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你闭嘴!你闭嘴!”景韵帝额头青筋暴起,拿起桌上的砚台就砸在了卫贵妃的的脑袋上,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大吼:“来人!给朕杀了这奸妃,杀了她!”
  祁叹跪地不断的磕头,“母妃一时糊涂,儿臣请父皇饶了母妃一命,父皇……”
  景韵帝怒指着他,“闭嘴!你若再敢为她求情一句,朕就连你一起杀了!”
  祁叹的声音一下子顿住,像是被堵在了嗓子里,他看着景韵帝,面露惧色,神色哀切,却不敢再发一言。
  鲜血从卫贵妃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血,却微微笑了起来,她突然站了起来,抬头直视着景韵帝,一字一顿道:“你不能杀我。”
  景韵帝满脸怒容,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朕是天下的主人!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奸妃毒妇,朕杀你天经地义,如何杀不得?”
  卫贵妃呵呵笑了两声,看着他声音不急不缓的道:“因为臣妾死了,全天下便都会知道皇上您是亲手杀发妻的噬血凶手,还是被一个后宫嫔妃玩弄于鼓掌的无知皇帝!”
  当年她就是利用景韵帝最看重颜面这一点害死了阮觅儿,如今她就赌她还能利用这一点保住性命!
  景韵帝双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卫贵妃露出浅笑,声音笃定的道:“臣妾早就把这件事写了下来,放在了一个亲信手中,只要臣妾一死,他会立刻把信打开,遵从臣妾的指示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卫贵妃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挑眉看向景韵帝,声音悠长:“对了,还有宋家,臣妾一齐写在了信的里面,数万条人命,若是臣妾死了……”
  景韵帝面色顿时大变,手抖了起来,他抿着唇,不动声色的问:“……什么宋家?”
  卫贵妃低低笑了两声:“陛下您不知道吧?您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太多,出于愧疚还是恐惧的心理,您深夜经常做噩梦,在梦里大喊大叫,臣妾作为您的枕边人自然听的清楚……有时是关于阮觅儿,有时是关于宋家,臣妾听得久了,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事,您说若是天下人知道,当年,因为您一个错误的……”
  “闭嘴!闭嘴!”景韵帝的脸色近乎张狂,连声怒吼,脸上是到了极致的愤怒。
  他粗喘着气,阴森森的看着卫贵妃,“你以为朕会怕吗?朕问心无愧!朕是一国之君,平民百姓的无知言语,朕会在乎吗?”
  卫贵妃含笑反问:“陛下不在乎吗?到时候天下所有人都会笑你,取笑你的无能,感叹你的无知,你会以昏君的名声名留青史!你会成为大祁史上最失败的皇帝!你杀了阮皇后,是无情,你冤枉臣子,是无义,你无情无义,你会被万民唾弃!清名毁于一旦!大家提起你,只会骂你一句昏君!”
  “你……”景韵帝瞪着双眼,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怒指着她,手指不断颤抖,他面部涨红,像是无法喘息,说不出话来,然后一口艳红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他身子一歪跌坐在龙椅上,昏死了过去。
  “皇上!”
  众人皆惊,冲上去扶住了景韵帝。
  只有卫贵妃和祁禹站着没动。
  卫贵妃转头,冲祁禹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一局你虽然赢了,但是你杀不死我的,你父皇从来都是自私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也不会变!”
  祁禹沉沉的看着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上前,将景韵帝扶到了后殿的床榻上,太医很快就被召唤了过来,诊治过后说景韵帝是怒火攻心,开了些清火的汤药,并说千万不可再动怒,否则于龙体有碍,恐怕有损寿命。
  太医给景韵帝施针,过了一会儿,景韵帝悠悠转醒,他先是在屋里看了一圈,屋里只有太医、沈公公、祁禹和安婳在,卫贵妃、祁叹仍旧跪在前殿,其他人也全在外面等候。
  景韵帝摆手让太医和沈公公退了出去,他眼睛定定的看着祁禹,看了许久,祁禹平静的回望他,面无表情,好像无声的对峙。
  景韵帝忽然声音嘶哑的开口:“父皇封你为太子可好?”
  祁禹眸色沉冷的看着他,然后转身向殿外走去,声音清淡的道:“儿臣先杀了卫海棠,再与父皇探讨此事。”
  “禹儿!”景韵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朝祁禹的背影急忙喊道,因为起的太猛,忍不住捂着胸口低头咳了两声,喉咙里还是浓浓的血腥气。
  祁禹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回头望向景韵帝,声音透着丝丝悲凉,“父皇是想用一个太子之位换我杀母仇人的命吗?”
  景韵帝急道:“不!朕是想让你知道,等你当了皇帝,你想怎么杀她都可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是你的自由,只要这天下以后是你的,便都由你说了算。”
  祁禹看着他嗤笑一声,声音极缓的问:“那么现在呢?”
