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第27章 隐忍
  胡纯故意走得很嚣张,至少在玲乔面前,她要表现出夜宿享月殿的优越感。胡纯身段窈窕,一扭就显得非常妖娆,所以雍唯看她穿着睡裙,像只骄傲的猫一样走出来的时候,顿时皱起了眉。不是生气,而是发酸,感觉自己家的好东西被人白白瞧了,让人占了便宜。
  哪怕那个人是女的。
  胡纯看见来云的时候,整个人僵住了——她千想万想,也没料到雍唯会在享月殿里见来云,这样的外客不是应该在松林馆召见吗?胡纯尴尬地拉了拉敞开的胸口,扭了三道弯的身子也直板板地站好了。她曾那么仰慕来云,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来云这样气质出众的大妖。虽然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对来云的敬仰感消失殆尽,但是,非常不想在她面前出丑。
  “你出来干什么?”雍唯喝斥她,语气里尽是不满。
  胡纯误解了他的不满,以为他觉得她冒然从后殿出来是不识身份,当着来云,她有些难堪。
  来云高贵端庄,神色平静,没了追杀她和青牙时的狠戾,胡纯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是该先问个好,还是灰溜溜退回后殿。来云轻轻低下了头,向胡纯微微行礼,恭敬却不失身份地说:“胡纯仙子近来可好?”
  胡纯一惊,没想到来云会对她这样礼遇,她讷讷动了动嘴唇,也学着来云的样子,不卑不亢地清淡福身,回了一句:“来云娘娘也好吧?”
  这本是句最常见的客气话,可是来云听了,苦涩一笑,“不好……我过得不好。”
  来云自曝辛酸让胡纯更加惊讶,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能愣愣地看着来云,她发愁的时候仍旧那么美。
  来云说自己不好的时候,眼神有些涣散,话说完了,她也醒过神,眼睛落在胡纯的脸上,似感慨又似悲哀地说:“胡纯仙子,过去本座有得罪你的地方,请你见谅,如今想来,也是我太过分。”
  胡纯有些手足无措,习惯地赔笑,“娘娘,都是误会,你也不要如此介意了。”
  来云听了,嘴唇一抿,又低了一会儿头,世事无常,哪曾想她也有向胡纯道歉低头的时候。
  “神主,我此番前来,苦等多时,明知您闭门谢客,还是执意求见,为的……不过是替辉牙求个情。”
  来云的悲哀加深,皱眉看着雍唯,无奈而卑微。
  “他在湖边的所作所为,你知道?”雍唯端坐在宝座里,双手扶膝,脸色冷漠,明摆着,他没有宽恕辉牙的打算。
  来云见状,咬了咬牙,双肩一端,决然跪了下去,“神主,我也知道辉牙罪无可恕,可是,他是我的夫君,我儿子的父亲,我不能不尽力保住他。--**---*---”
  胡纯有些局促,正如她不愿意来云看见她被雍唯喝斥,来云肯定也不想让她看见她苦求雍唯的场面。胡纯低头,放轻脚步,尽快走回后殿,虽然曾是仇敌,但她也不想让来云太难受。
  雍唯淡淡道:“处决辉牙并不会牵连到你。”在他看来,辉牙死了,反而对来云有利,辉牙简直是她的一个污点。
  来云沉默了一小会儿,笑了,却流下了眼泪,“神主,您也知道,我儿子赤婴如今在天庭供职。”
  雍唯神色缓和了一些,算是安慰她,说了句:“他做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来云听了,果然发自肺腑地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骄傲的光,但也仅只飞快的一瞬,马上又被哀愁遮盖,“所以,我就更不能让他有一个觊觎神者之心的父亲。”
  雍唯沉默,他能体会来云作为母亲的良苦用心,觊觎神者之心,在天庭看来,无异于反叛。有这样一个父亲,赤婴的前途也就到神使为止了。
  “为了保护赤婴,这么多年来,我……”来云情绪激动起来,眼泪疾流,呼吸急促,“我做了多少错事,造了多少杀孽!只因为我不想他有一个荒淫的父亲,让他蒙羞失格。为了保持他嘉岭妖王的正统出身,我连他的兄弟都不放过,连孩子……都不放过。”来云闭起眼睛,仿佛无法直面自己的罪恶。“因为——”她哭了一会儿,突然睁了眼,人也镇静下来,这急剧的转变,让她显得有些阴狠,“我知道,嘉岭对于天庭的意义有多重要,我更知道,”她阴恻恻地笑了,“珈冥山下有什么。”
  “放肆!”雍唯被激怒了,重重一拍扶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神主,我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保住珈冥山的秘密,就等于成全嘉岭妖王的特殊地位,对我的意义甚至比对您更重要。我会守口如瓶,只要您放过辉牙,我会忘记一切,包括……你救胡纯的那个山洞。”
  “你!”雍唯暴躁地站了起来,“你简直找死!”
