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听到此处,贾宝玉击掌赞道:此言大善!
  贾玩继续道:书生所赁的屋子里,亦养了几株梅花,书生怜之,断然毁其盆,系埋于地,解其棕缚
  宝玉笑道:痛快痛快!原该如此!
  贾玩看了他一眼,道:数月后,书生事罢返乡,屋主发现精心培育的几株梅花尽失其姿,无奈之下,连根除之,弃于荒野。
  宝玉啊的一声惊呼。
  贾玩道:故事便到此为止了,只是我想不通,那书生对梅之爱,是真是假?他难道不知道,他擅改其姿,会使它们不能见容与主人家?
  他若爱梅,何不振臂一呼,一改梅乡之风气,若实在无能为力,也可以劝说屋主,又或者花些银钱,将其购买下来他这般不顾梅之死活,只顾令其以他以为正确的方式生存与梅乡之人何异?
  贾玩说完,见宝玉痴痴傻傻的说不出话来,便道:宝二哥且慢慢想吧,若想明白了,别忘了告诉弟弟一声。我这会子要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宝二哥可同我一起?
  第13章
  其实贾玩这会儿很不愿意和宝玉同路同路便要同坐一辆车,有时候鼻子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贾母这会子早带了其他人回去,只留下王熙凤一个,等着宝玉睡醒就走,贾玩想和他们不同路也不成,便在车上掀了帘子,趴在窗口看风景。
  只是他这边想图个清静,王熙凤却不肯放过他,笑道:玩兄弟每日出门,这条街哪天不走个三四回,怎么还这么稀罕?
  贾玩道:这条街日日都是新的,怎么能不稀罕?
  王熙凤噗嗤一声失笑,道:看玩兄弟说的,好似今儿这条街,不是昨儿那条了一样。
  原就不是,贾玩正色道:墙头少了一只野猫,街脚多了一个卖风筝的小贩,那边的那颗柳树,看着就要抽芽,还有对面墙上被顽童新涂了许多泥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和昨儿不一样了,怎么能算是昨儿那条街?
  不光街道日日不同,日日都是新的,人也一样,今儿多读了几页书,明儿多练了几个字,后儿多见了几个人,所以,今日我非昨日我,明日身即此日身。
  他说完,看了口中念念有词的宝玉一眼:你不是喜欢超逸的吗?看我不绕死你!
  宝玉被绕晕了没有不知道,但王熙凤是晕了,笑道:不愧是探花郎教出来的,这才几日呢,可就大出息了。
  荣宁二府毗邻而居,说话间就到了,进了府,便先去贾母房里。
  先前黛玉初到贾府时,宝玉、黛玉、贾玩和三春,都在贾母院里住着,后来贾玩出事,惜春搬走,贾母怕触景生情,以太过吵闹为由,将迎春、探春两姐妹,挪到了王夫人院里的几间抱厦住着,只留了宝玉、黛玉两个在身边。
  上个月黛玉也搬了出去,贾母院里便只剩了宝玉一个,难免冷清,如今黛玉、惜春来了,几个女孩儿便一起聚到贾母房里说笑,王夫人、李纨也在一旁凑趣,陪着打叶子牌,好不热闹。
  三个进去请安,王熙凤逗笑了几句,贾母将宝玉搂在怀里抚慰一阵,又招手让贾玩到身边说话。
  贾玩便将林如海交代的话说了一遍,贾母笑道:可巧了,刚才正说这话呢,林丫头,你父亲如今也准了,这下能放心住下了吧?
  黛玉抿着嘴笑,不语。
  贾母又道:你今儿就先和探丫头挤挤,明儿我让丫头们,把剩下那间抱厦也收拾出来,便在这儿多住几日你父亲那里,我去同他说,看他敢不答应!
  宝玉急道:老祖宗,何必如此麻烦?妹妹的房间,我日日让人打扫着,里面的东西一个花瓶也没动过,进去就能住,何必再去打扰三妹妹?
  贾玩听着不由恍然,难怪他听他师傅交代那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
  那话若是说给黛玉听的,说了跟没说一样,以他家师傅的性格,怎么会巴巴的让他带一句废话过去?
  可若说是说给贾母听的,就更不对了。
  什么叫若老太太留着过夜,要是万一人家没准备留你过夜呢,听了这话,岂不是不留也得留?还有什么不拘在哪个姐妹那里挤一夜的话,就更不对了,这事儿,轮的着你操心吗?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直到现在,贾玩才算是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这是在告诉贾母麻烦你以后别再让我们家闺女和你孙子挤一个屋了!
