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方世年果然没有再多问,侵地案的事情牵连甚广,张寺丞又自缢再家中,朝中局势万变已经够他焦头烂额,加上孟锦辰的下落不明,四房那头对孟家的事又百般抵触,他对肖缝卿并未放太多心思。
  既而颔首:“原来如此。”
  肖缝卿也识趣:“也劳烦方小姐多时,不便久留,改日再造访。”
  肖缝卿虽是商人,却知礼数进退,方世年对他印象不差。
  “替爹送送肖公子。”方才动静不小,势坤楼周遭自然没有旁人,方世年只能嘱咐方槿桐。
  槿桐会意。
  肖缝卿行拱手礼,算作向方世年拜别,方世年回礼。肖缝卿才同槿桐一道离了书房,往苑外走去。
  许是先前的尴尬,方槿桐一路无声,心思似是漂在何处,肖缝卿也不点破。
  等离势坤楼稍远,都快临近门口了,方槿桐似是才回过神来,眼中便是歉意。
  肖缝卿嘴角微牵:“我方才也在想旁的事情,方小姐不必介怀,肖某并不介意。”
  方槿桐微怔。
  四目相视,方槿桐唇畔就也跟着牵了牵。
  这肖缝卿,确实让人恼不起来。
  “东家,我去看看马车。”肖挺在身后开口,肖缝卿点头。
  槿桐意外:“你没在西苑住了?”她分明记得他早前是在四叔那里住下的。
  肖缝卿莞尔:“我惯来好清净,方四爷太过热忱。”自昨日起他就未在方家留宿,而是住进了慧园。
  肖缝卿言简意赅,槿桐尴尬抿了抿唇。
  恰好门外马嘶声,肖挺站在马车一侧,朝他拱手点头。
  方槿桐送至门外,肖缝卿辞别。等肖挺掀起帘栊,肖缝卿便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内,肖缝卿垂眸,将好车轮轱辘驶离,清风入帘栊。
  绕过巷子口,再看不见方宅,肖挺才拢了拢眉头,沉声开口:“我跟随东家多年,鲜有见到东家护短。”
  肖缝卿睁眼看他。
  肖挺叹口气,继续沉声:“东家可是自己都不觉得,在方四爷面前护短?”
  肖缝卿手心微滞。
  肖挺又道:“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来,方四爷再如何都是方家的人,方家自己的事情,东家何必替三小姐出头?”
  肖缝卿眸色黯淡。
  “更何况,还是方世年的女儿?”肖挺戳破。
  第55章 爬墙
  送走肖缝卿, 方槿桐一路心猿意马。
  爹爹和四叔在书房争执, 她隐约听到“孟锦辰”和“不接”几个字样。
  孟锦辰是孟叔叔的儿子, 孟叔叔早年在大理寺和爹爹共事,是下一任大理寺卿的首选,四叔就是那个时候给槿玉同孟锦辰订下了亲事。
  后来朝中生了变故, 孟叔叔被革职, 次月离京,这桩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爹爹在此后接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
  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她对孟叔叔是有印象的。那时孟叔叔和爹爹走得亲近, 共同应对大理寺中诸多繁杂之事, 也时常一处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因得孟叔叔和家中走得近,槿玉又招孟叔叔喜欢, 孟叔叔和四叔才给他们二人订下了娃娃亲。
  谁知后来忽然生了变故?
  小时候她不懂, 后来才知晓孟叔叔离京一事牵扯甚广,近乎整个京中都讳莫如深。爹爹虽然嘴上不说,但没少私下寻人打听过孟叔叔的消息,但孟叔叔似是怕牵连爹爹,并不希望和爹爹再多走动。她不止一次听到爹爹和大伯父商议孟锦辰的事情, 但孟家的消息很难打听,爹爹说孟叔叔是有意避过。
  大理寺是国中最高的司法机构,本该公正, 却免不了被人觊觎利用。爹爹素来谨慎小心,这些年来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都如坐针毡, 便是怕重蹈孟叔叔的覆辙。
  听凤安传来的消息,孟叔叔不在了,爹爹就一直寻人打听孟锦辰的下落。
  爹爹是想照应孟锦辰。
  可四叔哪里愿意?
  同孟家的亲事就像四叔心上的一块伤疤,生怕旁人揭开。
  即便爹爹不提方孟两家的亲事,四叔也容不得孟锦辰出现在方家,却忘了那时候孟叔叔待槿玉有多亲厚。
  终究不过利益二字。
  方槿桐心中幽幽叹息,脚下步伐将好折回势坤楼门口。门口斜倚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书房内里,爹爹一手撑着书桌,一手扶额头,眸光紧闭,面色并不好看。
  爹爹少有和四叔争执。
  今日是逼不得已说了重话,最终气得还是自己。
  大理寺的烦事已经够多,还要为孟锦辰和四叔的事情操心,槿桐心疼爹爹。
  迟疑片刻,“爹。”
  方槿桐推门而入。
  方世年应声抬眸,眼中竟是疲惫之色。
  多日来一直应付大理寺中的棘手之事,一连几日都没好好合上眼,现下,眼中全是血丝。加之先前和方世平争执,怒火急上,整个人只觉都疲乏到了极致。
  “肖缝卿送走了?”因得疲惫,声音很轻,似是强打起的精神。
  方槿桐应声点头。
  恰好脚下步子走到他身前,下意识伸手去够爹爹面前的茶杯,才觉茶都冰凉了,应是同四叔理论了许久。方槿桐心头微滞,还是莞尔道:“爹,才从大理寺回来,去小榻寐一会儿吧。晚些时候我让小春叫您,再沏一杯新茶来。”
  小春是东苑的丫鬟,负责书房的打扫。
  东苑里,除了她和思南苑子有贴身服侍的丫鬟之外,旁的都是粗使的丫鬟。小春就是书房的粗使丫鬟,因着爹爹有饮茶的习惯,便学会的泡茶。可平日里,除了打扫和清理,却是连书房都不进的。
  方世年摆摆手,示意她上前。
  她从善如流。
  方世年就将话题转到别处:“容远走了?”否则她哪有空闲带着肖缝卿来东苑这头?
