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我的英国同事,我的中国同事……”汤贞想了想,“小周你知道,祁禄也知道……”
  “祁禄是谁。”
  “我弟弟。”
  “你怎么这么多弟弟。”
  “嗯。”
  汤贞轻轻点头。
  汤贞说,叫做祁禄的弟弟懂的东西很多:“他看过很多书,还学过画画。虽然他现在不会说话了。”
  我怎么没见过他。周子轲说。
  他是我的助理。汤贞说。周一到周五去上学,周末就放假了。
  在私人诊所看病的时候,汤贞也称周子轲为他的弟弟。
  “你到底有几个弟弟。”周子轲低声问。
  汤贞还没回答。
  “你是不是还有哥哥啊。”周子轲说。
  汤贞有点气喘,他说他有哥哥。他哥会的东西也比他多很多。
  “刚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是他教给我的……我什么都不会……”
  “他这么厉害。”周子轲道。
  “嗯。”
  汤贞很快发不出声音了。
  他也来这里住过吗。周子轲道。
  这句问话似乎是通过胸腔传递到汤贞脑子里的。
  没有,他没来过。汤贞摇头。
  汤贞第二日清晨六点多钟,站在浴室的落地镜前悄悄掀起自己的衣服。
  他宿醉刚醒。在看到这些之前,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
  周子轲开车去篮球场。车在路上,拧开音乐电台,里面十有八九放的是 mattias 演唱的流行歌曲。
  mattias,据电台主持人说,这是一支由汤贞和梁丘云两人组成的偶像组合。
  用汤贞自己的话讲:“我和我哥……我们有一个组合……”
  周子轲问他,组合是什么意思。
  汤贞有点喝多了,仿佛被剥开一片壳的荔枝。
  汤贞说,组合的意思就是成员要一起工作,变成家人、亲人,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要相互扶持,一直在一起,同甘共苦:“组合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归属……”
  汤贞和他那个哥哥,叫梁丘云的,有一个家,是周子轲不能理解的那种“家”,叫 mattias。
  什么东西。
  音乐电台播放完这首《天方大赦》,接着就是这个月的流行音乐榜单、ktv热唱榜单,还有手机彩铃榜单……无论什么榜单,前几位几乎都被 mattias 和汤贞的名字牢牢霸占。电台主持人说,一年一度的新春晚会效应并没有打破汤贞的榜单垄断,反倒使汤贞和费梦的男女对唱版《如梦》在几个小时内火速登顶:“据费梦的经纪公司透露,费梦小姐年后即将发行的新专辑也邀请了汤贞操刀,两人将会带来新的合作单曲……”
  周子轲把车停在篮球场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到场了。艾文涛组织了这场大年初二的球赛,叫了几个过年期间留在北京无所事事的同学,他没想到周子轲会来。
  “你上哪儿过年去了?”艾文涛问他。
  周子轲沿着球场边慢跑,在寒风中刚跑了两圈,忽然听到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在放音乐,就是刚刚他在电台听到的那支曲子。
  “怎么大年初二还有学校做课间操啊?”艾文涛纳闷道。
  旁边一哥们儿道:“排元宵晚会呢吧。”
  王宵行坐在门廊的音箱上看报纸,他一边喝啤酒,一边对着一则讲述印第安复仇者的冒险故事看得津津有味。汤贞在外面草坪里,一张脸被阳光晒得透白。拍完了节目组用的照片,汤贞进来了,王宵行刚好看到故事结尾,他叫汤贞过来一起看。
  汤贞从没看过这张报纸,他对王宵行道,他对印第安文化一点也不了解:“我其实不知道 geronimo 是谁。我可能要多看点报纸。”
  王宵行眯眼看了外面草坪:“我跟他也是前几天刚认识。”
  汤贞看了王宵行。
  “他认识我吗?我就要认识他。”王宵行问汤贞。
  廖全安隔着他工作室的窗子,看见汤贞拿着张报纸和王宵行不知在说什么。他们一个流行偶像,一个摇滚乐手,年纪相差六七岁,聊着天居然一直笑,这画面很罕见,怪不得跟组的摄影师隔着一扇门一直拍。
  周子轲打完了球,一头汗,艾文涛叫他去同学家里玩,他不想去。“我回去了。”
  “你回哪儿去啊?”艾文涛纳闷道。
  周子轲并不想听,是路上车堵得太厉害了,他才又一次把音乐电台打开的。
  “……西楚乐队这一次回国内巡演,可以说是许多乐迷期盼已久的盛事了。但是呢,最近,我们知道,老王,我们的霸王宵行啊,因为随口一句话的采访——他这句话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汤贞的音乐,让他感觉,和他的音乐有一些些细微相似的地方。就这么一句话!在我们国内滚圈儿是引发了轩然大波,让许多西楚的死忠乐迷们都非常生气啊!我们今天借机会问一句,老王他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几位被采访者爆笑起来。
