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可琼娘却不同,上一世便十分喜爱花灯,只觉得用心造物,让满街市的人欢喜,乃是件畅快的事情。
  是以她在琅王府的第一年也对此十分上心,一早就请了京城最著名的第五代花灯张来府上制灯。
  第138章
  花灯张不愧是祖传的手艺, 做了一组西行伏魔灯。这组灯高达七丈, 分成八层。最下面一层是唐僧师徒四人,牵着白龙马,挑着行礼,其他地方画着重山恶水。
  从第二层开始则是各种的妖魔鬼怪带着一众小妖,截杀唐僧师徒四人。有金角大王, 有红孩儿, 有白骨精,有九头狮子精。最上面一层则是西天雷音寺, 如来佛祖高坐其中, 眼睛似闭未闭,默然看着下面群魔乱舞。
  当花灯转起时,唐僧师徒也动了起来, 跋山涉水, 顺着花灯不断西行向上, 一路斩妖除魔, 最后到达雷音寺。
  在前世里, 琼娘是见过这灯的,那是不知哪一天的太子府展示的便是这组彩灯。
  也是等花灯师傅做出来后,琼娘才想起这关节,心内不由得一阵的唏嘘感慨。
  等到正月十五的正日子,除了家里挂灯外, 又命人将这彩灯移送到京城的大街上, 按照往年的惯例由京城的差役划分位置, 将这硕大的彩灯安置在琅王府的位置上。
  待天刚擦黑,便亲自点上花灯,在下面看了一会,才上了轿子,在翠玉和一干侍卫护送下,沿着熙熙攘攘的长街慢行,欣赏各个大臣府宅的花灯。
  琅王本不欲她上街观花灯,但在琼娘软硬兼施下总于松开,却是让她必须坐在轿中,以免被人挤碰,伤了孩儿。
  只是这坐轿观灯难免看不到近处,更是错过了无数灯谜。
  琼娘看得略不尽兴,想着要下轿。可楚管家连忙阻拦说道:“王爷临去宫里陪皇上点宫中供灯时,特意叮嘱小的,万万不可叫王妃下轿观灯。就算是天子脚下,也总有些不入流的混子。往年每到这时候,可是总有拐子寻了机会劫掠落单的女子孩童。王妃您若是被惊吓到了,抻着了身子,小的这把老骨头,可要被王爷拆了扔到土灶里当柴烧了!”
  听了管家的话,琼娘难得兴起的贪玩的心思只能作罢。既然都是看不着,也不用累得轿夫挤来挤去的了,便吩咐转道,去了大街旁一早定好的茶楼,坐在高楼上往下看着景,若是饿了,就吩咐仆役去街市里买各色小吃。
  过年时吃了太多油腻,反而显得市井小吃更显可爱。一碗热腾腾的鸭肠烫粉酸辣适中,搭配着芝麻味的吊炉舌饼吃最好,喜鹊刚才跟着仆役一起下的楼,还买了一包刚出锅的油炸软糕,外带热腾腾的烤红薯。
  这些都是平日里,长了富贵舌头的王爷不屑于吃的市井小食,可是琼娘却一时吃得得趣,只趁着王爷不在,好好过过瘾头。
  一时吃罢,有些肚里发撑,琼娘便缓一缓,看着楼下观灯的人潮。
  在大街两侧有许多的王侯之家的彩灯,个个显得府里堂皇,有的甚至有彩绸、琉璃球等奢侈之物加以装饰,生怕落在人后。唯有被罢黜了太子位的刘熙安业王府上的位置略显清冷。便是依照今年的生肖,扎了匹白马灯立在上头。
  只是那工匠似乎也不走心,那马甚不精神,类驴类骡,就是不肖马。偏偏马背上还安置了走马观花的彩灯,好似负重的老驹不堪起行。
  满大街都是精致异常的灯,按安业王府的灯便太不起眼了。以至于这白马灯前赏灯之人也是稀稀落落并不拥挤。
  琼娘心内唏嘘感慨,正要移开眼看别处时,却正看见一个人伫立在白马灯前久久凝视。
  那人的背影甚是熟悉,可不正是自己的大哥柳将琚吗?
