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他是笑着说完的。
  可不管哪个字,皆是他亲手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恨不得亲手将自己一颗心割的血淋淋,才能勉强够得上萧云谏那额前伤的疼,那逝去前的痛。
  萧云谏哼了一声,道:谁也没欠谁的,只当各取所需罢了。
  你留下的是一条命,我也没因着心伤而湮灭。
  凌祉牙齿咬得作响,他通红着双眸:我宁可不要这命!
  时也命也。
  如今想想,倒不如真的不要这条命。
  那般萧云谏便不会受伤,从伊始,便绝了这场本就该没有结局的情爱。
  只那一句各取所需
  却又是他的阿谏曾经说过的。
  他虚虚地看向面前之人。
  他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八分相似,却又不像的面容在他面前重合。
  终是绘成了他画中眼底点朱的风神。
  那个救他的风神,却不是他的阿谏。
  若是没有阿谏的记忆,他不是又将萧云谏在此视作了替身?
  即便他二人,从始至终是同一人。
  凌祉此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醉得彻底。
  他以为自己身在清明,却不知早已堕入混沌。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风神殿下,对不起阿谏阿谏
  他接连唤了许多许多声,声声嘶哑、字字诛心。
  可却唤不回曾经。
  萧云谏的手指曲起,又逐渐松开。
  他是利用了凌祉又如何?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又如何?
  凌祉哪一件事,又不是他亲自择了,做下的?
  他所做的,只是修改了自己的命数罢了。
  萧云谏似是有些忘却自己是怎得睡去了。
  只醒来之时,在北司客房的塌上。
  身上披的玄金大氅,瞧着便也属于凌祉。
  他将大氅往旁一卷,细细回顾自己昨日。
  确定未曾说出什么破格之语来,方才敛了心思。
  他已探得许多梦境中的信息,如今早日去了动荡,他便也能早日回九重天上去。
  桥归桥、路归路,往后不再见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便见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是一套崭新的官服。
  靛色的劲装将他腰线、脖颈勾勒得极致好看,青丝束得一丝不苟,只余下些许碎发挡住额角。
  待到正厅之时,北司其余同僚也是上下将他打量一番
  萧云谏今日瞧着却也大不相同了,好似从前他不长这副模样一般。
  听何贾说,昨日凌大人可是对他那般又那般的。哟这是要变天了吗?
  还是少说几句吧,省得落人话柄!
  萧云谏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抬眼便撞上了凌祉的眼眸。
  就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凌祉待他依旧如沐春风:云谏。
  何贾今日倒是不寻他麻烦了,还将那末位的椅子转了半圈,朝着他的方向,道:云谏,你坐。
  他讨巧地望向上首的凌祉,却见凌祉只对萧云谏说道:来此处。
  说的是自己身侧新添的软锦垫镂花圈椅。
  可萧云谏却落在了何贾搬来的椅子上,道:不必了,此处挺好。
  何贾一时间竟也不知是该作何表情了。
  凌祉没有再强求,只问北司众人:下毒一事,可有眉目?
  众人相互推搡,最后倒是把何贾挤了出来。
  何贾干巴巴地道:昨日我去摄政王府上,被赶了出来。
  萧云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不若,凌大人进宫吧。进宫面圣,兴许有旁的线索可循。
  他这般无法无天,众人皆是等着看热闹。
  却未曾想到,凌祉竟道:好。
  何贾一拍脑袋,也跟着吆喝了一声:好!
  余下便只有大家都赞叹迎合了。
  众人散后,何贾却是悄悄留了下来,道:其实我还寻到了些旁的事务。
  他瞄了一眼萧云谏,有些踌躇。
  萧云谏一扶拳,算是辞了去。
  凌祉却道:云谏听得。
  萧云谏早便料到凌祉有此一出,半分窘然也无地又坐了回去。
  他撑着下颌望向何贾,却见何贾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里面层层叠叠裹了好几圈,直到最后展开却是个绣着鸳鸯的罗帕。
  罗帕里面裹着的,是一方药粉。
  瞧那模样,应当就是和小皇子所中一致。
  何贾道:昨日见燕子巷中摄政王府的后门,有一丫鬟与情郎卿卿我我间,落下这么个东西。我不敢太过声张,唯恐污了皇室名声。
  可这般直截了当地落在摄政王门前,又叫北司之人瞧见。
  不是更明目张胆地陷害吗?