  显然这话贾母听懂了,王夫人等人也听懂了,宝玉没有。
  或许在宝玉的心里,还没有男女大防这个概念起码现在没有。
  老祖宗,惜春笑道:我也许久没和姐姐们聚一聚了,今儿我也留下来好不好?我就和迎春姐姐住一块儿,晚上我们四个,还能凑在一起打叶子牌呢!
  贾母唬着脸道:可不许闹的太晚。
  迎春几个笑着应了。
  宝玉在一旁好不颓废,只是想起来黛玉还能在这里多住几日,又高兴起来。
  贾玩起身道:我这就派人去师傅府上,替林姐姐取些惯用的东西过来。
  王熙凤一把将他拉住,道:这种事儿,哪里需要你费心。
  叫了个婆子过来,好生交代了一番,才令她去了。
  又见贾母神色有些倦怠,便带头告辞出来,出了屋子,宝玉道:林妹妹,前儿我出门,得了一只好砚,特特的给你留着呢你跟我去看看吧!
  黛玉笑道:什么好砚,值得你巴巴的来献宝?
  带着紫鹃雪雁,跟着去了。
  贾玩左看右看,几位太太各回各家,剩下的兵分两路,一路是三春姐妹,回她们屋子去了,一路是宝玉、黛玉
  只得道:宝二哥,我也去看看你的好砚可好?
  他倒是想回去练武,只是贾母发了话,让就在附近耍耍,一会儿回来吃饭。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做电灯泡了。
  他想着只怕要做个不受欢迎的恶客,不想宝玉心中一片赤诚坦荡,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我那儿不仅有好砚,还有好画儿呢!
  因着贾玩的怪病,以至他们虽打小一处长大,宝玉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却唯有生的格外漂亮,以及贪睡两条,如今贾玩从江南走了一遭回来,却令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不仅人长得越发好看了,学问见识也不凡,虽昨儿那句道学的话,令他有些生厌,然随后的那个故事,却又饱含深意,让他不仅讨厌不起来,还好生茫然那书生,到底是爱梅,还是害梅?
  还有他自己,若他不能改变这些陈规陋俗,是不是唯有循规蹈矩,才是真正对这些女孩儿好?
  而后马车上那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也令他有醍醐灌顶之感,加上贾玩这身好皮囊这个弟弟肯同他亲近,他求之不得呢,又怎么会不高兴?
  宝玉带了两人,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进门便道:晴雯,快把我前儿收的砚台取出来,还有那块徽墨,也一并拿来。
  果然是好砚,材质且不说,难得的是心思巧妙,造型全不似一般的厚重端方,反而显得灵巧别致,让黛玉爱不释手。
  正说着话,赏着画,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带着一个脸生的嬷嬷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派人送花儿来了。
  那脸生的嬷嬷捧着花匣子,笑道:这是我家太太新得的,宫里制的新鲜样子的堆纱花儿,特意送来给姑娘们带,太太交代了,林姑娘四枝,其余姑娘和琏二奶奶各两支。
  宝玉在这上面素来上心,道:拿来我看看。
  接了花匣子打开,黛玉就在宝玉手中看了眼,道:怎么还是满的,其他姐妹们的还没送去吗?
  那嬷嬷笑道:姑娘是客,自然先挑。
  黛玉笑道:可见我今儿来的巧,倒蹭了姨太太的花儿带。
  嬷嬷道:姑娘说哪里话,便是姑娘今儿不来,咱们太太也会派人给姑娘送去呢!
  贾玩正闲闲的喝茶,闻言看了她一眼:便宜话倒会说,若黛玉今儿不来,那几只宫花,能送的进林府才怪不过黛玉今儿不来,明儿也会来就是了。
  开口问道:我听说,薛大哥哥在金陵招了官司,是因为争买一个丫头,却不知那丫头如今身在何处?
  嬷嬷笑道:自然是跟着我们一起来了,现如今就在府里住着呢!
  贾玩笑道:我常听人说,姨太太一向怜贫惜弱,最是菩萨心肠。既已知道那丫头是被拐子拐来的,且拐子既已抓住了,花的身价银子也有了着落,想来已经还了那丫头的自由身?
  嬷嬷的笑容有些勉强起来,道:那香菱的卖身银子,我们家并没讨回来。
  他们丫头也抢了,人也杀了,哪还会去问那拐子讨什么身家银子。
  贾玩哦了一声,道:既没讨回来,想来是给了那个叫香菱的丫头了?
  见嬷嬷呐呐无语,贾玩咦了一声,道:竟然没有吗?
