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他竟是半分失落皆无,只觉得胸中舒畅。
  他回了房间换下衣衫,将脏衣服直接裹着扔了出去。
  不要便是不要了,本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两年一晃而逝。
  顾铮如同一棵小柳树般,抽条伸枝,高了许多。
  他逐渐明了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母亲,便也不像是从前那般哭闹非要找娘亲。
  如今倒像是个小大人一般,自己分了房间睡,不必有旁人来伺候。
  凌祉却是最叫他匪夷所思的了。
  从前那般日日相随,如今却也是搁置了。
  若非瞧见他每次不小心撞见自己时候,那一双灼灼桃花眼。
  他却是有几分疑虑,可是凌祉也全然放下了?
  凌祉如今倒是真真成了他们和平共处的邻居。
  他虽是鲜少出门,可毕竟同住朱雀街上,却是时常能打个照面的。
  萧云谏每每瞧见他,便觉得他揣了一肚子的话语要同自己言说。
  可到头来,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不想平白惹自己腻烦。
  倒是他这般行径,反而引得萧云谏几分于心不忍。
  眼瞧着顾铮已到了该开蒙的时候。
  自己虽是有那九重天上停云殿中半柜子的书海知识,却不能教顾铮修习武艺。
  凌祉虽是大多时候用的灵力,可到底无上仙门的剑招未忘。
  萧云谏在乳母好说歹说地相劝下,方才端了一碟精致的点心,敲响了鬼宅的门。
  那院门仍是风一吹便要鬼叫般的姿态,叫他不禁咧咧嘴,抽回了手。
  凌祉不过一瞬便展开了门扉
  他半张脸是倾国姿态,剩下半张虽是好了皮肉,可仍歪歪扭扭地堆在面颊上。
  让人看得十分难受。
  他眼底欣喜仿若要冲破牢笼,呼喊着告知萧云谏。
  可他却忍住了自己心底如擂鼓般的悸动,问道:你怎得来了?
  这话听于萧云谏耳中,却成了他上赶着来瞧凌祉了。
  眼眸一斜,他便说道:也是闲来无事,家中多做了几盘点心。新拿的样子,先让你尝尝。
  便是将他只当做一个试吃之人罢了。
  凌祉也未曾含糊,便用纤长而又分明的指尖,从碟子中夹了一块放于口中。
  似是细细品味后,道:味道很不错,想来顾铮应当爱用。
  他既提及了顾铮,萧云谏便顺势而说:今日我来是为了
  萧云谏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外面熙熙攘攘。
  大家皆是高呵道:承蒙女皇天恩,愿天佑我姜国,天佑新诞皇子!
  萧云谏心中立马咯噔一下,盘子瞬间落地,散碎了一地。
  他有些惊异又无意识地扯住了一旁的物件儿,喃喃问道:又有皇子?那是穆恕戎吗?
  可除却穆恕戎,又有何旁人呢?
  萧云谏立马反身回家,却是依旧没注意到自己手中还攀扯着什么
  便是回家也没撒开手。
  乳母开门也去听此事,正巧瞧见了有些火急火燎的萧云谏。
  她张大了嘴巴,惶惶道:您、您怎得将凌拽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谏真的,都整出心理阴影来了快
  哈哈哈哈哈!结果还把人提溜回来了
  阿谏:我都干了啥蠢事啊qaq
  小剧场:
  萧云谏:快乐地唱起歌~唱的什么歌~凌祉不打扰我的歌~
  凌祉:默默弹琴和个声吧。
  第53章 木剑
  萧云谏垂头往自己手边看去。
  那里扯着的,是一截素白色的袖子。
  宽大的袖口,依稀瞧着的就是凌祉平日会穿的模样。
  目光上扬,便是凌祉掩下那几分诧异,刻意维持着平静地面庞。
  萧云谏忙不迭地撒开了手,脚步后错了两步。
  他几分慌乱地道:方才当真对不住,只是听了这般消息,一时间令我有些
  不知所措?
  凌祉倏地开口。
  他已是许久未曾与萧云谏攀谈了。
  如今却是萧云谏起的头,萧云谏拉的他。
  他可是能再进一步?