  萧云谏甚觉可笑,他道:恐怕,这场戏份,就是为了叫你声张出去的吧?
  何贾一头雾水:是何意思?
  凌祉目光缓缓描摹着萧云谏,却眼见萧云谏错过了与他的四目相接,瞥向他处。
  萧云谏又道:你以为一个丫鬟能碰得这些东西?你以为就算她碰得到,这事完了,她还能安安稳稳地在王府,一直揣着这东西过活?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摇头。
  凌祉也敲了敲桌子,道:嗯,东西放下吧。
  何贾曲身放下了东西,退了出去。
  凌祉下了高台,从一旁桌檐上取了包裹着的毒粉。
  萧云谏随意瞥了一眼,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凌祉将毒粉置于一旁,倒是拿起了那绣着鸳鸯的绢丝罗帕。
  他道:这罗帕用料讲究,刺绣又是上乘,恐不是凡物。
  萧云谏颔首,他亦是留意到了。
  恐怕这也是做局之人予他们的线索与考验。
  他起身伸了伸手臂,道:进宫面圣吧,我与你同去。
  罗帕飘落在地。
  虚虚浮浮地带起几粒微尘,落在凌祉惊愕的面容之上。
  萧云谏这是许久以来,第一次说要与自己同去。
  是否因着昨日那些话语,而改观?
  凌祉只觉心脏怦然,雀跃得仿若要跳出唇齿一般。
  他满目期许,心之所往。
  萧云谏却是坦然道:女皇,兴许是扶英。
  一瞬间如同坠入深渊,寒凉泼了整身。
  报应,皆是报应!
  从前他的目光为了那虚不可触之人,而不为萧云谏驻足。
  如今便是萧云谏长长久久地忘却了他,再也不肯施舍于他。
  他咽下口中悲戚腥甜,道:好。
  同他们所处过的凡世相同,也是差人递了折子上去,等着女皇召见。
  召见还未曾等到,王虎便先至了北司。
  未曾进门,便听闻他的嗓音叫嚣着:我同你们凌大人是结拜兄弟,你们竟敢拦我!
  萧云谏皱皱眉头,堵上了耳朵。
  凌祉昨夜不过装醉,心中倒也一清二楚。
  他揉揉额角,道:让他进来吧。
  王虎连骂带唬地进来,在凌祉面前一瞬间就从气恼变成了谄媚:凌大人,哦不,凌大哥!
  萧云谏嗤笑一声,王虎却是瞪他一眼:昨日便说了我凌大哥太过宠爱你们这群下属,如今见你竟是蹬鼻子上脸了!
  萧云谏也不急着恼怒,只道:你昨日也拉扯我,同时结拜了。你不记得了吗?王二哥。
  他此话一处,倒是将王虎吓住了。细细思索昨夜自己酒醉之后,是否真做了这等事。
  凌祉也同落井下石:是这般。
  王虎乍如雷击,我我你你的半晌说不清楚。
  可终是耷拉下脑袋,也算认下了这个兄弟。
  王二哥。萧云谏又是唤道,小弟向来对这皇家秘事不甚了解,如今却瞧着小皇子一事细枝末节地攀扯出许多旁的事情来,也是对此多了一分心思。
  王虎瞬时眼睛一亮。
  他左顾右盼,将门细细致致地掩好,又拉着萧云谏坐在一旁,道:这事儿你可是问对人了
  女皇陛下与摄政王穆恕戎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早许了终身。可惜穆家势大,老皇帝即女皇与幼帝的父亲,唯恐年长的女儿借由穆家势力,占了幼子的帝位,生生拆散了两人。
  可姜国本就有女主称帝的先例,女皇陛下文韬武略,哪里不比那幼帝强。偏生因此错过有情郎与帝位,嫁与了白丁皇商顾傲霜为妻,生下一子名曰顾铮,便是如今中了毒的那位小皇子。
  三年前,幼帝被人毒杀,所有人都以为是女皇陛下所为。可偏生女皇陛下并不愿与已有了情谊的顾傲霜和离荣登帝位。还是穆恕戎出面,以顾家全族性命为要挟,才叫女皇忍痛割舍。
  可是穆家势大,掌控了大部分的朝政,就连女皇陛下身侧都是他所安插的眼线。三年来,女皇陛下做什么决断,都是要经摄政王穆恕戎之手。仿若整个姜国并不姓陆,马上就要改姓穆了!
