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古代上流社会的男人们,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还是很乐意讲一讲风度的。文人士大夫, 别管内里多少污浊脏臭, 面儿上一定得光鲜起来!
  ……
  乔一桥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就憋着满肚子呐喊在旁边暗中观察……观察他家男朋友小倾是怎么理直气壮地忽悠八方、明明只是个土匪头子却硬能靠诈骗黑白通吃的。
  这踏马就是生活啊!生活中处处皆学问!
  考上了中戏有啥用, 老师扯一堆的概念,这表演法那表演法地轮下来, 该是榆木脑袋的依然还是榆木脑袋, 死活开不了窍!但来古代逛了才半天, 他就觉得自己冥冥之中悟到了些什么……以往他的演技为啥被群嘲辣眼睛?要么就是浮夸!用力过度!要么就是太假!轻描淡写!
  很多场景中, 他明明已经哭得“撕心裂肺”了,看剧的观众内心依然毫无波动, 甚至有点想笑——弹幕上铺天盖地的都写的啥?“都闪开!我眼药水呢?”、“瞧一瞧看一看, 我演的多卖力?”、“还不跟着哭?那些看笑了的还是人吗?”、“对不起我笑了我不配当真爱粉……”
  戳的小乔一颗心都在滴血啊!
  真的, 要真是天天逃课睡觉不学习,当学渣也认了。但问题是乔一桥很努力好吗?结果努力半天就是这种狗德行,他那怨念都快能化成实质了!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
  乔一桥内心汹涌澎湃:原来他根本不是智商低!而只是走错了路,努力错了方向!演戏有什么难的?把那个“演”字儿忘了就成了!瞧瞧小倾是怎么做的?顶级衙内的做派信手拈来!大音希声、大巧不工,此时的他就将自己当成了一个能压得住场子的顶级衙内,特别有说服力,特别能镇得住场子,半点破绽都不带有的,不信随便往现场挑个人,告诉他“叶公子”其实就是个山贼头子……你看他能不能信!
  所以艺术工作者们,就是得勤采风啊~
  没准儿碰见什么机缘,就跟他一样开窍了。
  叶无倾留意到旁边的小乔眼睛一直往自己身上看,便回转身来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这里毕竟人多,说话不方便,他有些担心这小孩觉得无聊,坐不住了。但这样一看,却觉得他精神好得不行,那眼睛里亮的都冒贼光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又转着什么鬼主意。
  乔一桥朝他眨了眨眼睛,做口型道:“叶公子看不出来你可真是老奸巨猾啊!”
  叶无倾“慈祥”地拍了拍这熊孩子的后背,意思是你老实点儿,不许作妖,不然等回去看怎么收拾你!
  啧。少壮不练武,老大徒伤悲。家暴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啊!
  作为一只战五渣,乔一桥第一百零一次地识时务者为俊杰了,哼了一声,继续做他的壁花美男子。
  这边叶无倾是不是就真一枝独秀、没人跟他争美人儿了?
  怎么可能!
  前排坐着的那几个辽国贵族可不是来当吃瓜群众的。
  因为大周朝堂上的乌烟瘴气,争权夺利到竟然自断臂膀,将边关大将、也就是叶无倾的义父江正豪满门都杀绝了,寒了多少将士的心。辽国军队趁机南下,打的大周屁滚尿流,差点就挡不住了。最后又是割土又是加岁币议和,丢人丢到姥姥家。这国家弱了,周人面对辽人的时候,肯定就提不起气来。别人怕十大害,辽人可不怕,他们底气足着呢,在开封横行霸道,谁敢与之争锋?
  “等等!我们契丹汉子不像你们周人,擅长软绵绵的诗啊词的,这美人配英雄,正好我们三王子想纳个美妾,今天一见薛姑娘,就知道你们南人水灵娇嫩果然名不虚传。果然不愧是花魁,可比那些小户女有滋味儿多了——想来没人要跟我们争吧?”
  开口的那个辽人相貌十分的粗犷,留着一部络腮胡子,大大咧咧地往身后一扫,根本不等别人回应,就又对站在一旁的鸨母吆喝道:“行了,叫薛姑娘跟我们走吧,银子自会有人给你!能去伺候我们三王子,可是她的造化!这也算是和亲了吧?哈哈哈哈,要是薛姑娘能张开大腿把三王子伺候好了,说不定能给你们大周减些岁币呢!”
  鸨母在旁边呐呐听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在座的周人有些个一脸怒色,这辽人可谓是照着脸给所有周人扇耳光啊!表面上是羞辱薛大家,其实真正羞辱的是谁再清楚不过了!什么花魁比小户女滋味好,他们为什么能知道小户女的滋味?
  河间府那么多逃难的流民是怎么来的?没跑出来的女人们几乎全给辽兵糟蹋了!
  还什么张开大腿减岁币……
  简直欺人太甚!
