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许鼎顿了一下,还没通知丞相,皇上现在过去一起议事?
  走吧。
  二人匆匆策马往丞相府而去。
  往日里只开侧门的丞相府,今日居然中门大开,前厅院子里站了一众臣僚,唯独不见丞相府的仆人。
  萧归愣了一下,你们都在这儿?
  朝臣们个个面色有异,不敢出声。
  萧归也没理会他们,抬腿边往书房走,一般出了紧急要务,都是在丞相书房里议事。
  却不料,他一脚踏进书房,里边空空如也。
  是真的全空了,书架上的书都没了,案上也没了笔墨纸砚,置于一旁的洗墨瓷缸干干净净,见了底。
  案上齐整摆着虎符和丞相印玺。
  萧归面色冷凝,强抑住心底的不安,抽出镇纸石下的宣纸。
  上面赫然写着:久病难医,乞回骸骨,勿念。
  唐玉等人匆匆赶了过来,却见萧归手上捏着那张纸,脸色阴郁得十分可怖。
  若说从前的小皇帝是顽劣不堪,现在的萧归,让唐玉隐隐觉得有了种暴君的势头。
  他瑟缩了一下,还是颤颤巍巍地开口:丞相这是挂印辞官了,皇上不必过于伤心。我大梁地灵人杰,虽然难以寻到想丞相这般的才俊,料想此等一点的,也该是有的。
  其他官员也纷纷应和。
  是啊!皇上勿要过于伤心。
  贤才难得,却也不是不可得呀。
  丞相操劳了这几年,想来身体确实不太好了,不然也不会辞官而去。
  闭嘴!
  萧归骂了一句,随后不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直奔门口。
  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催缰绳,就已经疾驰出去数里了。
  许鼎无奈,只好也跟着策马追了出去。
  穿街疾驰,一路撞翻了多少摆摊小贩,跟在二人后面的唐玉,因落得慢了,被小贩揪住了,只好挨个赔偿损失,转眼间,那前面的两条骏马都不见踪影。
  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狂奔,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城外山中回响。
  前面就是三岔路口了,许鼎在后面疾呼,皇上!快停下!皇上!
  吁
  许鼎的马在路口勒住了,却见萧归不管不顾,无头苍蝇似的往一个方向狂奔,追出了十几里,发现没有任何踪影,又折了回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许鼎无奈,只好紧紧跟着他。
  然而,他们两个人来来回回在三条路上跑了将近百里,从清晨跑到日头正中,也没见一个人影,反而把二人累成了狗。
  皇、皇上,北境事急,不能再拖、拖下去了。
  许鼎累得说话都说不匀了,口干舌燥,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丞相若是知道,也不会依的。
  萧归没说话,他整个人像是被人抽掉了全身气力似的,没有一点神采。
  许鼎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这么重视温无玦了,从没有想过他反应这么大。
  皇上,我们如今必须要尽快调兵遣将,调度粮草,这一次,恐怕是一场硬战了。
  许鼎便看他反应,便继续道:此次军情过于迅猛,从各地调兵怕是来不及,末将认为,先从京城拨出五万禁军,先从明江水路过去,而后再调集各地的军队补充京城守军。
  哒、哒、哒。
  急躁的马匹在原地打转,二人之间却安静极了。
  许鼎说了半天,萧归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搜肠刮肚,还想继续再说什么,却见萧归忽然抬起头,眼神冷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调了五万禁军,京城要拱手让人吗?
  许鼎:
  皇上,北境更急,京城可以从周边各地调集
  萧归道:你扪心自问,来得及吗?
  他策马在许鼎身边转了一周,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盯得前后通透。
  许鼎,你戍守京城十几年,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萧归顿了一会,二人之间的气流静得有些诡异。
  相父离开,你是先知道的,不然真出了北境的事,你不会先进宫禀告朕。
  他语气极其笃定而冰冷,而且北境告急,是假的。
  相父要铲除世家了,他不走,世家就不敢动,对吗?
  许鼎默然了片刻。
  然后慢慢露出了笑意,有些欣慰,皇上都猜中了,果然不负丞相教导。
  下一瞬,他被萧归从马上拽了下来,一拳头挥在他脸上。
  朕一向信任你!你居然瞒着朕!