  说起来,那时候女皇陛下带着刚满月的小皇子登基称帝,将他视作掌上明珠。穆恕戎便是曾言说道,要她将小皇子放在顾府养育。他二人结为伴侣,而后再生子再立太子。
  如今小皇子却又中了与幼帝同样之毒,可虎毒不食子。倒是让人议论纷纷,从前幼帝之死,恐怕也根本不是女皇陛下这柔弱女子下的毒手。那穆恕戎
  王虎的言语戛然而止。
  而后余下的,却叫人不禁遐想。
  又合着那凑凑巧巧落在摄政王府后门的毒粉。
  更算是直接将这事儿推给了穆恕戎。
  可一如方才萧云谏所言,这世间哪有这么刚好的事情。
  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让摄政王引火烧身。
  萧云谏一抬眼,便瞧见王虎似是在等他的称赞。
  还未待他开口,凌祉便先道:我今日递了折子进宫,改日再行登门。
  王虎被送出北司门外之时,尚在不解。
  他今日是来作何的?
  萧云谏转了两圈,摇摇头道:这王虎,倒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通都说了。
  顿了顿,又道:快些进宫去吧。
  他如今肯对着凌祉多说几句,便也只为了早日脱离这梦境与困境。
  凌祉却半晌未动,他面有暗色,双眉蹙起。
  一张冷若冰霜又极顶美貌的脸上,有些犹豫神色。
  他想了许久,仍是抬眸问道:若她是扶英公主呢?
  什么?萧云谏顿了一瞬,却陡然明了凌祉话中深意,不会是扶英,她从小虽是时常惹祸,可到底她的心不是冷的!
  凌祉却又是一字一句地顿道:九重天上的扶英公主,与如今梦境中的扶英女皇,又可是同一人?
  从前他的阿谏,与如今面前的风神云谏,可又是同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英是好人!而且妹妹贼牛,她才不是恋爱脑(只有这点预告)
  可能大家觉得虐攻还不够爽?主要还是他现在失忆啊,凌祉就相当于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他又不能捅陌生人一刀,笑死。不过后面凌祉确实要挨刀子(这个是真的预告)
  我现在又开始一发文战战兢兢了,笑死
  小剧场:
  萧云谏深夜食堂开饭了
  今天是凌祉非要要各种调料
  萧云谏:你有病吧!你就取你所需的不就行了!
  第33章 入宫
  凌祉问不出来。
  他也没有勇气去问出此事。
  岁月长河,那形单影只的三百年
  早便将他顿挫。
  萧云谏却是斩钉截铁地道:扶英不会!
  当真不会?
  他也不清。
  那时是他许了这法子,让梦神将梦境中的欲望放大。
  可扶英的欲望,又怎会是这杀弟杀子!
  他抬眸望向凌祉的眼睛,字字顿顿道:扶英不会。
  他眼眸好似鹰隼,凌厉得叫人惧怕。
  便是凌祉,都从未曾在曾经的萧云谏眼中见过。
  只那一瞬,他倏地明了了面前人的不同。
  即便他曾是他。
  凌祉启唇,似又要说些什么。
  却被北司侍卫的敲门声打断:大人,宫中来的马车已停在门口。
  凌祉应了声好,便理了衣物,与萧云谏共同出了门。
  太监尖细的嗓音吵得他的颅内隐隐作痛,连脸色都不好了许多:哟凌大人,奴婢还以为您这几日查案辛苦,顾不得入宫了呢!
  萧云谏本就听不得这尖细语调,更是皱了眉头。
  他正欲先行一步上了马车,却陡然忆起之前何贾与王虎之词。
  到底如今梦境中,凌祉还是他的上司,他不好再做的过头。
  凌祉见他不动,便翻身先上了车。
  而后,又朝他伸出手去。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萧云谏
  萧云谏只踌躇片刻,也抽出了手。
  不过是推开。
  而非覆上。
  他恭敬道:臣不敢与凌大人同车,徒步随行即可。
  太监拔起尖锐的一嗓子:起!
  可凌祉却扬声制止了太监的行径。
  他执拗地对着萧云谏道:一起。
  萧云谏还未曾反驳,他便又道:若不然,今日只我一人。
  这是□□裸的威胁。
  凌祉竟也学会了这么一招。
  萧云谏抱臂冷哼一声:好啊。
  他一跃进了马车内堂,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在凌祉身边。
  他挺直了脊背,一丝一毫不向着旁边空地偏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