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正嘉道:“太师又有何罪?”
  夏太师道:“回皇上,康妃娘娘触怒皇上,也是老臣的罪过。”
  正嘉却反而一笑:“太师不必在意,朕难道会是非不分吗,康妃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太师无法答话。
  正嘉又道:“不过朕想起来,当初康妃才入宫,也是温婉贤德的,近年来脾气有些刁蛮,想来是朕太娇纵了她,要不孔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今儿给她一个教训,也是为了她好,太师你说呢?”
  皇帝抬眸,眼神冷冽肃杀。
  夏太师俯身重重磕头:“臣感念皇恩,皇上圣明。”
  这会儿哪里还敢提俞莲臣的事,皇帝示意田丰当面把雪台宫受罚的事说出来,便已经是杀鸡儆猴了,谁还敢在这个时候撩虎须。
  ***
  精舍内殿。
  皇帝去后,薛翃重坐回椅中,郝宜从外头进来,问长问短。
  薛翃本不愿理会,见他着意殷勤,才打起精神来说道:“郝公公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人罢了。”
  郝宜笑道:“道长才是不用对我太过客套呢,您哪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您可知道?皇上的这精舍里,您是第一个能进来的女子呢。”
  薛翃这才留意,怪不得从第一次来精舍,就觉着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这会儿给郝宜提醒才发现,此处居然没有一个宫女,都是面目清秀伶俐的小太监。
  薛翃笑道:“这是为什么?”
  郝宜说道:“我们主子因为修道的缘故,不愿这里沾了俗气儿。等闲也不肯去妃嫔宫内,就算侍寝,也是传到养心殿。自从康妃娘娘入宫,也没去过她那雪台宫,今儿还是第一次,还是为了您。”
  薛翃心头一动:“万岁怎么不去妃嫔宫里?”
  郝宜道:“自然是嫌弃那些宫内、不如养心殿干净,另外……”
  薛翃见他欲言又止似有忌惮的意思,便问:“另外怎么样?”
  仗着没有人在,郝宜小声道:“另外也是因为之前云液宫出事儿。”
  果然。
  薛翃暗中咽了口唾沫,几乎就忍不住询问,但这儿是什么地方?郝宜虽然并无坏心,却极忠心于正嘉,难保他们之间的话,回头他不会尽数禀告皇帝。
  薛翃点点头:“那件事我也听说过一二,也是诧异。”
  郝宜张了张嘴,又噤口:“是啊,唉,幸而主子真龙降生,只可惜了端……咳,我在胡说什么,道长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我吩咐他们做去,保证一点儿荤腥都没有。”
  薛翃笑了笑:“我不饿。多谢费心了。”
  郝宜见她笑面温柔,只是那伤痕打眼,便忍不住又道:“康妃娘娘真是给皇上惯坏了,竟敢对您动手,不过您放心,皇上不会轻饶了雪台宫的。”
  薛翃道:“我本来只想好好地给宝鸾公主把病医好,没想到会引出这些波折,这却非我所愿。”
  “您有所不知,这宫内女人多,就是这一件不好,只怕是娘娘嫉妒……”
  郝宜看着她的丽容,腼腆地一笑。
  薛翃也不问,只道:“不过我想起来,今日在康妃娘娘面前还有一位公主,听着是宝鸾公主的姐姐,可奇怪的是,她居然把宝鸾公主跟她的体己话都告诉了康妃。让我很想不通。”
  郝益往后看了一眼,小声道:“您不是宫里的人。当然不知道,让奴婢多嘴跟您透一透,这其实大概也不是宝福公主自己的意思,毕竟人尽皆知,夏太师有意跟颜首辅争夺内阁首席的位子,近来皇上也格外青眼夏太师,冷落了首辅大人,可太后娘娘是颜家人,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呢?”
  薛翃心头一震,猛然醒悟。
  郝宜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没娘的孩子,自然得听太后的话。”
  薛翃听到这句,心头隐痛。
  郝宜自忖今日实在多嘴,便道:“奴婢也不知怎么了,面对道长,不知不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就都说出来了,您可千万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别放在心上。奴婢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也是好意提醒,道长以后在宫内,也要多留个意思。”
  薛翃道:“我知道公公的好意。”
  郝宜看她眼睛带红,便道:“是不是觉着困倦?主子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平日主子服了药酒,也都会歇息半个时辰,您不如也歇会儿。”
  薛翃本只是累倦,等郝宜退后,便伏在檀木茶几上小憩,心中却想着今日种种。
  宝鸾跟宝福的脸交替在心头出现,忧思百结。
  闷倦心头,不知不觉中药酒效用又发作,两下相激,薛翃竟真的睡了过去。
  郝宜在门口暗暗端量,见她半晌不动,知是睡着了,又怕她着凉,正想进内给她披一件衣裳,身后门口人影一晃,是正嘉去而复返。
  第21章
  正嘉站住:“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郝宜笑道:“回主子万岁爷, 奴婢看和玉仙长像是睡着了,怕她受凉,正想给找件儿衣裳盖一盖呢。”
  正嘉往内看了眼:“几时睡的?”
  “先前还跟奴婢说话, 才睡了一刻钟不到。”
  正嘉问:“都跟你说什么了?”
