他,他亦可方便时时来补充阵法,还能照顾到附近几户冷清的人家。
  唉,这么一想,棠敷你真是个绿茶渣男!
  这么好的小哥哥!
  棠敷心急如焚,他们寻了好几家,血迹都已明显干涸多日,眼看道人活着的可能性越发渺茫,他找得眼睛都快红了。两妖换了条巷道往里头走,这儿就多是小门小户了,墙壁矮小,屋舍狭凑,于此居住的百姓们多数都痴笑着进行着手上的事情,有些好似在交谈,有些在绣花,都是寂静无声。
  有间小院的木门大开着,两妖面面相觑后走了进去,便见得有个女子坐在织布机前纺织,另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含笑刺绣,像是在说说笑笑,只是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织布的女子是容丹,她与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区别,显然入梦极深。
  这下轮到沧玉如坠冰窟了,玄解初到人间,他生性胆大,行事却十分谨慎,十有八九跟着容丹一道来了姑胥。可这屋里只有容丹与那老妇人,左右不见玄解的身影,想来他定是察觉不对,追查了出去。
  棠敷在那处惊呼道:“沧玉!你快来!”
  沧玉心神不宁,只得走过去,见着一个篮子里放着无数毛线团,还有个小小的绣花棚子,底下压着张黄纸,用朱砂写着:“油葫芦巷口第三家。”
  “是他的笔迹!”棠敷转头看向沧玉,见他神色不对,还当是因着容丹的缘故,不免有些无助,“沧玉,我知道你定然想留下照顾容丹,可我……可我想请你陪我一道去,若你不愿,我能理解。”
  沧玉斩钉截铁:“我随你去。”
  棠敷茫然道:“什么?”
  “如今局势如此,我留下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随你去看看,指不定能寻找什么办法。”沧玉此刻心急如焚,还得故作冷静。
  这张纸条肯定不是给已经入梦的容丹看的,更不可能是暴露给魇魔的,那道人留下这张纸条,十有八九是给玄解的,那这就说明沧玉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玄解肯定没见到这张纸条,不然不会把纸张留在这里,他不谙世事却不蠢,他现下不在容家,准是去找那魇魔单挑去了。若放在进姑胥之前,沧玉定然没什么可担忧的,然而自从进到姑胥之后,见得处处古怪,听了那魇魔许多行为,他不免担心起来。
  这可不是平日里的狩猎跟战斗,只用担心对方作战技巧是否高超,有没有偷袭。
  魇魔攻击的是敌人最深处的弱点。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魇魔是一个本身就很强还喜欢跟你玩阴的反派啊!
  简直就是魔族之屑,万物之耻,行为太他妈不要脸,为魔太他奶奶的弟弟了!!!
  现在整个姑胥都跟人间地狱似的,各个都是哑巴,除非一块儿入梦否则肯定跟他们沟通不了,即便能成功沟通,他们对魇魔估计也是一无所知,倒不如去问问姑胥唯一有近期作战经验的道人,指不定他知道什么,就算没有玄解的下落,起码也能给点魇魔的情报。
  棠敷没想到沧玉会这么回答,毕竟前不久大长老还曾为容丹擅自离开青丘的事开脱,要是眼下他与沧玉易地而处,棠敷相信自己绝不会离开对方哪怕一步。
  相交千余年,棠敷知晓沧玉向来重情重义重誓,然而如今自己识得情爱方知抉择何其艰难,沧玉愿随自己去,想来是不愿再见那魇魔为祸世间,生平头一遭对他心悦诚服起来,深深一躬道:“大长老高义,棠敷受教。”
  沧玉莫名其妙被戴了顶高帽,很是吓了一跳,左思右想都没想出自己干了什么,心道:你可是队里唯一的奶妈,千万别出事啊!
