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嘻嘻,今天新到了一批红富士,可脆可甜了,就是长得有点儿丑,不好卖,我妈就让我拿几个过来,让你和简奶奶帮着分担分担。”盛夏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见简然似要拒绝,忙一个侧身从铁门的空隙里挤了进去,“我去看看简奶奶,她还没睡吧?”
  简然:“……”
  简然比盛夏大两岁,是个颜霸加腿精,浑身上下充满了女神范儿,就是性子冷,不爱亲近人。盛夏早就习惯了,也不在意,挤进铁门后径自往屋里跑去:“简奶奶,我来看你啦!”
  “是热热啊……你怎么来了?哎哟咋还带了苹果来!不行不行,你快拿回去,你们家店里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老这么三天两头地往我家送怎么行!”
  “奶奶,这些都是长得太丑卖不出去的,不值钱,你们要是不帮忙吃,我们就得扔掉了。”
  “你少忽悠我,这些个水果啊就是得长得丑才甜……”
  “咦,奶奶,这刀怎么回事?怎么砍在桌子上了?”
  “这刀啊,没事儿,就刚才然然为了赶走她叔……两个坏人,故意吓唬他们的。这,是不是吓到你了?”简奶奶的声音轻软了下来,没了方才的恼怒与泼辣,只剩下了某种生怕孙女被朋友嫌弃似的不安。
  盛夏忙道:“哪儿能啊!我胆子可大了!而且对待坏人,那就得跟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才行,我觉得然然姐做的特别好!”
  简奶奶一下就开心了起来:“你说得对,其实我们然然平时可温柔可懂事了!”
  “嗯嗯我知道,她手还特别巧,学东西也很快,还总拿学校里的奖学金呢!”
  “对对对,她还特别孝顺……”
  听着屋里的一老一少疯狂吹捧自己的声音,简然嘴角抽了抽,心里的愤怒突然就散了。
  她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抬步走进了屋里。
  盛夏正在帮简奶奶收拾毛线。
  简奶奶已经七十岁了,头发苍苍,满脸皱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棉袄,看着瘦瘦小小的。她中年丧夫,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简然的父亲,小儿子就是刚才那个叫建国的。
  简建国耳性子懦弱根子软,娶了个精明厉害的老婆,被她撺掇着做了很多不孝顺的事情,老太太已经很久没跟那边往来了。至于大儿子……
  酒鬼加赌鬼一个,已经死了。
  是在家暴老母亲的时候,被当年年仅十岁的简然捅死的。
  因当时简然还未满十四周岁,又有自卫的成分,并没有判刑,然而弑父的恶名却到底是重重压在了她头上,叫人不敢接近她甚至是畏惧排斥她。
  至于简然的妈妈,因为忍受不了家暴,在简然五岁的时候就跑了。家里于是只剩下了祖孙俩相依为命。幸好简奶奶会做些手工活,比如织毛衣纳鞋底什么的,还经常出去捡废纸瓶子,这才勉强把简然拉扯长大了。
  简然也很争气,从小就成绩优异,一路拿奖学金,前年高考更是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如今正在读大二,因离家不算特别远,所以申请了走读。
  大概是得了奶奶的真传,她的手也很巧,盛夏这会儿在收拾的毛线,就是她和简奶奶用来做手工毛线娃娃的——在这个机械化的时代,手工衣物已经没有太大的市场了,因为太费时样式也落后,倒是这些毛线娃娃,做起来简单,也颇受年轻人的喜欢,因此成了简家目前主要的收入来源。
  因为要上课,没法自己出去摆摊,简然便找了一家玩偶店跟他们搞长期合作。祖孙俩每天都要忙到大半夜才会休息,这也是为什么盛妈会肯定这个点她们还没睡的原因。
  “然然姐,这些娃娃都是你明天要拿去交货的吗?”收拾完毛线之后,盛夏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指着眼前竹筐里堆成小山,形状各不一样的毛线娃娃问简然。
  简然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这只小王八,它说它跟我有缘,想跟我回家,”盛夏从里头捞出一只弯着眼睛翘着尾巴,看起来傻乎乎的小乌龟,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你可以成全它吗?”
  “……不可以。”
  盛夏在不熟的人面前怂,在熟人面前却不会,闻言蹭过去就抱住了简然的胳膊:“嘤嘤嘤,然然姐你就把它送我吧送我吧!它和我前些天买的那只小巴西龟长得太像了,我想把它带回去给它做女朋友!”