  方槿桐颔首:“表哥晨间走的。军中来信,说边关吃紧,让他立即动身去西边,不作耽误,今日晨间就离开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语气里也未见留恋不舍。
  方世年哪里听不出来?
  槿桐和容远二人虽是表兄妹,但槿桐活泼,容远却沉稳寡言。两人幼时还能玩到一处去,再大些自然就疏远了。只是梦溪(槿桐母亲)在世时,同槿桐的姨母二人一心想要撮合槿桐和容远,他也愿意循着她的心思。
  后来梦溪过世,同洛家的走动就不如往时多。
  其实他也知晓女儿不喜欢洛容远,梦溪过世得早,他将槿桐视作掌上明珠,便不想强求。只是整个方家也好,洛家也罢,都希望促成这桩婚事,他也清楚槿桐若是嫁去洛家,有她的姨母宠着,容远也有担当,槿桐日后也能过得顺遂。
  但强扭得瓜不甜,他如何都好,只要女儿心悦,他还是能护着女儿任着性子挑自己中意的婚事。
  方世年话锋一转:“这次去定州,见你姨父姨母可好?”槿桐自定州回京,他却一直呆在大理寺中处理公务,眼下才得空回家中,只能寻这个机会问。
  槿桐见他一时半刻也不想休息,便放下茶杯,踱步到他身后,一面替他捶捶肩膀,一面应声道:“老样子 ,姨母身体还算康健,姨父也终日在衙门里忙。听说近来定州那边水利失修,又怕洪涝为患,官府上下都不敢大意,姨父日日不是在府衙,就是在工事上,要尘埃落定怕是还要些时候。”方槿桐顿了顿,又道:“上巳节刚过,四叔那头就差人来给槿玉来信,让槿玉早些回京中来,表哥就带我们一道回京了。姨父姨母还给爹爹带了好些茶叶和特产,我让小春理了一些给二伯母还有四婶那头送过去了,余下的,小春说收在书房二楼。”
  书房二楼是小寐的地方,也放了不少爹爹的茶叶。
  小春最清楚。
  方世年微微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爹不累。你从定州折腾回来一趟,路上也睡不好,好生休养几日。”
  娘去世早,爹素来疼她,她不过这会儿功夫,哪里谈得上累。
  但方世年开口,槿桐也停手,身子微微前倾,下颌搭在方世年肩膀上,半是亲昵道:“爹爹,在元洲城的时候,我看大伯母可想二哥和四弟了,亲手给二哥和四弟织了好些衣裳。听嫂子说,还有好些没织完的,也在连夜赶工。这回四弟同二伯母去省亲,没一道回元洲城,我看大伯父和大伯母心里一直挂念着,不如,什么时候让二哥带四弟回一遭元洲城?”
  她口中四弟是方如峰。
  方如峰本是方家大房的小儿子,因为二房无子,便过继到二房名下,同方世坤夫妇住在一处。
  二月的时候,方如峰随着袁氏回娘家省亲,没能回元洲城,快大半年没见,惹得陈氏背地里落了不少眼泪。
  方世年嘴角牵了牵,伸手摸摸槿桐的头,温和道:“先等段时间,你二哥在帮爹爹打理些要事,暂时走不开,等这一段过了,就让如旭带峰儿回趟元洲城,多呆些时候。”
  “爹爹最好了。”槿桐笑嘻嘻点头。
  槿桐素来同大房亲厚,如海是,如旭是,如峰也是,方世年心知肚明。
  他近来一直在处理大理寺的急事,哪有今日这般闲暇同女儿说话?听到槿桐的笑声,方世年心中的郁结仿佛缓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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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从书房出来,爹爹已经去歇息了。
  槿桐轻声和上门,将好遇到门外的小春,便嘱咐了她几句,才从势坤楼离开。
  势坤楼离她的风铃小筑有些远。
  她住的风铃小筑正好临着恒拂别苑,春日里,那头的杏花就时常随风飘落在她的风铃小筑里,三三两两,绕指轻舞。
  尤是那颗高高大大的杏树,少则也有百年历史了。
  侧枝都高过了宅子的墙园,悠悠闲闲伸到了她的小筑中。
  她只道隔壁的恒拂别苑栽了许多杏树,却不知道主人是谁,至少,她是受福荫的。
  自势坤楼出来,走了些时候,正当踏入风铃小筑,恰好清风徐来,带着好闻的杏花味道。花瓣落了一地,屋内的丫鬟还没来得及清扫,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犹是好看。
  槿桐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也不走了,停下脚步,蹲下身来,随意拾起了地上一片完整的花瓣,淡白里透着柔和的粉色,很是入目。
  她伸手,放在鼻息间,轻轻垂眸。
  青丝就着流苏,剪影出一道清雅的轮廓,倒叫人白看不腻。
  那颗高大的百年杏树上,沈逸辰微微抿唇,笑若清风霁月。
  上一世,他若是就搬到这间恒拂别苑来,就可以日日在这里看槿桐,也不用等到后来方家出了变故,才有时日同她朝夕相处,渐生爱慕。
  这一世,所幸都不晚。
  有他在,便要守她和小宝一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