  可又瞧着萧云谏那错后一步的楚河汉界。
  他抿着嘴,心中又是了然。
  他若是不能正视自己如今的位置,便会使这两年来做的所有努力。
  皆化作泡影。
  他长叹一番,只道:是我不知所措了。
  街角又是传来喜讯,似是有官衙挨家挨户地发着喜糖。
  众人皆是一片祥景象。
  只这朱雀街萧家府上,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做如何言论。
  萧云谏看了一眼站定在门口的凌祉,皱皱眉头,仍是说道:先进来吧,总站在此倒是叫旁人查出不对劲儿了。
  这是凌祉第一次入了萧府。
  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庭院中支着一棵葡萄架。
  来往仆从安然自得,却又井然有序,打眼瞧上去便是主家调/教得好的缘故。
  未等萧云谏开口,仆从便搬来了舅甥二人自己用藤编的矮椅。
  萧云谏瞥了一眼,却终是没有出言驳斥。
  凌祉甫一落座,还未开口,便听外面敲门声起。
  驿站官差扬声说道:公子,您那位亲亲表妹,又来信了!
  萧云谏给乳母使了个眼色,她立马迎了门去,取回了信件。
  又是分了一丁点的散碎银子给官差,也亏他隔三差五就乐意来萧家送信。
  萧云谏接过信件。
  那上面用米糊封的胶痕瞧着依旧规整新鲜,并没有被拆开又重新封上过。
  信封的题字亦是萧云谏熟悉的模样
  是陆扶英亲手所书的信件。
  他撕开信封,将薄如蝉翼般的信纸抽了出来,轻声念道:
  亲亲表哥,见字如晤。虽久未联系,可妹心甚思。
  近日多事,只字片语而不能言,望与汝相见。
  都城郊外十里坡上有八角亭,三日后此处相会。
  妹,英字。
  萧云谏皱了皱眉头。
  凌祉高挑的身子蜷缩在低矮的藤椅上面,腿折在一处,不知该往何处去伸。
  一时窘迫间,便听那亲亲表妹的话语。
  倒是忘却了自己的腿还不知该摆到哪处去。
  他的心又是如同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任圆任扁地被无形捏了个遍。
  酸涩烧得整个胸腔难受。
  他以为两年沉淀,他应当对此般事能多几分淡然。
  可他却忘却了,从前三百年都没有淡忘的事情。
  如今怎又会不一致刻骨铭心地烙成了他的枷锁?
  只多了几句,他便听见了那个英字。
  好似从前自己从未在意过陆扶英与萧云谏之间的弯弯绕绕。
  如今想来,那会天后还言说要将扶英公主许配给萧云谏。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叹道:是陆扶英?
  萧云谏瞥他一眼,却没先回了他的问句。
  只是将信纸一团,递给乳母说道:烧了吧,麻烦看着它燃烧殆尽,便是一丝灰尘粉末都不要留下,就如往常那般。
  乳母从善如流地接过信纸,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信就算是在萧府上,亦是只过二人的手。
  不敢再叫旁人触碰。
  就连方才念出,亦是声音细若蚊蝇般。
  除却凌祉,这梦中的常人便是听不见的。
  萧云谏一晃神,他这般久了,都忘却凌祉的五感也同他一般异于常人了。
  他点点头,面色却有几分犹豫。
  你可要赴约?凌祉低声问道。
  如今没了什么劳什子的静音诀、隔音罩的,倒也有些不方便极了。
  凌祉目不转睛地看向萧云谏。
  他已是许久未曾这般坐下,萧云谏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萧云谏几分神不守舍,并没有在意身侧之人是谁,亦或又说了些什么。
  他总觉得那信件有哪处不对,可奈何翻过身去问乳母之时。
  已是成了一抔尘土。
  他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在自己的最爱的摇椅之上。
  椅子晃了两下,他方才偏头直视着凌祉的目光,道:此刻,我才说一句许久未见,可是有些晚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萧云谏抬手用手背遮了遮。
  他生得极白,便是凌祉这般玉雕般的人都及不上。
  光晕透过他的手掌,却是透光了一般。
  什么都遮挡不住。
  萧云谏有几分泄气。
  凌祉环顾四周,却见木口放着一柄深色的油纸伞。
  他快步走到伞前,取了伞,又在萧云谏的面前撑开。
  他道:虽是作用不大,可倒也能少几分这直晒的阳光。
  萧云谏抬眸扫了他一眼,却是自行起了身。
  他拖拽着自己那张扔在晃悠着的躺椅,到了葡萄藤下的阴凉处。
  又一头歪了上去。
  倒是把凌祉窘迫地晾在原地,好不尴尬。
  萧云谏并无恶语相向,竟是解释道:不吃旁人恩惠,才能独善其身。
  他朝着仆从努努嘴,示意其给凌祉也搬来了藤椅,搁在葡萄架下的阴凉中。
