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节
  拓儿点头道:“那天父皇让颜指挥使叫了镇抚司的锦衣卫精锐进内,我知道是给徐师傅随身带着的。”
  仙草虽然并没有听赵踞说起这些,但是拓儿机警非常,既然他这样说,自然可信。
  欣慰之余又觉着无奈:原来皇帝的确暗中做了安排……可为什么这些事他都不跟自己说呢。
  果然,在此之后,很快夏州方面又传了消息——西朝的内乱已经平定。
  萧太后给亲信们所救,大将军李原凛跟大公主联手逼宫,一番厮杀之后,小宁令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此后萧太后病倒,于病中下旨,让大公主改嫁给了左将军李原凛,如今西朝的政事却握在了大公主的手中,而夏州跟西朝以及域外各国的商务之事,畅通无阻。
  是日黄昏,赵踞特来紫麟宫。
  殿内暖意熏熏,怀敏腻在身边,先前睡过去了,仙草抱着孩子,也正朦胧里有几分困意,忽然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气,便知道赵踞来了。
  她睁开眼睛,果然见皇帝立在桌边上,问道:“要睡怎么不去榻上?”
  仙草怕惊动了怀敏,便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踞笑道:“有好东西给你。”
  仙草起身:“是什么东西?还要特意送来?”心里还以为他不知又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宝物之类,给自己开心的。
  又想到他为了夏州的事情殚精竭虑,还暗中派人保护徐慈……便向着他微微一笑。
  赵踞探手进袖子里,掏了一会儿,竟拿出了一封信,向着仙草晃了晃。
  仙草原本不知道,定睛看时,却见封皮上的字迹很是熟悉,仙草惊喜交加,脱口道:“是哥哥的信?!”又忙捂住嘴。
  她怀中的怀敏呢喃了声,皇帝忙回头叫了奶嬷嬷来,小心翼翼地把这孩子抱走了。
  仙草已经迫不及待:“快给我看看。”她要起身,腿却有些麻了。
  赵踞看着她脸上乍然出现的喜悦灿烂笑意,一边递信给她,一边扶着:“人家说,肯爱千金轻一笑?如今朕才知道,让你真心的笑一笑可也很难。”
  仙草顺势靠在他怀中,握着信,喜不自胜:“什么时候得了的?”
  赵踞道:“自然是今日才得了,要是前些天得了,难道朕敢拖延到现在才给你?”
  仙草含笑白了他一眼,忙拆开信封,打开信看去。
  徐慈在信上先报了平安,又将自己在西朝的经历以及如何平定等等都告诉了,让她放心,又说了想念她跟两个孩子等等话,虽然言辞克制,但字里行间却也透着浓浓的眷恋之意。
  仙草看了又看,双眼已经朦胧了,把信贴在胸口,喃喃道:“太好了。真想哥哥快点回来。”
  赵踞从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内,道:“要有一天朕也跟他们这般离开了你,半晌不回来,你可也是这样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
  仙草忙定了定神,把信折起来放好,才含笑说道:“你倒是也得肯啊。”
  皇帝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宫,上次为了她,才破天荒地离开皇宫,出城往夏州走了那一趟。
  如今她在身边……他连放她出宫一趟都为难的很,更是绝对不许两人分开的,如今却又说这话。
  赵踞笑道:“朕果然不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底要你总是守着朕,朕也守着你才好。”
  这些日子皇帝虽成竹在胸,一力挡住了那些要求出兵的大臣们,但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安,毕竟西朝的事情敏感而又瞬息万变,虽然相信徐慈跟禹泰起,可是皇帝仍是捏着心。
  虽不怕交手,但是只烦恼若开了战,那先前筹谋好的交易通商自然又搁置了,毕竟打仗容易,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人心,经过此事自然又要浮动。