  郝宜顿了顿:“就是问精舍内怎么没有宫女服侍,奴婢便回了说, 这儿从不让女子进入,仙长还是头一个, 不仅这样,今儿皇上也还是为了她才特去了雪台宫的呢。”
  正嘉脸上浮出一抹淡笑:“你这奴婢, 越发会油嘴多舌了。”
  郝宜忙陪着笑道:“奴婢以后不敢了。”
  皇帝虽然是斥责的口吻, 但郝宜却知道皇帝非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带几分嘉许。
  果然,正嘉笑看他一眼,才要迈步又微微侧首吩咐:“你不用进去了, 粗手粗脚的别惊醒了和玉。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吩咐朕会叫你。”
  “奴婢听命。”郝宜答应了,反而往后退出几步。
  正嘉自己拂袖入内。
  郝宜揣着手,笑眯眯地等在外间,才站不多会儿, 身后有人道:“你怎么在外头, 里面谁在伺候?”
  郝宜回头, 见是田丰跟齐本忠不知何时来了, 郝太监便问:“里头自然有人呢。要你打听。”
  田丰道:“你别弄鬼, 精舍里除了你, 皇上还使唤过谁?不过现在这会儿,是那位和玉道长在里头吧?”他的眼睛不大,这会儿因为好奇而拼命睁大,看着有几分滑稽。
  郝宜啐道:“用你管。”
  田丰道:“我当然不能管,只是老齐有事要禀奏万岁爷,你还不通禀?”
  郝宜一愣,齐本忠道:“是镇抚司那边传来的消息。”
  郝宜不情愿地走前几步,拉开帘子看了眼,却又退了回来:“不管是天大的事儿,这会儿也不成。”
  田丰见他咕嘟着嘴儿不肯说,便要亲自去看一眼。
  郝宜忙拉住他:“别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
  田丰道:“这里自然是精舍,我也是伺候皇上的人,看看怎么了?”
  “万岁爷命我在精舍伺候,就不用别人伸手。”郝宜昂起下巴。
  田丰磨了磨牙:“你得意什么呀。而且老齐有急事,耽误了皇上的事,看你以后怎么交代。”
  郝宜笑道:“我还真不怕,我怕的是这会儿若是去通禀,任凭天大的事,皇上也未必喜欢,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田丰跟齐本忠对视一眼,田丰心眼儿多,便嘀咕道:“主子对这和玉道长,还真不一般。”
  郝宜道:“跟你没有关系。”
  田丰没好气儿地说:“什么跟我没关系,她才进京就救了俞莲臣,万一她看着好实际上包藏祸心,就跟当初的端妃娘娘一样……”
  “你说什么?你胆敢说这话?”郝宜大怒,一时高了些声响。
  齐本忠忙拉住他:“嘘!”
  郝宜自知有失分寸,不禁捏了把汗,跟田丰齐本忠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生恐里头传出什么响动。
  半晌无声,三人才屏息静气,郝宜叫了个心腹小太监守着,他们则偷偷地又挪到外间。
  齐本忠道:“镇抚司的事等会再回皇上吧,难得皇上有上心的人,过去的那件事,你们也别再总是提起了。”
  郝宜道:“谁提的?你问问他!”
  田丰说道:“我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
  郝宜满是怨气地看着他:“你还敢说这话,一提起来我就忍不住,要不是你那晚上想讨皇上的好,替了师父的班,自个儿却偷懒睡着……最后出了事又让师父自己出面顶罪,现在去皇陵的可就是你,也应该是你!”
  田丰气急败坏地说:“你快闭嘴!说了不让你提怎么还提!”
  “你没有良心!你明知道端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你还说她的坏话……师父当初就该把你交出去!”郝宜气的两眼发红。
  “我、我心里也难过的很,可这是太后跟皇后的意思,又是内务司审理过的,就算是现在端妃的罪名还稳稳的呢,你难道能出去喊一嗓子说端妃是好人?除非你嫌活的够长,”田丰咬牙,赌咒发誓般道,“我没有良心?天知道我更想让师父回来。”
  郝宜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看你明明只是想自己爬上来。”
  “都消消气,”齐本忠见他两个针锋相对,不可开交,忙打圆场道:“干爹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田丰,也是为了我们着想,不然的话,给主子知道是田丰办事不力,我们一个个脸上也没有光,而且在万岁面前也失了重用,干爹临走的时候还叮嘱我们拧成一股绳,好生地伺候主子万岁爷,替他尽心尽忠才好,咱们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嘱托。这才是正经的。”
  郝宜跟田丰听了这句,彼此恨恨对视一眼,才没了声音。
  ***
  精舍内殿。
  在郝宜不禁高声的时候,按照正嘉向来的脾气,早就出声呵斥了。
  但他并没有,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听见,也不是突然转了脾性,而是皇帝无暇他顾。
  正如郝宜所说,这省身精舍内从没有其他女子进入过,可却对薛翃破例。
  因为在皇帝的眼中,和玉并不只是女子,而是他心中最渴盼的一个形象。
  女冠,容貌秀丽,气质脱俗,毫无尘世的烟火气,不仅是女子,反像是上清界的神女临凡。
  就如同此刻她伏在茶几上睡着,虽然脸上还有着隐约的伤痕,却无损她绝色的容貌。
  长眉似远山,眼睫宁静地垂着恍若细密的玄羽,唇若樱珠,肤如新雪。这样单纯的色泽交汇,衬着入画的五官,美的叫人窒息。
  但鬓边跟额角的碎发却多添了几分可爱,唇上些许的伤痕也添了几分真实,让人才觉着,面前这如画者并非天上神祗,而是不折不扣的肉身。
  正嘉凝神静气地细细端详,竟没有在意外头的异动。
  他突然想试一试,和玉有没有鼻息,身上有没有温度,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尊玉人而已。
  正在皇帝伸出手的时候,眼前的长睫眨动,她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