  许鼎跌在地上,后背一阵闷痛,他却没有还手,只是抬起手臂挡了挡。
  不怪乎皇帝生气,哪怕从前,他跟温无玦关系不好的时候,也只有许鼎跟他走得近。
  说是君臣,不如说是知己。
  而如今,他却不得不跟着温无玦瞒着他。
  萧归的拳头像猛烈的雷,裹挟着怒火,拳拳到位。
  皇上!臣不是故意瞒着的,丞相身子中毒已久,怕是不能久于人世,不得不走啊!
  丞相要是真在朝中病倒了,世家就更肆无忌惮,到那时皇上处于被动地位,可就更难应对了!
  况且如今丞相造势北境事急,皇上可带走京城全部兵马,抢占先机!
  萧归的拳头停了下来。
  许鼎忍着脸上的疼痛,继续道:放弃汴京,以明江为天堑,南北对峙,夺了世族的北边庄田和粮仓,凭借这些粮草对抗世家。这就是丞相给皇上出的最后的策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小伙伴在问相父中的毒,我其实把答案写在前文里啦,你们要看、仔、细。
  不明白也没关系啦,后文会提,不虐~
  第56章 来信
  大理寺, 水牢。
  个裹着深黑斗篷的身影负手站在牢门前,皱纹横生的眼角眉梢,略带上笑意。
  嘭声, 远处的外铁门关上了。
  这里面彻底只有两人了。
  黑斗篷落了下来,露出男人斑白的头发。
  祭酒好本事,本官花了这么多年的力气, 都没能让他滚出汴京, 祭酒大人倒是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倒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水牢中的男人嗤了声,没有答话, 反而问道:王大人, 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承诺?
  他已经受够了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的日子。
  王保轻轻笑了,别急,祭酒好歹也要告诉本官,温无玦还会不会回来?
  刘宣脸色冷淡地垂下眼皮。
  他清楚王保旦知道温无玦彻底不会回来了, 那他活着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他定会杀了他。
  可他现在自己都没底,他看不透温无玦这个人的心机。
  如果他不怕死,为什么那天要配合他喝下药水?
  如果他怕死,至少应该留他条命,逼他交出解药。
  可他从头至尾, 都没有提到过解药,似乎并不在乎。
  难道他已经猜到所谓的毒.药是子虚乌有?
  太医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毕竟根本就不是毒.药。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人相信自己中毒了,就不会相信太医的话。
  如果温无玦相信了自己中毒,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从而挂印辞官, 离开汴京,这或许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可要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找他要解药啊。
  刘宣想破脑袋,都没想清楚温无玦到底在筹谋什么。
  王保见他久久不说话,目光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声音也染上寒意。
  祭酒大人,这里还是地牢,你可还没出去呢。
  刘宣回了神,对上王保难掩杀意的眼神,心理编织好了说辞。
  他缓缓说道:他会回来,毕竟他还以为我给他下了什么稀世之毒呢。
  你是蒙他的?王保顿时恼恨起来,你怎么不直接了结了他?
  刘宣冷笑道:那王大人就便宜了,下官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保强行忍住愤怒,想到温无玦可能还会回来,顿时心里哽,深觉做什么事都会被绊住。
  忍了这么多年,机会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偏偏又不能得。
  刘宣仿佛看穿了他,王大人信守承诺,捞我出去,只要他敢回来,下官自然有办法让他以为他自己的毒还没有解。也只有我活着跟他说,他才会相信。
  王保眼底的戾气深重,本就下垂的眼角,显得更加酷厉。
  他对刘宣这种不受控制的合作者,厌恶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他冷冷地撂下句话,三日后,自有人来接你。
  随后拂袖而去。
  长长的牢中甬道尽头,两条身影探了出来,甲胄在烛火下反着冰寒的光。
  许鼎低声道:看来丞相没有中毒,皇上不必担忧。
  萧归没有说话,浑身上下气压很低。
  那日他察觉了异常,问他相父的时候,他还编了堆谎话骗他。
  甚至,连离开都悄无声息的。
  他要气炸了!
  什么乞回骸骨?那也要先乞,再走吧?
  他都没同意,他凭什么走?