  琼娘挥手叫来喜鹊,问她安业王府的彩灯上写了什么。
  喜鹊方才下去挨个都看一边,隐约有些印象,就是默不出那灯谜,但记得那安业王府看守彩灯的人说是王妃亲手题写的诗句。
  琼娘一时默然,倒是有些知道大哥此时心中所思,目光流转间她突然看到街市拐角出的酒楼上正立在云曦的身影。
  安业王妃也正看着立在白马灯前的少年郎,表情萧索,眉眼隐在灯光阴影处,只是一街之隔,一世之隔,一切终究是再回不去从前了。
  琼娘心内默默叹气,不知云曦有没有后悔当初依从家族选择的决定?
  恰在这时,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有妇人大声的哭喊呼号。
  原来方才有妇人给小儿买糖,只一转身的功夫,身后的小儿便没了踪影。有摊贩眼尖,方才瞥见是一个瘦小的男子抱起了她的孩子拐到了一旁的胡同里。
  就在那商贩手指向胡同时,柳将琚大步流星朝着那胡同奔了进去。
  这类入京拐孩子的,通常都不是一人作案。琼娘见哥哥追了去,生怕他吃亏,便叫侍卫也下楼跟过去。
  可就在这时那胡同通向的另一个街市却炸开了锅。只听一顿人群骚扰呼喝殴打的声音。
  琼娘担心极了,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也看不清楚,便是寻人找京城府尹赶紧派衙役来平息骚乱,又怕那拐子趁着动乱带了孩子逃跑,便命余下的侍卫堵住街市两端和各个胡同口,只要是带着孩子的,一律不能放行。
  一时人手不够,那常进干脆拽出腰里别的一支穿云箭,“嗖”的一声带着红光哨响,直冲云霄,叫来了京城三司的人马。
  当府尹衙役带着人赶到时,整个街市都被琅王掌管的三司兵卒控制。
  至于那骚乱的源头也找寻到了地方。原来这些个拐子早早在京城热闹街市一处胡同里租下了独门的院落。
  胡同口都有同乡的拐子专人把守。其余的拐子们散布在街市里,寻着机会便拐了孩子和小娘回来。
  这最赚钱的大头儿其实是拐带姑娘。京城乃是富贵之地,稍微富裕些的人家里的姑娘们个个养的细白滑嫩,眉清目秀的,加之操着一口京城的口音,更是上品。
  这样的姑娘卖到外乡的富户里简直是供不应求。而青楼红馆更是指名要这种不带风尘气的京城货色揽客。
  所以每天各地的灯会街市,有钱的人家都是派出三五个婆子仆役看住自家的姑娘和孩子。
  因为那些拐子们实在是猖狂,若是遇到貌美的女子,看着她身边的家人不多,甚至会明抢,只高声呼喝这是自家偷跑的小妾,谁敢管闲事就亮刀子招呼。
  只是今天在京城里找货源的拐子们不开眼,竟然盯上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
  那姑娘实在也是不可多见的美色,虽则皮肤稍微黑了些,但架不住眉眼艳丽,身材窈窕,便是颗闪亮的黑珍珠,看得人移不开眼。
  而且那位姑娘也是大胆,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一个人举着烤红薯一边走一边吃。
  这等子好下手的极品货色,拐子岂能错过?