  景韵帝的眼中浮现起挣扎,声音低弱,近乎哀求,“禹儿……父皇求求你,等父皇死了,你再杀她……行吗?”
  祁禹冰冷的回望他,“如果我不呢?”
  他手里拿着剑,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景韵帝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只有当了皇帝,这天下才能由你说了算!现在朕是皇帝,一切还由朕说了算!”
  祁禹脚步顿住,低笑,“父皇威胁我?”
  景韵帝见他停下脚步,声音软了下来,“禹儿,你当了皇帝,才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而这一切,朕可以给你,朕只求你暂时留着那毒妇的命,朕把她打入冷宫,让她生不如死,禹儿,朕活不长了,朕知道朕的身体越来越糟……朕死后便不管了,只求朕活着的时候,你能给朕留下一片清明之声,朕知道,朕对不起你母后,死后朕自会到地底下向她赔罪。”
  景韵帝昏黄的眼里淌下两道泪水,哀求的看着祁禹,看起来苍老又颓然。
  祁禹回头,手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剑,就那么平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却让景韵帝无地自容的想要找个地缝藏起来,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和儿子对视着,他一定不能让祁禹杀了卫海棠,他不能让这天下人对他指手画脚。
  安婳不知道卫海棠究竟是知道了景韵帝的什么秘密,才会让景韵帝如此害怕,但是她看得出来,景韵帝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祁禹杀了卫贵妃的。
  不得不说卫贵妃是最了解景韵帝的人,她将景韵帝的性格了解的太过透彻,她知道景韵帝最想要什么,所以才能获得景韵帝的恩宠,她也知道景韵帝最怕什么,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景韵帝的弱点。
  她轻叹一声,走上前,握住祁禹的手,“听父皇的吧。”
  祁禹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她,安婳看着不远处通向前殿的门,幽声道:“让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一刀砍下去,她痛不过一刻钟,便会死去,对世上的一切再无感知,可是让她活着,让她看着她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毁于一旦,那会让她日日痛苦,内心煎熬,她想苟活于世不过是还抱着希望可以翻身,当她希望破灭的那一刻,她会感受百倍、万倍的痛苦。”
  安婳虽然是为了劝说祁禹,但她所说的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这么让卫海棠死去太轻易了,卫海棠杀了那么多人,一条命哪里够赔?她这辈子那么想拥有权利,想看着祁叹坐到至尊之位,那么让她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看着她这一辈子的算计、阴谋毁于一旦,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没错!禹王妃说的对!”景韵帝急道:“禹儿,当你成了皇帝,你再杀她,才是真正的为你的母后报仇了!你的心里难道只有死去的人吗?活着的人呢?你想看到禹王妃被冤枉这样的事再发生吗?你有了权力,才能保护她,保护你的妹妹,保护你以后的孩子,朕可以给你这个权力,只求你让那个贱人在痛苦里再活几年,朕可以保证,朕绝对不会让她在冷宫里好过的!她早晚会死,不过是多留她几日罢了!”
  祁禹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这个父皇从来都是让人失望的。
  安婳抬眸,朝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是隐隐的担心。
  最近的担惊受怕,让她的脸颊变得更加瘦弱,小小的脸蛋,白白净净,好像一只手就包裹的下来。
  祁禹看着安婳,眸色微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剑。
  景韵帝有一句话说的对,活着的人更重要,只有拥有权利,才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他不要安婳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他要给安婳一世安稳。
  ·
  第113章
  景韵帝见祁禹放下佩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的面颊紧绷着, 渐渐憋的通红, 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而是臊的。
  他在祁禹面前注定再也抬不起头。
  他这辈子注定亏欠阮觅儿和她的两个孩子,他会用尽所有弥补, 愿意给他们最好的一切,可是除了这件事。
  祁禹牵着安婳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后殿。
  景韵帝疲惫的闭着闭眼睛, 唤来沈公公, 低声吩咐道:“命文武百官来朝日殿, 朕有事要宣布。”
  “是。”沈公公躬身退下。
  早朝虽然取消了,但是大家听闻昨夜宫里出了事, 今日一早卫贵妃又被带到了朝思殿, 都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留在皇宫等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没有离去, 如今听到景韵帝传唤,很快就聚集到了朝日殿。
  众人看到大殿里的安婳、安瑶、卫召之, 和跪在地上额头上仍然在淌血的卫海棠, 无不在心里暗惊,愈发的谨慎起来, 心里喘喘不安, 全都规规矩矩的站着, 不敢多发一言, 只是偶尔用眼睛轻轻瞟向卫贵妃受伤的额头, 猜测着她受伤的原因,大殿里站着的人虽然多,却鸦雀无声。
  景韵帝闭目歇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起身,站在铜镜前,命人为他穿上龙袍,他看着自己身上明晃晃的龙袍,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让人搀扶着他再次来到了朝思殿。
  从后殿来到前殿的距离,便让他累得有些轻喘,他坐在龙椅上平稳了一下呼吸,才抬起眸子目光沉沉的看向殿下的众人,低声道:“朕有事要宣布。”
  他的视线挪到卫海棠的脸上,盯着她露出一丝报复的笑意,他不能杀了她,却可以让她一辈子得不到她想要的。
  他扬声道:“即刻拟旨,昭告天下,大皇子祁禹,人品贵重,乃朕嫡子,天意所属,尊告天下与宗庙,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择吉日迁居东宫。”
  他的话一出,满朝皆惊,王妃的罪证还没有洗脱,禹王被百姓们说成包庇凶手的凶手,皇上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册立太子了?