  许鼎见他眼底幽暗,紧抿着嘴角,霍地径直往前走去。
  刘宣听见脚步声,当即警觉起来,刚转过头去看,就被根凌空而来粗硬的马鞭捆住了脖子。
  萧归这次不跟他废话了。
  用马鞭在他脖子上绕了圈,然后用力吊了起来,卡在牢门的木栏上,往后使劲催紧。
  刘宣双脚用力地挣扎着,脸色涨得青紫,手上去扯脖子上的鞭子,却怎么也扯不开,嘴巴里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没会,他浑身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慢慢地归于平静,瞳孔涣散。
  萧归陡然抽鞭子,尸体顿时滑了下去。
  他眼中的戾气却没有消散,看得许鼎微微心惊。
  皇上
  萧归冷声打断他,下次再敢瞒朕,你也是这种下场。
  许鼎:是,末将记住了。
  随后,二人悄无声息地从水牢的密道离开,连只苍蝇都没有惊动。
  轮冷月嵌在山峰之巅,漠然俯瞰着汴京这座庞大的都城。
  城外旌旗猎猎,六万禁军紧急集结。
  许鼎横刀立马,回首望了眼高高的城墙,忽然心生感慨。
  这去,便是放弃汴京了。
  他作为臣属倒还没什么,萧归是皇帝,宗庙根基都在这里,坚守下去,就算做傀儡也是个皇帝。
  断然放弃,世家必反,那就是逐鹿天下,成败难料了。
  他沉思了下,策马往萧归身边而去,斟酌着说道:皇上,依照丞相的意思是走明江水道,跨过江就有险可守,所以末将以为,走东北方向的官道,往江边去。
  萧归瞥了他眼,道:丞相已经挂印,他现在是介庶民。
  许鼎:
  他深觉现在的萧归真难伺候,说话不冷不热,心思还揣摩不透。
  那依丞温无玦的策略,可能需要些渡船,不如先让支骑兵先行出发,到沿江打点购置船只,皇上以为如何?
  萧归默然半晌,许鼎几乎他默认了这种法子的手,他却忽然开口道。
  朕为什么要依个庶民的策略?
  许鼎:
  旁边的李凌都看不下去了,抬了抬眼皮,示意许鼎不要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皇帝对温无玦的心思,他心知肚明,皇帝现在正没处发怒火呢。
  待到人马集结完毕,萧归方冷冷地吩咐下去:出发,走西北方向官道。
  夜里急行军,两个时辰休息次。
  原地休息后,李凌扶着把老骨头从马背上下来,走到萧归身边,给他递了水袋。
  皇上,喝点水吧,这会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
  萧归蹲在篝火旁,拿着块帕子正在擦枪尖,目不斜视,把那杆银灰□□的枪身擦得光亮。
  李凌连喊了好几句,却被他瞪了眼,滚!
  李凌:
  滚滚滚,这就滚。
  不就个男人吗?至于这么半死不活的?
  许鼎在不远处瞧见了,摇了摇头。
  但见李凌朝他走了过来,满脸苦笑。
  现在我是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
  统领是行军打仗的,可奴婢不是啊,奴婢伺候人的,这没法不凑上去。
  许鼎叹了口气,他如今连丞相的话也不听了,不走东北官道,不渡明江,从这条道上走,时间上至少需要两倍,万汴京有变,追了上来,或者他们抢先渡过明江,抢占先机
  这点李凌倒是有不同见解。
  奴婢以为,统领多虑了。全部禁军都被皇上带走了,现在汴京就是块没有人看守的肥肉,那些世家个个都蠢蠢欲动。且不说他们还没能这么快组织兵马追上来,即便是临时组建起军队了,恐怕也忙着内斗呢,不太可能来挑我们这根最硬的刺头。
  许鼎时没想到这层,仔细想了想,也有道理,但,只是徒然浪费时间,也是无益。
  李凌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自认为对皇上的性情略微了解,私以为皇上看似固执偏拗的表面下,或许另有打算。
  难道是温无玦离开,走的是这条路?
  既然他已经给皇上定下了南北对峙的策略,就不太可能待在汴京带了,可能会往北边走。
  他那个病怏怏的身体,也应该会选择走明江水路吧?不然车马劳顿、时间还长,更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