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抱月酒楼
  金秋时节,阳光明媚。幽远湛蓝的天空上挂了几片薄如纱翼的云彩,那种极致明净的颜色总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上午,督主冷青堂很早就离开东厂,入皇宫参加早朝去了。
  顾云汐用过早餐后便开始收拾屋子。
  昨夜一阵秋风,院子里落了一层黄叶。早起那会儿,伺候这院子的厂役孙秉用柳条编的大扫帚清扫了整个院子。
  顾云汐准备去街上买些甜橘酱,藕粉和栗子仁。再过些日子便是大羿国隆重的重阳节,她要用这些材料做重阳糕和九品羹。
  推门出去先看到院子里面又一层的落叶。秋天就是这样,稍微有点风吹就会掉下一地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干净。
  顾云汐从前在幽筑贡院干活干惯了,最看不得一点乱糟糟的地方。孙秉去别处忙他的活了,她不想再麻烦他,就抄起扫帚从院子一角开始扫,又把枯叶拢到竹编的簸箕里面,准备走出南院倒掉。
  迎面碰到一身便装的萧小慎,腋下卷个包裹,样子神神秘秘。
  顾云汐端着簸箕打量他,看他穿得一身暗红斜襟窄袖短衫,衣襟和袖口处用玄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束玄色祥云宽腰,暗红的长裤扎在薄底锦靴之中。身体外面,罩的是件素白的直襟无袖长袍,头上只用缎带束着正中的发髻,未戴帽子。
  平时看惯了他穿官衣,突然间换装,整个人倒是潇洒,平添出许多的英气。
  “小慎哥,你这是干什么去?”顾云汐不解的问。
  “我也给你带了一套,赶快换上!”
  萧小慎不解释,直接将取出腋下的包裹往顾云汐怀里塞。
  “干嘛啊?我还要去倒废物呢!”
  “哎呦你快点!”
  萧小慎夺了簸箕直接扔到院墙角,把包裹交给她。
  顾云汐打开看,是一套墨青的男装。
  萧小慎这时才说:
  “我的衣服,你换上试试应该差不多。今天中午赵挡头做东请几个挡头吃饭,换便装会方便些。你快点哈,大伙就等你了。”
  “督主还没回来……”
  “每回他入朝都要晌午才回,没事,我们几个早去早回。再说他前日不是还嘱咐我多带你出去走动走动吗!”
  “好吧……”顾云汐又看看衣服,勉强点头。
  出去走走也好,正好可以带手买些食材回来——
  看顾云汐只答应没有行动,萧小慎有些不高兴,嘟囔着:
  “哎!我可事先说好,我是看你除了番卫的衣服就再没男装了,才好心给你我的衣服,我可没别的意思。再说,这衣服根本就是新的,是去年我老家来人带过来的。我一年四季都穿官服,能有几次换便装的次数?”
  “你真啰嗦!我又没说什么,换上就是了!你等着!”
  顾云汐冲他歪嘴扮个鬼脸,扭身进了南院。
  很快人就从屋里面出来了。衣服换上了,就是明显的肥大。萧小慎捏了下巴,反复看过,摇摇头:
  “云汐妹妹,你是该多吃点了!”
  “别耍贫嘴,快来帮我!”
  顾云汐对他摊开胳膊,神色无奈的求助。
  萧小慎帮她卷了卷袖口,又弯下腰去,帮她将冗长的裤腿塞进皂靴。再一看,除了人瘦、衣服松垮外,整体还算利落。
  顾云汐随萧小慎出了东厂的大门。三番队的挡头赵无极和一番的艾青、四番的白奇英、七番的蒋雄、十番的袁浅已经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是便装。
  看到顾云汐和萧小慎来,赵无极白胖的大圆脸笑成了弥勒佛。
  这人是性情中人,好交朋友。住在东厂这些日子,顾云汐和他处的挺熟。
  “云官儿啊,今儿赵叔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吃饭!”
  “赵叔,今天什么日子啊,你怎么想起请客了?”顾云汐笑眯眯看着他问。
  “告诉你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昨天兄弟们开小局耍钱都让着我,我赢了不少,这钱就当请客的饭钱,是我回报大伙的!”
  这赵挡头,会做人,也会算账——
  他看看在场的人,一手转动两个实心铸钢的按摩球,一手挥动招呼大伙一声:“现在人齐了,咱们走,去抱月楼!”
  顾云汐看看左右,诧然问:“赵叔,还有几个挡头呢?”
  “总要留人看家不是?还有人是因为公务去不了。咱们先去,回来给他们带点好东西,走、走!”