  简然:“……”
  简然低头看着这个嘤嘤怪,身子有些僵硬。大概是小时候没少被家暴的原因,她非常不喜欢被人碰触,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也会本能地想推开她。
  不过真要是推开了,这丫头肯定会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伤心巴巴地看着她……简然眼皮微抽,觉得自己这交的哪里是朋友,分明就是个祖宗。
  “行了行了,给你!”她没好气地捏着小姑娘的耳垂将她提开,然后摆手赶人,“赶紧回去,我们要睡了。”
  盛夏嘻嘻一笑,荡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你最好啦!mua!”
  然后就美滋滋跟简奶奶道了声别,揣着小王八跑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盛奶奶眼神和蔼地笑了:“你啊,这小乌龟明明就是特地做给热热的,干嘛还故意逗她?”
  “当然是怕她得寸进尺。”简然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这丫头最会打蛇随棍上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这是什么话,她故意跟你要东西,那是怕咱们心里有负担。”没人会喜欢被人施舍的感觉,有来有往,才能更好地维系彼此之间的关系。盛家那一家子,都是心地善良又体贴的人。
  “我知道。”看着桌子上那袋苹果,简然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我就是觉得她着急耍赖的样子挺好玩的。”
  简奶奶:“……”
  “对了,看他们两口子刚才那样子,只怕还会再来……”想起正事儿,简奶奶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消失了,她有些恼怒也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半晌才道,“早知道是这么个玩意儿,当初还不如生块猪肉呢,至少还能吃。”
  简然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背,眼神清冷而漠然:“您别担心,有我呢。”
  第5章
  盛夏回到家的时候,盛爸盛妈已经收拾好东西上楼了。
  盛家一共四层楼,每层都是前后两间房。一楼是客厅和存放货物的储物间,二楼是厨房和吃饭间,三楼四楼都是卧室,盛爸盛妈住三楼,盛夏和弟弟盛川住四楼。
  至于厕所,除了一楼,每层都有一个,倒也不用担心半夜上厕所的事儿。
  “爸,妈,我回来了!”
  “门都锁好了吗?”
  “锁好了!”盛夏脱了鞋子跑上搂,“妈,我刚去然然姐家的时候看见她那个叔婶了,好像说是想把简奶奶接过去住,不过被简奶奶拒绝了。听她的意思,他们打的是然然姐她们家房子的主意,说是咱们这可能要拆迁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呀?”
  “最近是有些风声,我也听到了一点,不过那正式文件都还没下来呢,就算是真的,怎么着也还得一两年时间才能拆到咱们这吧。他们两口子倒是心急,这就坐不住了……”盛爸动作快,已经上楼躺了,盛妈还在二楼厨房里收拾东西。她是认识简建国的,闻言很是鄙夷,又念叨了几句当年的简家旧事,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到底是亲生的儿子,简奶奶嘴上说的再硬,心里怕也是不好受的。还有然然,那孩子性子要强,你没多嘴追问什么吧?”
  “没,我知道的,什么都没问,就是把苹果给她们,跟她们开了几句玩笑就回来了。”
  “那就好,很晚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睡觉去吧。”
  “好哒,妈你也早点睡!”盛夏说着就上楼了。
  对面盛川的屋里已经没有声响,看样子是已经睡了。盛夏也没去打扰他,洗漱完后拎着那只毛线小乌龟进了屋,给养在阳台上的小巴西龟介绍了一下它的女朋友,这才关灯躺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太过兴奋的原因,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在床上来回滚了滚,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dein vater。
  男神的微信名称是什意思呀?学渣夏忙打开网页查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这两个看起来是英文的单词,其实是德语“你的父亲”的意思。
  “……”这个逼装的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不过怎么办,还是好喜欢呀!
  看着那个被自己置顶的黑色重型机车头像,盛夏将脑袋往被窝里一埋,嘿嘿傻笑了起来,片刻才又爬起来,重新看起了手机。
  可惜他的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盛夏有些遗憾,又盯了他的昵称和头像反复看了好多次,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晚安啦,凌同学。
  还有……
  mua!嘻嘻。
  ***
  凌致不知道有人正对着空气给自己送晚安吻,这会儿的他正在给刚上一年级的双胞胎弟妹念睡前故事书。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森林里,住着一位公主,她长得漂亮极了,长长的头发像是海藻,大大的眼睛像是葡萄,红红的嘴唇像是……”
  “花朵!”双胞胎中的妹妹打断道,“皇兄,这个故事以前母后给本宫讲过,你换一个呀。”
  正在想事情的凌致回过神:“……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本宫,谁教你的?”