  二妖说定后就直接去了油葫芦巷口第三家,这小巷叫什么名字么,沧玉是一概不知道的,好在这百年来道路没怎么大变,棠敷识得怎么去处。他与沧玉走了会儿,忽然道:“油葫芦巷口进去第三家,是那老婆婆的住处。”
  他好似只想说这么一句话,说完就又没了声音。
  沧玉心中纳闷不解,不知道棠敷是在打什么哑谜,怎么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后来快走到油葫芦口了方才反应过来,这老婆婆是他们二人缘起之人,也是他们两人孽缘中途散场的主因之一。棠敷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觉得那道人对他还有情,因此将自己藏身之处选在了当初两人结缘的那户人家里。
  只是紧张害怕,想问问沧玉觉得是否有这可能,可又说不出口。
  其实按照沧玉作为一个直男的思路来讲,这就跟打游戏时选个易守难攻的高地准备猥琐流敌人是一样的,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合适打游击,和自己当年有没有在这儿给女朋友放过什么烟花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更别提是一百多年前的女朋友了。
  嗯,这就是所谓的送命题吧。
  沧玉决定当做自己有听没有懂。
  好在棠敷就是有点紧张,倒没有非要沧玉回答自己,在姑胥之中不如往常拘束,缩地成寸后片刻就到了油葫芦巷口那第三户人家门外。
  这条巷子住得大多是穷人,不及外头光鲜,污水脏泥且先不提,连外边撑门面的木头上都掉光了漆,半点门面都没有,窗户更是稀稀落落,纸糊蛀了虫,纱网破了洞,里头听不见响动。
  沧玉从窗户看去,只见房屋空空荡荡,家徒四壁,陋室不过如此,没得半个人影。
  棠敷近人情怯,百来年不曾见面,平日不见时左思右想,如今即将见面又哑口无言,倒退在一旁一言未发,由得沧玉自己做主,是推是敲,全凭他的心意。沧玉无奈,只得先敲几下门,空荡荡的屋里头竟然传出人声来:“自己推开门就是了。”
  奇哉怪也,沧玉连半点人气都感觉不到,他这下是真的有些佩服了。
  见沧玉颇为惊讶,棠敷看起来竟隐隐有点得色,颇为骄傲地说道:“他于此道极为擅长,当年魇魔……”
  他话音未落,木门忽然被一把利刃破开,直扑二妖面门。
  哇哦,前男友未必还有情,不过看得出来恨意深重了!光是听见声音就出这样的杀招!
  棠敷呆立当场,沧玉见他不躲不闪,急忙抽身将人揽入怀中,身影翩然而起,说不出的轻灵飘逸,避开那利刃来势汹汹的攻击。剑没入砖墙,击得石头粉碎,剑身直直没入地面半截,长鸣片刻,方才休止。
  沧玉心道好险,他虽觉得棠敷当年行为的确绿茶了点,但也不至于以死谢罪。不过想想人家指不定受了多大的心理创伤,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跟人家开口问问玄解的下落,总不能说:嘿,你好,虽然我朋友棠敷是个伤了你心的渣男,但看在你是个好人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玄解跑哪儿去了?
  听着也太厚颜无耻了。
  木门早在方才的攻势下化为齑粉,连后头的砖墙都不能幸免,可见出剑人何等愤怒。棠敷从刚刚开始一直处于静音模式,他脸色苍白地靠在沧玉胳膊上,几乎有点站不稳当。那把天旭剑被他握在手里,紧了又紧,剑锋穿透了那些乱七八糟裹着的布条,将他掌心割出两道鲜血直流的血口来。
  天旭剑没有合适的鞘,棠敷一路上都是用布匹包着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年轻人谈什么恋爱,你看,恋爱谈死了吧。
  沧玉多少有些不忍,又觉得他十分活该,不过一码归一码,到底还是先解决魇魔的事重要,儿女情长怎比得过济世苍生,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能告诉他玄解跑到哪儿去了最好。
  正在沧玉胡思乱想之际,屋里头走出一人来。
  尘土飞扬,里头那人走到光下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样貌长得很好,与棠敷是两个极端,两个站在一块儿,倒还真有点夫妻相。
  只是棠敷显得年长些,他是大巫,又是医者,沧玉认识他的时候,棠敷的性子已经打磨平了,显得温润如玉,叫人见之忘忧,似块上好的暖玉。眼前这男子则生得二十七八的模样,剑眉星目,眼露威光,眉宇之间一片浩然正气,棱角分明,叫人见而生畏,宛如一把乌沉沉的宝剑。
  这样的男人你都敢渣?!
  棠敷你真是一条汉子啊!他看起来完全就是那种被抛弃了就立刻杀到青丘去灭掉狐狸窝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