  直到今日禹泰起的亲笔信传到,徐慈也报了平安,才总算定了神。
  此刻身心放松,赵踞深深呼吸,嗅着仙草鬓边的香气,百感交集,便喃喃道:“阿悯,朕有你……真是几世修来的。”说话间,便轻轻地亲吻下去。
  仙草听着这句话,心中却好像荡起涟漪,便微微闭上双眼,任由他施为去了。
  ****
  不知不觉中,徐慈跟禹泰起已经去了夏州两年。
  这日,却是颜珮儿的忌日。仙草自然记得,虽不能出宫,便仍在紫麟宫里设了张香桌,把自己手写的《本愿经》烧了给她。
  午后,怀敏吵着去外头玩耍,仙草陪着她,带了平安跟众宫婢太监等往外头去。
  怀敏已经能满地乱窜,正是最为活泼的时候,也不让人抱,下了地后便追着平安往前跑的极快。
  仙草生恐她摔倒,只顾跟众人一路追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前头的平安汪汪叫了两声,怀敏也叫了声什么,便止住了脚步。
  仙草若有所觉地抬头看时,却见前方的宫门口上,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竟是颜如璋。
  当看见小国舅的时候,仙草突然醒悟,目光一转看向那宫门……果然,自己竟追着平安跟怀敏到了富春宫前。
  颜如璋跟仙草四目相对,刹那间竟各自无言。
  此刻怀敏退回了仙草身边,因颜如璋不常跟她照面,自然还有些怕生。
  颜如璋回过神来,这才走过来几步,向着仙草行礼。
  仙草假作无事:“小国舅,许久不见,向来可好?”话虽如此,但是见颜如璋容貌清瘦许多,比先前那如圭似玉的少年,已经相貌大改了,少了一份养尊处优的娇贵气息,却多了几许凛然的权臣之气。
  颜如璋道:“托娘娘的福,一向安妥。”
  仙草看了一眼富春宫:“小国舅……是想起了贵妃吗?”
  颜如璋垂了眼皮:“我先前已经去祭奠过了,只是未免睹物思人。更加上茁儿的事……”说着一笑:“罢了,不提这些了。”
  不料仙草听颜如璋说起茁儿,心头跟着一痛。
  原来自打颜珮儿去后,虽然她临死之前交代过让仙草照看着茁儿,但是后来,皇帝却仍是执意把赵茁给了江水悠照看着。
  仙草想着颜珮儿的交代,暗中求了赵踞两回,皇帝只说道:“你身边已经有了拓儿跟怀敏,分身乏术,你的身子又不是很好,再多一个岂不更加劳累,就仍旧给贤妃照看着吧。”
  话虽如此,仙草其实也知道皇帝的用意:毕竟宫中现在只有这三个孩子,虽然有颜珮儿临去遗言,打死你若是都养在自己身边,宫中的人只怕会说三道四,以为皇贵妃霸道。
  何况让江水悠养着,也能分分她的神。
  仙草犹豫几次终于答应了。只不过毕竟同样都是在宫中,江水悠每次来请安也能带着大公主,仙草见那小孩子快活无忧的,倒也罢了。
  谁知道就在颜珮儿忌日将到的时候,赵茁不知为何给风扑了,本是小病,谁知竟发起高热来,太医开了两副药,吃了几天都无济于事,最后竟演变成了不能相救的大症候。
  就算有沈君言从旁施为,尽心竭力的,可最终却仍是回天乏术,无济于事。
  江水悠因为这件事,也大伤了元气似的,一直卧病不起,最近还在吃药,操持六宫之权也尽数落在了仙草的身上。
  仙草也着实伤心,尤其是想到颜珮儿托孤了一场,自己虽然是无可奈何,却到底并没有尽到力,又想假如当初执意把茁儿要过来养着,是否能够避开这样的下场?
  百感交集,只因拓儿跟怀敏两个小家伙都在,不敢过分的痛哭伤神,只强打精神。
  此刻见颜如璋说起来,仙草红了眼圈:“小国舅,也要自己珍重才好。”
  颜如璋却一笑道:“多谢劝慰。娘娘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两个人之间的话似乎越来越少,加上人多眼杂,略微几句后,小国舅躬身行了礼,转身去了。
  仙草回头看他的身形消失在宫道里,突然想起当初那个把自己从冷宫中抱出来的少年,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直到怀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母妃,他为什么哭了?”