  说出了最后的底牌,来云反而不怕了,也没了卑微之色,挺直脊背款款地叩下头去。姿态是等待雍唯的赦免,实则就是胸有成竹的胁迫。
  雍唯整理了一下呼吸,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来云,我本可以立刻杀了你。”他从牙缝里说。
  来云跪伏着,毫无反应。
  “你走吧。”雍唯终于掩不住恼恨之色,“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来云听了,轻盈地站了起来,亭亭向雍唯福了福身,“神主,来云会铭记您的慈悲和恩德。”
  雍唯没有说话。
  胡纯在珠帘内把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来云离开很久,雍唯才把条几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他反应得越迟缓,说明越生气,压制了这么久还是没压住。珈冥山下的秘密?胡纯不知不觉咬住嘴唇,听上去似乎关系重大。雍唯救她的山洞……不就是那个非常非常小,连个通道都没有的小洞吗?那里会有什么秘密?
  细细一想,她和青牙逃命那天,在那个狭小的洞里会遇见雍唯,本身就非常可疑,只是她忽略了。
  一个能要挟雍唯的秘密。
  胡纯长长吐了口气,雍唯牵扯到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没人在殿里伺候,雍唯亲自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胡纯站在门边没理他,也没掩饰自己听到他和来云的对话。雍唯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低沉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胡纯翻了下眼睛,不冷不热地说:“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听见。”
  雍唯瞧了瞧她,“怎么了?不舒服?”听语气,肯定是不顺心了。
  胡纯不说话,劲劲地走到床边,面向里躺下,没错,她就是不舒服,心里很不舒服。
  雍唯烦恼地皱眉,慢慢踱到床边,“我放来云走,你不高兴?”他猜测道,“你放心,以你现在的地位,她绝对不敢再对你不利。”她还是不说话,他耐了耐性子,“毕竟她也是修炼数百年的大妖,修行不易,不是逆天悖祖,何必取她性命。”
  胡纯极轻地冷哼了一声,这会儿他倒大慈大悲起来了,当初在山洞里,他不是想把她扔出去给来云劈?那时候怎么不见他念及她百年修行?
  雍唯当然听见了她的冷哼,心里也火起来,声调变冷,“我不是保证了么,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胡纯腾地坐起来,但是没有转过身,对着床里气哼哼地说:“你保证?你上次保证过的人,不是被你妈弄得灰飞烟灭了吗?”
  雍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的愤怒不知不觉降低了周围的温度,胡纯感觉到刺骨的寒意,立刻知道她触碰了他的痛处,他动了真怒。因为害怕,她没有转过身来,她不敢看他。
  雍唯沉默了很久,胡纯在这沉默里如坐针毡,她越来越冷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她只不过信口胡说,没想到就说中了真相,看来……雍唯真的向锦莱保证过。或许就是因为他失信于锦莱,所以才如补偿般,又说与她。
  “以后,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最后原谅你一次。”他低缓地说,每个字里都能听出忍耐。
  胡纯的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睛,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刚才也是这么对来云说的,原来在他心里,她和来云并没有太大区别,被原谅,被放过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她提起锦莱的过错,和来云说起珈冥山的秘密一样严重。
  她猜错了,她还以为他没有真正爱过锦莱,她也相信了风引的话,不想犯忌讳,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锦莱。
  上次她提起锦莱,他并没有生气,是因为还没得到她么?