  可惜再怎么生气,也没谁站出来跟这些辽人死磕。
  正在这个时候,台上的薛兰却十指突然用力一扫,原本有些轻柔和缓的音乐登时一变,变得激烈昂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
  她有些嘲讽地往台下看了一眼,开口用古韵高声吟道:“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
  这两句一出,台下数人纷纷色变!
  十大害有些莫名地交头接耳:
  “她这念的是啥?”
  “真是晦气!偏遇见辽人了!”
  “到嘴的鸭子愣是飞了!”
  “还叽叽歪歪个肾!老子又听不懂!”
  叶无倾将这些人的话全都听在耳里,他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突然一冷。这些寡廉鲜耻的败类,以后肯定得找机会弄死!
  不是所有人都像十大害一样不学无术的,这时就有好几个准备蹿上台去,将薛大家的吟诵打断!
  其中就包括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鸨母!
  姑奶奶哎,你争这意气有什么用?光痛快嘴了,多得罪人啊!以后万一真跟了那什么三王子,可有你的苦头吃呢!
  “哎哟!”
  “谁跘我!”
  先是最前头的那个突然小腿被什么砸了一下,又疼又麻,一时站立不住,滚倒在地。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一般,前面的倒了又绊倒后面的,好几个人叽里咕噜地滚成了一团,这下谁也阻止不了薛大家了。
  她半点不为这些纷乱所扰,继续高声念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好一个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这讽刺的是谁?是昏庸无能的朝廷,是国辱面前屁用没有的男人们,是狼子野心一心窥伺中原的辽国!
  事实证明,别看刚才那个辽人自谓不懂诗词,其实现在的辽国早不是当年茹毛饮血的样子了,上层贵族们也爱学中原人附庸风雅。这首著名的讽诗到底什么典故,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啪!”
  领头的辽人拍了一下旁边的高凳。
  “啪啪啪啪啪啪啪!”
  乔一桥突然鼓起掌来,那声音又轻又脆,连成一片,一下就将那辽人愤怒的一拍给遮盖下去了。稳拉一波仇恨!
  他只是起了个头,接着叶无倾就也跟着啪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这冲动的小混蛋……不过算了,拍就拍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能掌声是有传染性的,尤其是对十大害这样的草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新认识的两个叶公子鼓掌鼓的这么热闹,他们也手欠地跟着拍手,现场的气氛进一步被炒热。
  其他人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理,加上也想看那几个嚣张不可一世的辽人吃瘪,都顾不上自己也在这首诗的打击范围之内了,啪啪啪加入鼓掌大军阵营。
  台上,薛兰万万没想到引来的是这种后果,她都准备干脆拿刀捅死自己了!
  眼眶蓦然一酸,她垂下睫毛,轻轻咬了咬下嘴唇。
  乔一桥一边啪啪啪,一边悄声与小倾说道:“刚我还担心你们这里鼓掌不是表示赞叹、支持的意思呢~这姑娘可真够硬气的,宁折不弯啊!太难得了,咱能将人救过来吗?不过你也别太勉强,实在不行先别跟那些辽人硬碰硬,大不了回头蒙着面将人偷出来嘛~哎对了,我瞎起哄没惹麻烦吧?”
  他觉得这会儿辽人大概就相当于民国时期的日本人,在国内有特权,一般人干不过他们。可那么多电视剧里都演了,咱正面怼不过,可以迂回着来嘛。那时候死的不明不白的日本浪人还少吗?
  凭小倾的功夫,只要他想,偷个人而已,小菜一碟啦~
  叶无倾朝他笑了笑:“没事,你老实在一边等着看吧。”
  他们来开封目的是什么?今天机缘巧合,人算不如天算,说不定比他精心设计的要更能快速无副作用的达成呢!
  第81章
  “叮——咣!”
  那领头的辽人勃然大怒,一脚将站在他旁边的瓦舍管事踢翻, 顺便撞倒几张桌椅板凳, 连带着上面摆着的盘盘碟碟,全都碎了一地, 搞出了偌大的动静。
  “大胆!竟敢消遣我等!若非结了辛午之盟, 我辽国十万铁骑便顷刻南下, 杀尔等如土鸡瓦狗罢了!今日之辱, 我必要在周皇面前讨个说法的!薛姑娘不是喜好吟诗吗?这首诗可不配你这样的美人儿,放心吧, 等你到了我们三王子的府上,他自有好诗词给你弹唱呢……”
  说到后来, 他脸上自然挂出了几分猥琐的淫笑,此时只要智商正常, 都知道这辽人口中所谓的“好诗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薛兰却丝毫无惧, 依然腰背挺直、冷面如霜、只嘴角勾起一弯刺眼的嘲讽:“大人自去告状, 至于妾的诗词, 您跟您的主子怕是没那个福分听了。”
  她没再去看叶公子, 事已至此,还连累他做什么?这几个辽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大周的朝堂上,上到皇帝下到小吏, 都畏辽人如虎。这状只要一告, 就不可能有别的后果——谁惹辽人大爷不高兴了, 谁挨板子去跟辽人大爷道歉。至于她这个罪魁祸首, 不必辽人吩咐,就得被打包好给他们送过去。一个青楼花魁算什么,能讨得辽人的欢心,只怕都会觉得赚大了呢。
  一棒子只知苟且偷安的软骨头,真令人作呕!