  仙草一愣:“小国舅并没有哭啊。”
  怀敏奶声奶气地说道:“他看着很伤心的样子……明明是哭了呀。”
  仙草俯身把怀敏抱起,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不由用力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
  ****
  次年开春的时候,江水悠的情形才终于又好了些。
  这日江贤妃跟刘昭容一起来紫麟宫请安,仙草见她面容黄瘦的憔悴样子,不由又多叮嘱了几句让她保养之类的话。
  江水悠尽数答应,可虽然面上含笑,礼数周全一如往常似的,可在仙草看来,却仿佛跟先前的江贤妃有了很大的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好像是气质上,只无法说的明白。
  正说话间,怀敏从外头跑了进来,也不行礼,便扑棱棱地奔到仙草跟前,小鸟似的投到她怀中撒娇。
  仙草笑扶着她道:“贤妃娘娘跟昭容娘娘都在,你为何不请安?”
  怀敏才站稳了,转身像模像样地各自向两人请安。
  刘昭容眉开眼笑,忍不住起身靠前,笑道:“小公主真是越来越惹人喜欢了。”
  江水悠定定地看着怀敏,本来好像要随着刘昭容的话也赞两句,可看着小孩子稚嫩的小脸,可爱的神态,眼圈却突然发红起来。
  仙草看见她反应异常,知道她多半是想起了赵茁了。
  其实在大公主去后,宫内一度曾有些许流言,说是颜珮儿的死跟江水悠脱不了干系,如今贵妃的公主又去了,这显然是江贤妃不能容人的缘故。
  刘昭容见江水悠如此,便知趣地起身,跟小公主的嬷嬷们一块儿陪着入内殿去玩耍。
  仙草便问道:“贤妃可还好吗?”
  江水悠定了定神,掏出一块儿帕子轻轻地擦拭眼角:“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无碍。”
  仙草说道:“你……是又想起了茁儿吗?”
  江水悠听了,突然间悲从中来,无法回答,只捧着帕子遮住了双眼。
  仙草见她这样,想到赵茁的模样,竟也跟着真切地难过起来,想劝她几句,心里颤颤地无法出口。
  半晌,还是江水悠先收敛了悲感,道:“我知道,宫内曾经有一些流言,娘娘可相信那些话吗?”
  仙草说道:“都是这宫内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了,才传出那些不着边的话,何必在意。就如同当初王美人身死,我都不在宫内,不还有人嚼舌呢?”
  江水悠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仙草看着她苍白消瘦的样子,竟跟颜如璋有几分相似,心里想了想,便问道:“当初贵妃设局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对拓儿下手?”
  旧事重提,江水悠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淡淡道:“我毕竟还有一点良心,不想对无辜稚子动手。”
  “那你当初为何不告诉我,反而去告诉皇上?”
  江水悠的唇动了动:“因为我在这宫内最相信跟依赖的人,便是皇上。”她说了这句,抬眸看仙草道:“娘娘不要在意我如此说,毕竟当时我吃不准贵妃的意思,而且我也猜不到,若是先把此事告诉娘娘,娘娘会是如何处置方式,所以我宁肯直接告诉皇上,一了百了。”
  仙草顿了顿:“一了百了?”
  江水悠笑了笑:“当然我也有私心,我因抗不过贵妃,就只有彻底坏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罢了。只是我想不到,贵妃当时竟然会那么做,想来,却还是我……弄巧成拙了。”
  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的笑已经满含苦涩。
  颜珮儿选择那种方式离世,虽然验证了江水悠对皇帝的忠心,但是她预期的皇帝会更加喜欢自己一事……却未曾发生。
  因为正如颜珮儿所言,经过此事后,皇帝心中只怕再也忘不了贵妃了。
  既然忘不了贵妃,那更加忘不了谁是导致贵妃身死的最直接的人。
  正是她江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