  如今再提锦莱,他就恼怒成这样。
  “我……”她忍住泪水,尽量平静地开口,还是无法控制地哽咽了一下,“我知道了。”
  是她错了,她又忘记了自己是谁,雍唯是谁。
  她又犯了兽性,以为共赴巫山就是伴侣,她和雍唯永远不可能成为伴侣。
  她的道歉并没让他好过,她的隐忍,她的委屈,像块石头,直直地压在他的愤怒上。他驱散不了愤怒,也掀不开石头,只能更加恼火。
  再次陷入沉默,心脏要爆裂开的反而是雍唯,他讨厌这种情况,只能拂袖而去。
  胡纯哭了一会儿,不伤心了,就嘲笑起自己的愚蠢。
  她下了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还有重要的事,青牙说不定还心惊胆战地东躲西藏,只因为救了她。雍唯如此恼怒,肯定不会再和她同去钟山了,他不去也好,她更能好好求求钟山老祖善待青牙。她需要一件信物,还好,前殿被雍唯发脾气扫得一塌糊涂,她走过去,随便捡了件小巧的折扇。这都是摆在雍唯前殿的,钟山老祖来过,自然眼熟,知道是雍唯之物。
  新为她做的衣物摆在后殿的小几上,胡纯胡乱穿好,没人帮助,很多配饰也没戴,她不敢走前面,绕到后门出来,过了花篱就看见了霜引雨引并肩而来,瞧见她,犹豫了一下,都行礼问好。
  胡纯有点儿受宠若惊,有些慌乱地回了礼。
  她拿出折扇,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问:“神主派我去钟山,可是又没说清楚怎么能最快到,两位能告诉我吗?”
  如果碰见的是风引,她这拙劣谎言立刻就会被拆穿,幸好霜雨二人都是出名的老实人,见了折扇已经深信不疑,再加上雍唯平时一发脾气就什么都不顾,今天因为来云动了大气,没和小狐狸说清楚太正常了。
  “既然您有黛宫扇在手,还怕不能速去速回么?”雨引嘴角轻轻弯了弯,在世棠宫就胡纯敢笑。
  胡纯看了看手里的扇子,没什么稀奇之处,连光都不发,“他……他没告诉我怎么用。”
  雨引霜引互相看了一眼,他?果然小狐狸是出息了,叫神主都他他的。既然如此,别得罪她才好。
  雨引详细解释道:“只要您念动黛宫扇的咒语,春山黛眉,然后说想去的地方就可以了。”
  啊?胡纯意外之喜,她胡乱一拿,还拿对了!她太需要这么个宝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她急不可待地尝试,春山黛眉,钟山,眼一花,耳边闪过风声,再看时,她已身在四季梅花不败的钟山了。
  第28章 分别
  钟山之美,超过胡纯以往所见,各种不同颜色的梅花遍布山间,红梅上有落雪,在暖如暮春的气候下也不融,白梅上挂了淡绿的细丝带,丝带上点缀了非常小的夜明珠,不知道夜里是怎样的炫丽,怡人春风中,兼具春冬景色,果然是仙人住所神秀洞天。钟山因形似大钟得名,最独特的是山顶有一拱形山桥,极似大钟的吊耳。钟山圣府就建在巨型山桥的正中,云缠雾绕,祥光烁烁。山桥下正有一挂巨大瀑布,钟山圣府跨水接峰,得尽山水灵秀。
  胡纯站在山桥一端,呆呆看了一会儿,已近午时,太阳在山桥下的瀑布雾气上折射出一道宽宽的彩虹,更添钟山绮丽。她都有些羡慕青牙了,如果她也能在这样漂亮的地方生活修炼,真是心旷神怡别无所求了。
  她漫步走过石桥,距离虽远,奈何景色绝佳,行走其间也是享受。她听着瀑布水声,看着周围开阔的群山错落,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她的烦恼像她于这壮阔景色里一般,都缩小了。
  钟山圣府是人间仙境,仙尊府宅,门楼自然高大气派,比起世棠宫,多了灵秀高华,少了帝王威严。胡纯看惯了世棠宫的高门大户,在钟山圣府门前也没有怯意。门环是紫檀镶铜,挂在她头顶高处,胡纯觉得掂起脚来伸臂叩门,实在毫无仪态,直接敲门又发不出多大声音,她看过大门自然知道,叩门的声音等同于仙力高低,也决定人家把你放在哪个档次里。
  她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在掌心聚气,试着去拍门环,没想到竟然手心发热,一股仙力蓬勃而出,门环撞在门上虽然不是特别响亮,但也清晰悠远,已经算得上及格。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猛增的仙力是怎么来的……她当然想到了雍唯的血和鱼水贡献,竟如此有威力?