  “电视上教的啊!”还不到八岁的凌悦小朋友说着坐了起来,“妈妈说过我是她的小公主,那公主就该自称本宫呀。然后公主的妈妈就是皇后,哥哥们就是皇子,还有爸爸就是皇上,爸爸的小老婆们叫妃子,不过咱们家的皇上驾崩了,也没有什么妃子,所以不会每天都吵来吵去的……”
  凌致他爸凌栋死得不大光彩,起初是因为女色,后来还牵涉到了一些政治方面的东西,所以凌家破产倒台之后,曾经与凌家亲近往来的人家就都避嫌的避嫌,翻脸的翻脸了。包括凌致亲姑姑在内的一干亲戚,也是迫不及待地跟他们划清了界限。也因此,这个寒假俩小家伙无处可去,只能天天窝在家里写作业看电视,这看着看着,可不就中电视剧的毒了么。
  凌致:“……”
  凌致一把将她按回被窝,揉着额角说:“你皇兄我现在头很疼,你最好赶紧睡觉,不然我要大刑伺候了。”
  还想再跟他说说电视剧剧情的凌悦小朋友眨眨眼睛撒娇道:“可是人家还不想睡……”
  “不想睡也得睡。”
  少年脸上没有笑意,只有不容置疑,凌悦看了看他的脸色,倒也不敢吵闹,就是有些不高兴,小声嘟囔了一句:“皇兄好凶,本宫不跟你玩了。”
  南方冬天冷,又没有暖气,凌致用厚厚的棉被把她裹好,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你再不睡,我会更凶。”
  “哥你别管她,赶紧去睡吧,我们已经长大了,不用再听睡前故事了。”说话的是一旁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老成很多的凌腾。
  凌致低头看他,见小家伙肉嘟嘟的脸上一片小大人似的严肃,顿了一下没说话。
  家里出事以后,这小家伙好像懂事了不少。从前的他是个动不动就哭着找妈妈的小哭包,现在哭的次数少了很多不说,竟还装起大人来了。不像一旁正撅着个小嘴的悦悦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天真无忧。
  一时间凌致也说不上来他们俩谁的状态更好,半晌才放下手里的睡前故事书,胡乱揉了揉他的脑袋:“行,那你看着点这丫头,早点睡觉。”
  哄小屁孩睡觉什么的,他是真不擅长也没有那个耐心,要不是家里刚出事那会儿俩小家伙总是睡不安稳,有时还会哭着醒来,他是绝对不会强撑着精神坐在这里的。
  “是悦悦公主,不是这丫头。”
  无奈地看了还敢小声反驳的妹妹一眼,凌腾乖乖点了一下头,然后一本正经地叮嘱他哥:“热水瓶里有热水,你要是口渴就从那里倒,不要喝生水,我们老师说了,喝生水肚子里会长虫子的。”
  “哪来的热水……”凌致眉头一皱,“你烧的?”
  他一天到晚都在外头打工,没什么时间处理家务,经常会忘了烧热水或是洗衣服什么的,有时候晚上回来口渴,又来不及烧水,便会随便喝几口生水,没想到竟被小家伙看在了眼里。
  “嗯,我……”
  凌腾话还没说完,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悦悦公主已经举着小胖手跟她皇兄邀功道:“我也有帮忙!我帮忙往电热壶里接水了!”
  却不想她哥没夸他们,反而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不可以碰厨房里的电器?”
  俩小家伙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碰过电热壶之类的东西,这房子老旧,电器也都老化了,万一不小心漏电或是被热水烫到,后果不堪设想。
  凌致忍着心中的躁怒看着俩小家伙:“我明天下班会买箱矿泉水回来,要是哪天忘了烧热水,你们就喝那个,以后不许再碰电热壶,知道了么?”
  凌腾没有应声,半晌才抿了抿嘴巴,有点儿委屈地说:“可是这件事很简单,我也已经长大了,能做得来……”
  不过就是用电热壶烧个水,再把烧好的热水灌进热水瓶里而已,他并不觉得有多难。而且他答应了妈妈,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帮着哥哥分担家里的事情的。
  凌悦也点头:“买矿泉水要钱的,咱们家不是没有钱了么,上回我想买芭比娃娃,皇兄你还跟我说买了咱们就没饭吃,要饿死了呢!”
  “……反正就是不行。”凌致累了一天,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实在是没什么耐心跟俩小家伙仔细解释,只能神色严厉地盯着弟弟,直到他不甘不愿地点了头,这才放下心出去了,“快点睡觉,一会儿我来检查,谁还没睡着我就抽谁。”
  凌悦小朋友蔫蔫的:“恭送皇兄。”
  凌腾小朋友闷闷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