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至于鸡汤,小秋没给宋秀菊盛,她自己也一块没尝。宋秀莲倒是要给两个人夹鸡肉来,却被两个人毫不留情地避开了。
  吃过饭,小秋刷锅洗碗,顺便给宋秀莲倒药,宋秀菊则借着留出来的老面,又添了新面发了一盆面,这回没放在炕头,而是放在炕尾去了——实在是连着蒸馒头烧地炕头太热,面盆子放在上面过夜会发过了的,面发过了就酸了。
  这一天忙忙碌碌的,宋秀菊和小秋都累狠了,看着宋秀莲喝了药,简略洗了洗,就都上炕睡下了。
  好像刚睡着,正睡得酣沉香甜时,小秋就被村里的狗吠声给吵醒——都怪这个时候夜里太静,而村子里的狗吠声她也不太适应了,每有狗吠都能被吵醒。
  听得狗吠声挺远,她翻个身继续睡,刚刚迷糊着,房门被拍响了:啪,啪,啪!
  小秋忽地睁开眼,然后就起身爬到窗户跟前,压低声音问:“谁啊?”
  “小秋快开门,我是你爹!”门外的人听到问话,立刻回答道。
  这一问一答间,宋秀菊、宋秀莲和小弟也都醒了,宋秀莲一边抱了儿子哄着,一边出声叮嘱小秋:“穿好衣裳!”
  宋秀菊则直接摸索着,点起了炕柜上的煤油灯,转手拿起棉袄棉裤穿起来。
  小秋答应着,揉揉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动作利落地穿上棉袄棉裤,跳下炕穿了棉鞋,按住要下炕的宋秀菊,自己端了煤油灯出来开门。
  房门打开,一个高大却瘦削的身影裹着寒气一脚迈进来。
  “爹,你怎么半夜回来啦?”小秋回身将煤油灯放在锅台上的燕窝子里,一边回身进里屋拎了暖壶出来,给王利民倒了一碗热水:“爹,你捧着热水碗暖和暖和……娘给我添了个兄弟,好着呢,你散散身上的寒气再进去……我小姨在呢……”
  王利民本来满心里惦记着早产的妻子和儿子呢,一听见小秋说宋秀菊也在,脚步就立刻钉在了里屋门口,只是挨着里屋门口,隔着帘子跟妻子说话:“秀莲,你觉得咋样?”
  “我挺好的,倒是你大半夜地赶回来,冻坏了吧?”宋秀莲温软的声音传出来,王利民就嘿嘿地笑开了。
  小秋知道爹娘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上一世宋秀莲罹难后,不到三十岁的王利民伤心地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也没再续弦,一直郁郁寡欢地,四十出头就得病去了。
  可这会儿看自家老爹这傻乎乎的笑,小秋还是一阵牙酸:知道你们俩感情好,可也别这么肆无忌惮地秀恩爱好不?小姨还在里屋呢!
  她不忍看自家老爹的傻样儿,干脆蹲在灶头前,埋头生火做饭。
  老爹大半夜地走回来,也不知晚饭吃没吃,就是吃过晚饭,走半夜路也该饿了。吃点儿热乎东西,人暖和的快,驱驱寒气,也不容易感冒。
  “爹,你赶了半宿路,先洗洗手洗洗脸吧……弟弟小,怕冲撞呢,您忍一忍,天亮了再进去看儿子吧!”小秋一边把热水倒进脸盆,一边出声提醒自家老爹。
  王利民讪笑着应了,一边抬脚往门后头脸盆架那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里屋门口。小秋果断低头继续烧火,背过身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么傻的老爹,她上一辈子咋没注意呢……
  不过,上一辈子,娘遇难之前她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没了娘,看多了脸色,这才迅速地成熟起来。那时候,没了娘,爹脸上几乎不见笑模样了,更没有这种傻呵呵憨乎乎的幸福表情了……
  第十五章
  王利民把自己身上的大棉袄脱了,只穿着一件旧秋衣,就着温热的洗脸水洗完脸,顺手连短短的板寸头也洗了一把,洗完搭好毛巾一回头,就见锅台上已经盛好了一大碗面条,大闺女递了双筷子过来:“爹,饿了吧?吃碗面吧!”
  “哎,哎!”王利民欢喜无限地接了筷子,往面条碗里一伸,竟翻出一个白生生圆滚滚的荷包蛋来!
  “小秋啊,我吃面条就行,你把这个鸡蛋吃了吧?”王利民挑着那个鸡蛋就想给大闺女,却被大闺女拒绝。
  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鸡蛋吃了个精光。随着身体暖和起来的,还有一个被幸福胀满的心。他得了妻子早产的信儿着急连夜赶回来,就是怕妻子生了没人照料,却不想,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大闺女竟仿佛一夜长大了,这举止行动,简直不像个八岁的孩子,比大人也不差什么了呢!