  他不在乎,便也不在意同凌祉多说一句、多解释一番。
  顾铮刚写完萧云谏给他布置的几本抄写,得了乳母应允之后便出了房间。
  他如同一丸弹弓一般,一头栽进萧云谏的怀中。
  撒了半晌的娇,他方才瞧见一旁还有个凌祉在。
  顾铮先是犹豫了一瞬,继而又细声细气地道:我记得你。你是那时候,在母母亲的宫中,总是缠着舅舅的人。
  萧云谏叹了口气,谁都知晓顾铮什么都记得,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说罢了。
  凌祉弯下腰去,蹲在顾铮的面前,将自己完好无暇的那半张脸展露给了顾铮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铮仍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虽说他记得,可小孩子总是不懂。
  萧云谏方才说道:除却方才乍然听闻的喜讯,我却本来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
  凌祉想也未想,便道:好。
  好?萧云谏呵了一声,你还未曾听我说,是何事。
  何事皆为好。凌祉郑重地说道。
  只要萧云谏所言,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去得。
  萧云谏啧了一声,把顾铮推到他面前,说道:那便从即日起,传授铮儿些武艺傍身吧。
  还未等凌祉言语,顾铮便先跳了起来,欢欣雀跃地道:终于要学武了!
  不过,这事倒不急切。
  萧云谏仍是有些恍惚那信件中的问题,他细细回忆之后。
  却是陡然想起凌祉问的那句:是陆扶英?
  英字!
  采夕作为那信件应到的去处。
  每每写来,即便是陆扶英亲手所书,可落款也总是一个夕字。
  这般便是最最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只他信件已烧,叫他再无从查证。
  凌祉看他面色,从疑惑到了诧异,又从诧异到了几分凝重。
  便知此事兴许大不对劲儿。
  他问道:可有我能相助的地方?
  萧云谏摇摇头。
  凌祉便道:那我便先在院中,为顾铮削上一柄木剑。若是有事,唤我即可。
  他受过千万遭打击,如今终是明了何为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依着这距离,现下却又得了萧云谏的好脸色。也算是
  适得其所吧。
  凌祉在后厨寻到了几块未劈的干柴,量着尺寸大小,刚好能做上两柄小木剑换着用。
  他捡了腰间别着的匕首,没两下便削出了一个剑的轮廓。
  他抬眼去瞧萧云谏的位置,却见萧云谏撑着下颌,眼神几分涣散,面对着自己。
  萧云谏拧着眉头,眸中空洞,不知仍在忧虑些什么。
  凌祉摇摇头,又是继续手上的活计。
  只是又慢了些、又细了些。
  能多看一些。
  削下的木头哐当落地,刚好唤醒了萧云谏的沉思。
  他打了个激灵,却是瞧见了凌祉认真的身影。
  他有些恍惚。
  他刚进无上仙门的时候,好似也同如今顾铮的年岁差不多。
  那时候,他师父遥天真人正值修为的瓶颈突破期。
  闭关的时候,不能关照着自己。
  便遣了凌祉这个年岁最小的师弟来照顾。
  凌祉从未收过徒弟,自己也是唯独带的一个。
  从他入无境峰起,凌祉便是衣食住行一一过问,一丝含糊皆无。
  其实想来,那时候他仍是孩童,眼眸虽是有着如今痕迹。
  却也未曾长开,三分皆是不像,又何提八分。
  思来想去,那时的凌祉,便也是真心地待自己好吧。
  不若,他小时候修习用的木剑,怎也会是凌祉亲手雕刻的?
  萧云谏兀自摇摇头。
  从前的记忆是他先不想要的,如今却又是他自己先怀念的。
  他这心软的毛病。
  何时才能治个根本。
  小木剑的形状已是全然雕琢完毕,刚好合着顾铮的手掌大小。
  顾铮急不可待地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凌祉制止。
  他干脆对着萧云谏说道:还有些木刺,需得磨过,涂上层桐油,方得可用。
  这话他从前也说过。
  萧云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摇椅随着他的离开,而前后摆动了起来。
  不消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他缓缓走到凌祉面前,抱过了顾铮说道:铮儿,听舅舅的话先回去,不然伤了手可是不得了。
  他说得极顶严重。
  叫顾铮害怕地缩回了手,自己跑回了房间中去。
  萧云谏瞄见那小木剑的末尾,似乎也磕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