  赵无极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北面的“落茵”街行进。
  落茵街是京畿最繁华、最热闹的市井地界。街面很宽阔,两旁各色商户林立,牌匾、旗帜紧簇。也有零零散散的小摊贩扎在路边叫卖不止,往来人声嘈杂,喧闹非凡。
  眼下时辰还早,一行人先在街面上随意溜达一阵,陪着顾云汐把她想买的东西都买全。日头正中,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街拐角处开阔的三角地界矗立一座华丽的酒楼,正门上悬挂着匾额“抱月楼”。
  走近看,只见雕檐朱红如日中天,上有飞云祥鸟画栋,竹翠的栏杆承接了镂刻菱形纹络的轩窗,户牖上高悬了绫纱的窗幕。酒楼总体高三层,一层散桌,二层雅座,三层是打尖住宿的客房。
  众人刚进酒楼,店老板就凑过来打招呼。
  此人姓宫,四十来岁,身穿宝蓝锦缎穿金百福圆文的长袍,头戴同色员外帽,帽檐上一道明黄锦缎压边,额前缀有一块水头极润的翡翠。
  想来东厂的几大挡头是这酒楼的常客,看到赵无极引众人走进来,宫掌柜急忙凑过去,眉眼见笑。
  “赵挡头,小人有礼了。您这是……”上下打量便装打扮的赵无极,宫掌柜面露诧异。
  “带兄弟们过来喝酒,人多穿官服太扎眼!”
  赵无极笑答,转着按摩球,腆着微胖的肚皮:
  “老宫,给我们找个雅间!”
  宫掌柜面露难色:“几位爷今日来的不巧,楼上雅间全都客满了,不如小人给几位爷在楼下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
  “那怎么行!”赵无极闻听立马收敛起笑脸,一瞪眼睛:
  “楼下那么吵,我们兄弟怎么说话?你去楼上找个干净的雅间,把里面的人赶走,有什么事你赵爷担着!”
  “这……”宫掌柜为难。
  看看赵无极带来的人,哪个不是东厂有头有脸的挡头,他一个开店的哪里惹得起?
  犹疑一刻后,宫掌柜转忧为喜:
  “爷先别急,楼上有个宽敞的雅间设了两张桌子,现在被一个公子包下了,他正独自一人在里面喝酒。如果几位爷肯屈尊与那公子共用一个雅间的话,小人这就上去问问他,能否给几位爷让出一张桌子。”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反正他就一个人!”赵无极挥挥手:“快去,我们吃了饭还有要事在身呢!”
  “是,是!几位爷请楼上请。”
  宫老板又一拱手,引领赵无极等人上了二楼,走到楼梯左边的一个雅间的门口。
  门关着,听不到雅间内的动静。宫老板扣门,里面才有一记清音回应:“谁?”
  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打扰公子,小人是酒楼的老板,有要事同公子商量,能否容小人进去说话?”
  “……进来!”似乎想了一下,里面的人才答应。
  宫老板把门开了很小的缝,整个身体几乎是挤进雅间的。
  顾云汐随大伙在外等候。雅间内隐约有对话声音,过了不多时,刚才那年轻男子的声音便升高了八度:
  “你管我几人喝酒?横竖银子一会儿给够了你,你还要怎样?让你的客人到别处去,快滚快滚!别扰了公子我的兴致!”
  门再次打来一道缝,宫老板灰头土脸的躲出来。见了赵无极表情无奈,却又不得不陪出个笑脸:
  “几位爷还是楼下请吧,小人肯定给爷们找个清净的位置……”
  “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不等赵无极说话,萧小慎先火了起来。
  就为了这顿,他早饭也没吃,专门给肚子腾些地方,好在午饭时多装点好东西。
  如今到了饭点还没吃上东西,他饿得两眼直冒金星,恰巧又听雅间里的人高声叫嚷着让他们滚,萧小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
  “喂!你这人别给脸不要脸,有银子了不起啊!爷有的是银子,就要这间房了!你给爷滚蛋——”
  萧小慎叫嚣,率先冲进雅间,其他挡头也跟着往里闯,口中骂骂咧咧。顾云汐因为身材矮小,被大伙挤到队伍最后。看不到雅间里人的面目,只听他用愤懑的声音喝道:
  “仗着人多,你们就这等的胡作非为?!我要是偏不肯让地方呢?!”
  吵闹声太大,其他雅间纷纷开门,有客人探头探脑,出来看热闹。宫掌柜不断抱拳作揖,近乎哀求:
  “各位爷,各位爷!全看小人的薄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顾云汐预感到形式不妙。他们几个前来酒楼的目的就是吃饭,吃了饭还要赶回东厂。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是赵挡头的生日,理应高高兴兴,没必要因为一点口角败了兴致。
  顾云汐挤进雅间,串到大伙的最前面。
  定睛看时,她发现这个雅间确实不小。两张十人座的大圆桌子摆在里面,彼此之间竟然还有不小的间距。除此之外,雅间靠西头的墙边还摆设一组金丝楠木的矮柜子和一架四折的侍女图屏风。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一位年轻公子,端坐在靠窗边圆桌的上首位置。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切片,和一把描金的白玉折扇。
  他身穿洁净的窄袖子白衣,外罩敞襟的白色无袖褙子。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却生得极是俊美绝伦。一张美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肌肤白皙之中有莹莹的光泽流动。两道剑眉清晰高挑,鼻梁玉挺,削薄的唇瓣如若涂脂般红润。
  他随意垂着一头乌发,只在头顶正中绾了个髻,用一根月白的丝带随意绑着。一扇窗棂在他的身后虚开,有微风从窗缝贯入,那头飘逸的发丝与细长的绑带随风交织浮摆,煞是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