  他这边还没感叹完,小秋却又从里屋走出来,一眼看见王利民吃完了,就上前拉住王利民的手,避开里屋门,直走到外屋西墙跟下去,这才压低声音道:“爹,我奶奶把我妹送给我大姑了,都是我不好,没拦住,让妹妹被我大姑抢走了……呜呜……”
  刚刚还满脸幸福的王利民,听了大闺女的话,脸色一下冷下来。
  他略略一顿,低头看着哭的委屈的女儿道:“小秋啊,你奶奶真的说把你妹妹送给大姑了?你没有听错吧?”
  就知道,这个爹心里还是下意识地相信他娘。居然怀疑自家闺女撒谎……
  小秋暗暗腹诽着,因为委屈,还有想起上辈子妹妹的不幸,她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抹了把泪,强撑着道:“爹,我怎么可能听错?为着我拉着妹妹不撒手,我大姑一脚踹在我胸口,把我踹倒在屋门口啊……我娘早产住院发了两天烧,都没有奶水,好不容易求卫生院开了证明信买了一袋奶粉,昨儿我们一到家,我奶奶就带着小姑就来抢,要不是我大娘护着,那半袋奶粉早给我小姑抢去了……我被小姑打一顿也罢了,奶粉抢了去,我兄弟还不饿坏了啊……”
  王利民越听脸色越难看,霍地站起身来,伸手抓起棉袄一边穿一边往外就走:“我去你奶奶家问问。”
  小秋一把扯住他,提醒道:“爹啊,跟我奶奶说话啥时候不行啊,你还是趁着我大姑那边没防备,把我妹妹抱回来吧……小夏被抱走的时候哭得可厉害了,我怕她哭出病来,耽误了可就了不得了!”
  这不是小秋危言耸听,上一辈子就是因为小夏哭闹病了发高烧,才会打了链霉素,造成了不可逆的药源性耳聋!直接毁了小夏的一生啊!
  王利民低头看了看大闺女,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你再上炕睡吧,我跟你大伯、春生叔一起回来的,我叫他们一起去!放心吧,爹一定把你妹妹抱回来!”
  王利民穿戴好了,匆匆就往外走,却被小秋一把拽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给娘交待一句。
  王利民无言地摸摸大闺女的头,再次走到里屋门口,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着,开口道:“秀莲啊,小秋给我下了面条我吃饱了,大哥也回来了,我去大哥家借宿去,你安心睡吧,我回来就不再走了!”
  自家就一盘炕,妹妹在,王利民这个姐夫是不好在家住,出去找宿就找吧,也是常见的事儿,故而宋秀莲半点儿没怀疑丈夫的话有假,还叮嘱了几句,让丈夫早上多睡会儿,不急着回来的话,这才让丈夫离开。
  送走自家老爹,小秋蹑手蹑脚回到炕上。宋秀莲宋秀菊都没觉出异样来,低声说了两句话,就陆续又睡着了。
  只有小秋惦记着王利民能不能顺利带回妹妹,即便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也睡不着,还担心吵醒娘和小姨,也不敢翻身,硬挺了一会儿,实在难受,干脆又悄悄起身。
  刚一下地,紧挨着她的宋秀莲就醒了,迷迷糊糊问:“小秋?干啥去?”
  小秋连忙道:“我到外屋解个手,娘,你睡吧。”
  “昨晚喝水喝多了?”宋秀莲也没多想,就信了小秋的话,叮嘱小秋穿好衣裳,还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尿布,见没尿湿就又合上眼睡了。
  小秋暗暗松了口气,出了里屋,就势在灶坑前的小脚床上坐了。
  灶里还有余火,小秋蹲在灶坑前还觉得热乎乎的,并不冷。可余火毕竟长不了,没多会儿就熄了,又是下半夜最冷的时候,小秋渐渐觉得冷的受不住了,干脆添了半锅水,生了火。
  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门外只要有狗吠声,小秋就侧着耳朵听着,可水烧开了,灌进暖壶,又重新添了水,加了米,熬好了一锅粥,天色渐渐开始放亮,王利民还没回来。
  小秋坐的腿麻脚麻,浑身都僵了,干脆起身,拍打拍打身上,倒水洗了脸,又给自己梳了两根麻花辫儿,收拾利落了,天色也大亮了。
  小秋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门口朝外巴望了一回,看见有村里的老汉背着筐出来拾粪,却没见着自家老爹的身影。
  有些失望地转回来,她突然记起昨天收起来的白面和土豆,心头一突,心道一声:坏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