  她将荷包里放着的匕首拿出来握在手心,这匕首只有很短的刀柄,前面的刀身又细又长,好像一片柳叶,看着十分的不起眼,但却锋利无匹,几可吹毛断发。
  只要在心口处一戳,神仙也救不回来。
  薛大家这一坚定了死志,那眼神就格外不同了。几个辽人也不算太傻,尤其领头的那个,反应尤其迅捷,直接俯身将自己做的圈椅拎起来,就要往薛大家身上砸去!
  想死?也太便宜了些!
  如今辽国势强而大周势弱,他们作为“使节”,最要紧的就是将大辽无人敢惹的形象立起来。长此以往,皇帝与朝臣会越来越怂,底下的小民则会对辽国充满畏惧,同时对护不住他们的皇帝越来越失望,使周朝统治的愈发艰难——
  如此,等到大辽有朝一日南下吞并大周时,便能如刀刃插进冻猪油,势如破竹!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这篇膏腴丰润的中原大地!
  态度嚣张?嚣张就对了!莫非谁敢真的跟大辽叫板不成?
  这些辽人笃定的很!
  “砰!”
  这却不是圈椅砸中人体的声音,而是两把椅子在中途便相撞了,以一个神奇地角度,那两把椅子分别从薛兰的左右两边飞过,最后落到地上滚了两圈,薛兰毫发无伤。
  是真的毫发无伤,因为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从后边抛过来的可不光是一把椅子,还有一块黄橙橙的桂花酥,正好砸在薛兰拿着匕首的右胳膊肘部,用劲儿极其巧妙,刚好点中那里的麻穴,让她只感觉右手一酸,再也使不上力气,要不是那匕首实在轻薄,肯定得拿不住掉地上了。
  薛兰一时茫然,然后便反应过来,现场能有这手功夫的,非叶公子莫属。
  她心里感激,却并不觉得多么欢欣。何必呢?何必呢?大家虽然见过,但并没有多深厚的交情,她一个青楼女子,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但临死还要连累别人,叫她怎么过意的去?
  叶无倾迎着她的目光,并不躲避,只缓缓摇了摇头,神色间不见半点勉强,整个人长身站在那里,就是一行大字:这算什么难办的事?放心交给我!
  几个辽人恶狠狠地回过头来,往叶无倾身上打量了打量。他们万万没想到,能有这样漂亮身手的,竟然是这么一位贵气十足的年轻公子。顾虑着他的身份,几个辽人勉强压住火气:“不知这位朋友——?”
  叶无倾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径直迈动步伐,朝那些辽人的方向走去。
  唰!唰!唰!
  那几个辽人带来的护卫全都涌了上来,挡在主子前面,掏出腰间的刀剑,紧张兮兮地对着叶无倾。这大概就是武人之间的感应吧,越是手上有真功夫的,越是能察觉出来叶无倾带来的威胁有多大。他并不凶神恶煞,甚至相貌能称得上是英俊逼人,且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可在这些真见过血的人眼中,叶无倾简直就跟择人而噬的凶兽差不多了!同样令人胆寒!
  叶无倾看都懒得看这些虚张声势的护卫,脚下速度不减,偶尔手上轻轻一拨,那动作轻松写意的如同拂了拂尘——直到与领头的那辽人面对面相对而立。
  那辽人先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转瞬便强撑起气势来,硬声说道:“我可是辽人,你敢动我!”
  叶无倾无聊地摆摆手,在他耳边细声说道:“用不着这么激动,知道你是辽人了。不过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要不是辛午条约,你们辽国铁骑顷刻便能南下?”
  不待那辽人回应,叶无倾就继续声音细如蚊蚋地说道:“你是三王子的人吧?三王子不忙着争权夺利,派一帮蠢货来大周搅风搅雨,莫非脑子里进了浆糊?辽国皇帝时日无多,大王子、三王子、四王子势力胶着,谁也不服谁,就差兵戎相见。我就奇了怪了,你们那儿都乱成一锅粥了,怎么还敢跑别人的地盘到处树敌?辽国为何要与大周签订辛午条约?表面上装的气势汹汹,实际却外强中干、羸弱不堪。信不信我将这消息传出去,别的不敢说,你这大好的头颅,十有八九就要离了你的脖子了……”
  那辽人猛地一哆嗦:“你到底是谁?!”
  叶无倾笑得更深了:“我是谁?你可听说过大周将领江正豪?”
  江正豪?
  肯定听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