  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答道:“老王为了泡妞一向什么屁话都肯说的。”
  笑声瞬间轰炸了麦克风,在一片“开玩笑”“开玩笑”的玩闹解释声中,周子轲把那吵人的电台关了。
  他踩了油门加速回家。
  *
  汤贞对周子轲说,大年初三他要去外地工作,可能晚上会赶不回来。
  “你自己在家,能好好吃饭吗。”汤贞问他。
  周子轲披着浴袍,坐在汤贞衣帽间的皮沙发里,低头看汤贞收拾皮箱。他问汤贞是什么工作。汤贞说,和他的摇滚乐手朋友去南方某城市的地铁站录《大音乐家麦柯特》。
  “你看过吗?是英国的一档节目。”汤贞把皮箱装好,回头对周子轲笑道。
  周子轲面色不快。
  汤贞告诉周子轲,明天大年初三,他要去外地工作。
  汤贞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对周子轲道:“今天我很早就去工作了,所以没来得及……有些事我要和你说。”
  周子轲居高临下撑在汤贞身上,一看就不想听。
  “我是偶像,小周,我是艺人。”汤贞对周子轲道。
  “我每天在外面要上妆、卸妆,要换演出服,会有很多工作人员看着我,很多镜头拍到我,很多歌迷影迷围着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子轲不懂,也不想懂。
  “如果,”汤贞望着周子轲不高兴的眼睛,他认真道,“如果有什么被发现了……我和你就不可能再——”
  “不可能再什么?”周子轲问。
  周子轲确实不擅长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不可能再有什么联系了。”汤贞道。
  “为什么。”周子轲皱起眉。
  也许是从小成长的环境太不同,观念不一样。也许周子轲还是个小孩。普通人能轻松理解的事情,对周子轲就需要费尽口舌。
  汤贞二十一岁了,他是亚星娱乐公司的顶梁柱,是所有后辈仰望依赖的领路人,他背负着无数人的期盼和未来,从头到脚每一分每一寸都和投资人、代言商的资产、名誉息息相关。他必须做一个完美偶像,他只能做一个没有瑕疵的超级巨星。他要保持人气,他有那么多女性歌迷、影迷,出身亚星娱乐的他天然没有恋爱的资格,不能有恋人,更不可能有性生活,哪怕只是半个露在外面的吻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不能。”汤贞对周子轲摇头道。
  周子轲手撑在汤贞头发边上,一直看他。
  “郭姐经常检查的,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汤贞对周子轲说,“我也不可能再独自住在这儿了。我必须听公司的,听郭姐的,你明白吗?”
  汤贞不能恋爱。
  不能有自己的恋人,更不能有性生活。
  因为亚星娱乐和那个姓郭的经纪人对汤贞有恩。这家公司收容了那么多像汤贞一样“无家可归”的人,给了他们一个家。汤贞是“亚星娱乐”的孩子,所以他要全听公司的,并不能自己做主。
  周子轲尝试去理解了。
  “如果我再碰你,”周子轲问汤贞,“我就要走,你是这个意思?”
  汤贞看他。
  “你为什么留我在这儿住,”周子轲低声道,他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汤贞,“我感觉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过。”
  他觉得很荒谬。汤贞嘴唇抿了抿,没说什么。
  周子轲低下了头。
  “亲你也不行?”他忽然郁闷地问。
  汤贞躺着不动,耳朵根后面却一下子红了。
  “你那个哥,他亲过你吗。”
  汤贞不说话。
  “那个什么,什么摇滚的……”
  周子轲说着说着,忽然自己摇头了,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特别没劲。
  他没遇过像汤贞这样的人。连那些“绯闻”突然也变得毫无意义。
  汤贞带着一身药味上床,躺进周子轲身旁的被窝里。他关了灯。
  周子轲双手撑在后脑勺下面,他一双眼睛瞪天花板,好像正思考什么宇宙真相、史前难题。
  “和你睡一张床,是不是都属于犯罪。”汤贞听见周子轲冷冷道。
  汤贞转过头去看他。
  周子轲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汤贞眼看着周子轲翻身过来。
  “我不碰你,”周子轲声音很小,吐出的气擦过汤贞的脸颊,好像在事先汇报,在和他商量,“就亲几下……”他在汤贞嘴上碰了一下,很轻,像在闹着玩。“你不会告发我吧。”周子轲说。
  *
  从和汤贞相遇,知道彼此的姓名,交换手机号码,吃饭,过夜,到如今他们每天都住在一起。周子轲自认为是这段关系的始作俑者,可主动权在他手中飘飘忽忽,并不受他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