  便是寻了机会,三个人一起,将那姑娘扯到胡同里堵了嘴,绑了手,然后用长披风裹了头和身子,只假装是家人犯了急病,一路拖着扯回到那独门院落里。
  按理说,这一夜也是收获颇丰,快要散灯会的光景,已经拐了五个姑娘,一个孩子。
  按照往常的经验,现在满街市都是寻人的,衙役们也该出动了,拐子们便不再出去,只安心等到节后,自有打点过的官差会给他们一路畅通,几辆马车便出了京城去。
  可就在其中一个拐子巡视着货色,想要趁机解开姑娘们的衣服上下沾些便宜时,那个身材高挑皮肤发黑的姑娘不知怎么的,竟然解开了自己手脚绑缚的绳子,操着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就切了那拐子的命根儿。
  那拐子当时疼得翻白眼,一声惨叫引来了看人的婆子还有几个汉子。
  他们都是按惯了人的,手脚有力,行事很阴狠,按理说收拾个小姑娘不成问题。
  可是那个俏生生的姑娘也不是知是什么夜叉变的,竟是比他们还阴狠,一把短寸的匕首刀刀往人的要害出招呼,几下的功夫,那几个人都成了血葫芦,纷纷夺路朝着院落外跑出,呼号着救命。
  可是院落外,竟然有几个汉子候着,堵住了他们,拿着棍棒就是一顿毒打。
  其中一个迟归的拐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本来他是准备回院落的,可是眼看这情形不对,抱着孩子便跑,偏偏片刻的功夫,满街市都是三司的官差。他转了几圈就被身后追过来的柳将琚堵个正着。
  可柳将琚向来沉稳,又怕认错了人,只扯了那拐子的衣领问那小儿,他可认识这人。
  那小儿一早便被吓哭了,只会大口哭喊着娘亲。
  倒是那位姑娘擦着手上的血沫子过来,闲适地说道:“你既然爱多管闲事,当有眼色,这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堵嘴,只差将孩儿掐得没气了。这孩子挣扎得衣襟散开,肚皮都露在了外面,他也不管。若是自己的亲孩子,岂会让他这么冻着?斯斯文文的问个球啊!”
  说着便是一把将孩子夺了过来,一抬长腿,便踹掉了那拐子下巴,省得听他满嘴谎话的呼喊。
  柳将琚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眼见这个眉眼亮丽,樱桃小口的姑娘怎么莫名眼熟?
  第139章
  那位姑娘显然也看出柳将琚似乎认不出她的样子, 俏丽的脸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意, 只将一只手作鹰爪状,朝着柳将琚的裆下那么虚虚一比划。
  柳将琚登时脸色发黑,明白了这位姑娘是谁。
  只是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女子,而且扮成女装的样子甚是俏丽。
  待得三司的兵差协助着将十几个拐子捆绑押送走后, 常进走了过来, 冲着那姑娘和柳将琚一抱拳道:“柳将军、二姑娘,我家王妃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茶楼, 有请二位得闲上去一叙。”
  于是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便跟着常进一起上了楼。
  琼娘看他们上楼,只站起身来拉住了二姑娘的手上下打量,道:“以前不曾见你穿上女娇娥的衣裳, 如今总算得见了, 却是故意地去引拐子上钩,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最起码我多派些人手助你,免得有了闪失啊!”
  二姑娘平日飒爽惯了,可是今日这一身的红妆,被琼娘看得却有些不自在,竟是难得面皮透红, 连忙给王妃见礼打岔了过去, 然后向王妃讨要吃的。琼娘笑着指了指桌面, 那二姑娘毫不客气,便坐在了桌子上,折腾了一夜只吃了点烤地瓜也是真饿了,见桌子上有吃剩的油炸糕,便拿过来吃。
  琼娘跟她向来不拘小节,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又让人去隔壁酒楼叫菜,招呼着大哥柳将琚一起来吃。
  一时大家坐下,琼娘便问二姑娘怎么生出了抓拐子的心思。