  门童客气开门,是个俊秀的少年,他虽然不认得胡纯,但十分恭敬。
  胡纯也彬彬有礼,学着来世棠宫的那些神仙一样,优雅报上名号,等少年去通传回报。
  “你擅离世棠宫,还偷了黛宫扇,该当何罪?”雍唯在她身后威严地说。
  胡纯并没吓得一惊一乍,她能瞬息而至,雍唯刹那前来更不是问题。她淡然回头,看他仍穿着早上见来云的常服,没有换出门的衣服,心情好了一些,看得出是匆匆追来,没顾上打扮。
  “想治什么罪就治什么罪呗。”她满不在乎,转回身不看他,很专心地等门童回来。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雍唯很沉肃地说。
  他这种语调其实很怕人,但是胡纯心都没颤,故作恭顺地回了一句:“我怎么敢?我只是个下人,听您训斥都来不及。”
  雍唯咬牙瞪眼,他吵架不行,又在钟山,只能胸口发堵,说不出话。
  门童回来得很快,他看见雍唯有些意外,怎么这一小会儿就多了一个人?既然是跟着世棠宫下人来的,衣饰也不算豪奢,应该也是世棠宫的仙侍什么的。他也没在意,把半扇门开了二人宽的缝,胡纯已经觉得是礼遇了,含笑而入,雍唯却板着脸没动。
  胡纯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心里冷笑,神主大人走到哪儿都是主人亲自出迎,门户洞开,没侧身走过路,她嘲讽地一抿嘴,爱进不进,她可得赶紧去见钟山老祖了。
  雍唯两只胳膊来回拂袖,忍了好几轮,终于低头冷脸,从门缝里走进来,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赶上胡纯,他用眼角瞥她,下决心要紧紧她的筋。可是她堵着气,假笑着不看他,胡乱梳起的头发一点儿都不端庄,偏偏就带出那么股娇慵俏媚的放肆劲儿,他明明应该很讨厌,可看了就顿时没了气性。这倒霉脾气是他惯出来的,可是……他好像还挺乐意。
  他意识到自己傻乎乎的,似乎还笑了,赶紧一冷脸,幸好没被她看见,不然再不会对他有半点畏惧,更要气得他头疼胸闷。
  钟山老祖频繁往来世棠宫,和胡纯青牙很熟悉,其实他也知道胡纯赶来钟山的意思,端坐在正座上想怎么和她说,如果坦诚他已经收留了青牙,又怕她回世棠宫顺口一说,神主听了心里不痛快,还是留些余地为好。
  胡纯走进来的时候,钟山老祖顾虑到她和神主关系,还是站起身,这算给足胡纯面子了,可当他看清胡纯身后跟的人,脸色立刻变了,匆匆走过来迎接,笑容也瞬间堆了满脸,因为意外,显得有些慌张,问候也结巴了起来。
  “神……神主,您怎么也跟来了?”话说出口,钟山老祖立刻意识到问题,怎么能说神主是“跟着”来的呢?他一慌,急中生智,袖子一拂,把领路的门童撂了好几个跟头,他瞪眼训斥道,“神主大人前来,怎么不立刻通报?”
  门童吓得连连叩头,满嘴求饶,他快哭了,自从来当仙童,没这么委屈过。
  胡纯看了不忍,连忙出声解劝,“老祖莫气,原本只是我自己敲门,雍……神主是后赶到的,门童小哥没有错,只是一时不查,无心之失吧。”
  钟山老祖只是做做样子,岔开话题,就坡下驴地骂门童道:“还不退下!吩咐他们上钟山最好的药茶。”
  门童唯唯诺诺地走了。
  雍唯对这些都不关心,也没和钟山老祖客气,老祖请他上坐,他就理所应当地坐到钟山老祖的那个位置上,一副喧宾夺主的样子俯视着老祖和胡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