  神色一冷,道:这就可笑了,银子讨不讨回来,是你们自己的事,可明知那个叫香菱的丫头,不是那拐子的女儿,你们把银子扔给那拐子,便算买了人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莫不是他薛大公子看上谁了,随意扔点银子不拘给什么人,就算是买了人家了?真是好生霸气,看来以后我都不敢随意上街了。
  那婆子已经臊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周瑞家的赔笑道:玩二爷有所不知,姨奶奶是看那个叫香菱的丫头可怜,年轻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且以前的事一丁点儿都记不得了,所以才带在身边
  贾玩道:这却更可笑了,街上头上插了草标无依无靠的人多的是,莫不是可怜她们,就是一文钱不给的让她们签了卖身契做奴才?
  好心,屁的好心,好心还把人卖身契攥着?
  周瑞家的也一声不敢再出。
  宝玉有心圆两句,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黛玉笑道:嬷嬷莫怪,两边府里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师弟,平生最恨拐子,说话难免直了些,不必放在心上。
  一声师弟,却是把贾玩揽到了她和林家那边。
  又道:我平日不爱戴这些花儿朵儿的,收了白放着可惜了,嬷嬷还是拿回去给宝姐姐戴吧!
  周瑞家的两人再不敢多说什么,从宝玉手上接了匣子,汗流浃背的去了。
  黛玉一指头戳在贾玩脑门上,道:人家好心来送花儿,偏你话多,信不信这些话儿,不到晚上就传的阖府都知道?
  贾玩道:阖府都知道才好呢,他们臊了,以后才不会来招惹咱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拐子固然可恶,难道明知道是拐子拐来的孩子,还要买,甚至强买的人,就不可恶?
  宝玉忍不住道:你说别人也就罢了,可宝姐姐却是不一样的,她对香菱也心疼的紧呢!
  贾玩道:若你那宝姐姐所谓的心疼,就是说几句可怜,这样的好人,我可不敢认识!
  第14章
  贾玩的话,宝玉并不完全认同,在他看来,薛姨妈收容香菱,并不是什么坏事,更不是存了什么坏心。
  只看他房里的丫头,事情不多,也无人打骂,过得轻松自在,吃穿用度比外面小家户的小姐还要强些,没见府里撵人出府的时候,一个个哭的成什么样儿,可见外面的日子并不好过。
  香菱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家,若流落在外,可如何过活?
  只是关于身家银子的事儿,他却无从反驳,他的想法和大多数人一样:薛潘买丫头,是给足了银子的,那么人自然就该是他的,至于那拐子有没有资格卖那丫头,那丫头自己又如何着想谁会理这个?
  又想起贾玩先前讲的故事来,不由自省,他是不是也和故事里的那个书生一样,素日自以为体贴,却从未设身处地的考虑过她们的感受?
  黛玉见宝玉忽然眼睛发直,失了言语,知道他又发了痴了,也不理他,带了贾玩出来,去寻惜春她们。
  黛玉并无亲兄弟,如今林如海收了贾玩为徒,连去衙门都带在身边,其喜爱看重可想而知,黛玉自然也爱屋及乌。
  她时常自叹不是男儿,不能替父亲分忧,如今有了师弟,便将他当亲弟弟一般看待。
  这段时间以来,偶尔林如海太忙时,会让黛玉盯着贾玩读书,是以两人便是闲聊,黛玉的言语中也带了几分考较之意。
  黛玉比贾玩大了近三岁,又天资聪颖,六岁时便读完了四书,肚子里的学问绝非贾玩这等起步晚,且三心二意的家伙能比的,好在林如海教导有方,加上贾玩肚子里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少,也能唬的住人。
  便是如此,待见到惜春时,贾玩也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拉着惜春去一旁说话,黛玉噗嗤一声失笑,进了探春的屋子。
  贾玩纳罕道:以前你不是说,林姐姐最爱哭吗?怎么我看着不像。
  分明是个爱说爱笑的美少女,就是身子骨弱了点儿。
  惜春笑道:先前林姑母刚刚去世,林姐姐千里迢迢来投亲,寄人篱下不说,又伤心林姑母,又担心林姑父,还有那些势力眼的丫头婆子说酸话儿,她满腹的心酸无处排遣,自然伤感。
  后来林姑父陆陆续续送了好些东西和人过来,你又去了江南,陪在林姑父身边,林姐姐少了许多心事,自然就哭的少了,再后来,林姑父升了官儿,到了京城,林姐姐回了家,就更不必哭了。
  又笑道:要像你说的,没甚缘由就整日里哭个没完,那成什么了。
  贾玩一想也是,于是将林如海说的,要带他出京,并让惜春搬去和黛玉作伴的事儿说了,惜春笑道:倒还等着你来说?林姐姐早便和我说过了。
  贾玩道:我是代表师傅来的,自然又不同。你要先应了,师傅才好来同老太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