  公孙二姑娘虽然穿着女装,可是动作并不见斯文,一口喝干了茶水道:“我在那花柳胡同里认了几个干妹妹,她们原都是良家的女子,可年幼时都是被拐子坑害,坏了名节,就算有家都回不去,听得她们说起京城里这几年拐子日渐猖獗,府尹却毫无作为,我便跟她们打了个赌约,保准今年将这京城里的拐子们一网打尽。”
  剩下的不言自明了,公孙二姑娘为了赢下赌约,自己扮回了女儿装,然后亲身作饵,摸到了拐子们的老巢,而她一早安排的部下则拎着棍棒在外面等候,于是便有了早前的那场骚乱。
  柳将琚在一旁听着,倒是频频扬起剑眉,最后朝着二姑娘一抱拳道:“没想到公孙姑娘竟然是这般侠肝义胆,在下先前对姑娘你多有误会,在此便是赔礼了。”
  公孙二呵呵一笑,也抱拳回礼道:“既然你是王妃的大哥,今日又是一路追来,足见也是条汉子,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日后若有难处,只管道来,我若能助,义不容辞。”
  柳将琚能有什么可拜托这个女水匪头子的,既然她是妹妹的手下,误会尽解,自然便好。可是他的心内倒是隐隐担忧着琼娘,跟这等匪气十足的女子厮混,可万万不要受了沾染变坏才好……
  京城这一夜,注定不能太平,为祸京城多年的一伙拐子被一网打尽。
  而位居头功者,居然是琅王妃手下的一位女镖师。
  这种大快人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原来那皇帝带领嫔妃、皇子与群臣点亮了贡灯,昭示全城可以点亮灯火后,便带着众人来到京城最高的德胜门的城楼处,眺望着满城花灯。
  当那闹市一处发生骚乱时,自然也入了嘉康帝的龙眼。
  文泰安连忙吩咐太监下去询问,很快就有府尹亲自前来禀报,说是琅王妃手下的三司协助抓获了一群拐子。
  嘉康帝一听,龙心大悦,亲自颁下圣旨,嘉奖琅王妃手下的那位女镖师,更是大大赞誉了王妃的仁德,感化得其下的女镖师也是责无旁贷,竟是比京城府尹还要尽责。
  听得那府尹也是头顶冒汗,毕竟这么多年来拐子为害一方,却被个女镖师一夜之间连锅端起。两厢比较,更是衬托出了他的无能。
  当下琅王身旁之人便纷纷赞誉,只夸琅王娶得贤妻,当真是满朝诰命夫人之楷模。
  倒像是一时间,将崔家琼娘商贾出身的身份皆是忘得干干净净。
  关于这件事,私下里官员们的反应便莫衷一是了。
  三皇子挨在角落里,跟四皇子磕牙道:“怎么什么好事全成了琅王府上的?大过年的,在府里喝酒吃肉不好吗?能不能少点建功立业的进取之心啊?这般挤兑人,还给满京城的官员活路吗?”
  四皇子嘿嘿一笑道:“三哥,有能耐您把这话往父皇那边过过,看看父皇怎么说。”
  三皇子一缩脖子,笑道:“不过是闲话几句,我可不敢叨扰父皇的安休,不过说真的,得亏琅王不是皇子,不然这般的能干,讨得父皇的欢心,我们几个岂不是被比得灰头土脸的……哎,那府尹也是可怜啊,看这意思,等过了年便要被降职留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二皇子在一旁慢慢抿干了杯中酒。
  他从德胜城楼上下来后,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入宫见了自己的母妃。
  他的母妃静敏妃在嘉康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府里的侍妾,在皇后生子后马上有孕,一举升为侧妃。
  同皇后出身魏家的不凡的家世相比,静敏妃则是出身平平,父亲现在也不过是得了女儿的周济,挂职在朝中水木衙门,一个不高不下的二品官员罢了。
  可是无论这宫中妃嫔们如何勾心斗角,提起这静敏妃,都是觉得她为人谦和,不好争抢,有时久了,都会忘记她这个人。
  而嘉康帝也曾经夸赞静敏妃为人端淑娴静,却最懂为人的大智慧。这所赐“静敏”二字就是对她的褒赞。
  静敏妃似乎料定儿子为何而来,便挥退了侍奉的宫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驱散一路走来的寒气,然后开口道:“我在你小时便说过,为娘给你的助力无多,但凡想要的除了自己争取,别无他法,然而身在皇室,狼多肉少,不妨凡事且学得后退几步,不争反而就是争……可是最近观你,怎么沉不住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