  之前有人想要推立祁叹为太子时,景韵帝将他们训斥了一顿,并且说再也不允许提起此事,原来是想册封大皇子为太子,难怪对大皇子越来越重视,‘乃朕嫡子,天意所属’,这不就是说二皇子身为庶子,名不正言不顺吗?
  既然皇上属意大皇子,为什么之前待大皇子那么冷淡,难道是为了磨练大皇子的意志力?这是帝王心海底针,圣意难测。
  官员们一时心思各异,没有站过队的人暗自庆幸,前几日帮禹王说过话的人心里暗喜,不禁感谢家里的娘子,否则他们如何能这般及时上了太子的这艘大船,谁能料到前几日还在风口浪尖上的大皇子,如今就成了太子?
  太子那就是未来的皇帝,岂是二皇子可比的?
  祁叹一派的人则是面如菜色,全都低着头,再也没有了之前逼迫祁禹快些给出结果的嚣张,有几位吓得腿都打起了寒颤的。
  “谢父皇。”祁禹走到大殿中央,俊逸的眉间纹路加深少许,情绪全敛在眼底,跪地叩首,英姿挺拔,低沉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碴。
  景韵帝看着祁禹,心情复杂,他知道他就算将皇位给了祁禹,祁禹的心里也是怪他的。
  祁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是一名父亲,但他也是一位皇帝。
  祁叹的眉心狠狠的跳了跳,他面色惨白,身子轻轻晃动,他的眼里像是弥漫着浓雾似的恍惚着,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他们设好的一局棋,怎么最后反而将自己扳倒了,祁禹一跃成为了太子?
  他目光不甘的看了一眼安婳,前一日他还在跟安婳宣布他接下来的计划,如今看来却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轻轻抿唇,收回眼神中的不甘,勉强稳住了晃动的身体,朝祁禹缓慢的拜下,困难的开口:“恭喜皇兄。”
  祁禹淡淡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眸暗沉下去,站起了身。
  卫海棠紧紧的咬着唇,眼神昏昏暗暗的盯着祁禹和景韵帝,配上她额头上的血痕,显得有些诡异。
  景韵帝宣布完立太子的事,才终于看向卫海棠,当着卫海棠的面册封完祁禹,他的心里方觉痛快了几分。
  他下颌绷了绷,声音低沉的再次开口,“传诏,贵妃卫海棠,生性残暴,毒害姊妹,杀人如麻,陷害禹王妃,祸乱后宫,即日褫夺封号,贬居静寒宫,静思己过,永世不得出静寒宫一步。”
  静寒宫?那不就是冷宫?
  大家面色变了变,景韵帝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毒害姊妹,卫贵妃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安将军的多年前病死的夫人吗?难道安夫人当年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卫贵妃所害?
  陷害禹王妃?这次的事难道是卫贵妃设计陷害的?
  官员们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景韵帝短短的几句话,听得他们心惊不已。
  祁叹一派的官员们全都面如死灰,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变了天,却没有一人敢出声为卫贵妃求情,景韵帝既然直接下诏,那就说明事情已经证据确凿,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们若是求情,不但无用,反而会令景韵帝提防。
  景韵帝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看见没有人替卫海棠求情,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卫贵妃跪在地上幽幽一笑,然后才苍白着面色低头拜下,“臣妾,谢陛下。”
  景韵帝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安婳,声音缓了缓道:“恣柔一案已经查明真相,禹王妃是被陷害,此事更禹王妃无关,具体证据可询问禹王,朕就不多说了,禹王妃无罪释放,即日封为太子妃。”
  安婳上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谢父皇。”
  安瑶看着安婳的眼睛里猛地射出妒忌的光,浓烈到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太子妃之位,她曾经以为她唾手可得,如果没有祁禹、没有安婳、没有李文儿……她如今应该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可是如今她却只能跪在安婳的脚下,看着安婳风光万丈,而她越发的卑微。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景韵帝说完,有些疲累的坐在龙椅上歇了一会儿。
  官员们不敢再多待,这一会儿听到的信息量太大,他们还有点消化不过来,全都安安静静的又退了出去。
  待大殿再次安静下来,景韵帝将视线挪到了安瑶的脸上,面上露出几分嫌恶,“你嘛……冤枉你的亲姐,罔顾亲情,实在是可恶,但是你及时拿出罪证,也算将功赎罪,朕懒得管你,就交给你父亲回来再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