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她笑了笑,想起当时第一次见面时虞善焦急的样子,心里倒是确定了那天拿过来的应该就是今晨翁主穿着的舞衣,没想到尚衣局也会这般辛苦。
  回去的时辰与往日相比很正常,但奇怪的是百花苑中盆景园的数条小石路上竟好似零散地多了许多人,好像都在低头找些什么,其中有几人手中还拿着各种物件,应该是在办差途中,还有几个宫女还有序地在附近不停走动,似在监察。
  倏地想起今天早上偶然碰上的那一幕,苏蔷迟疑了片刻,正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绕个远路,一转身却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是个穿青衣的宫女,浓眉大眼,高挑清秀,虽然衣裳质地色泽与普通宫衣相同,款式却利落许多,与她的英姿飒爽倒是很是相称。
  “大家都在里面帮忙,你怎么跑出来了?”浓眉一挑,那姑娘虽看起来也不过二九年纪,行事却直截了当,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往里走,声音也甚是清亮,“都什么时候了,找不到东西大家都不能走,不能偷懒啊。”
  苏蔷忙挣脱开来,退开几步:“姑娘误会了,我只是经过,并未进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娘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打算放她过去,“不过见者有份,掌镜吩咐,凡经过百花苑者皆要帮忙,不然这园子这么大,就我们明镜局那么点人手可得搜到个什么时候。”
  没想到晨时的事还惊动了明镜局,苏蔷略有惊讶,想了想道:“可是,我回去还有急事,虽然明镜局人手欠缺,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影响其他司局的差事。”
  “这个……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那姑娘一怔,似是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样子甚是呆萌,支吾道,“但是掌镜只吩咐过经过的人都必须留下来帮忙,没说这么多……要不你先进去,我去找掌镜问一问?”
  见自己似是没机会避开了,苏蔷只好道:“既然掌镜有命,我听从便是了。只是,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那姑娘见她答应,甚是高兴,忙道:“晓君翁主的一只珍珠耳环丢了,你奔着耳环找就对了。”
  苏蔷了然,故作轻松,一边向里走一边道:“原来只是丢了只耳环,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那姑娘果然是心直口快,皱着眉头不假思索地道:“可不就是大事,清水洞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那珍珠耳环可不简单,是太皇太后赐给皇后亲母的嫁妆,价值连城,丢了可是大事。而且皇后说是耳环丢在了清水桥上,一定是被柳贵妃给踢进了河里,柳贵妃又说她从来没见过什么耳环纯属被栽赃嫁祸,偏地司镜在这个时候出了宫,掌镜现在一筹莫展,只能让我们赶紧在翁主经过的路上仔细找找,若是找到了固然两全其美,若是找不到可真就麻烦了。”
  苏蔷听得明白,终于将这件事和晨时所见的状况连上了。
  早上在清水洞的南门洞外,她见战火一触即发,便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退了回去,只是为了避开她们又绕远了路,等到了盆景园时恰好见皇后一行人在前面,便默默地寻了条偏僻的小道候着她们离开。虽然她也看到了她们后来又返了回去,却不知道竟然闹到了这个时候。
  “行了,今天你给我面子,那我也当你是朋友,”那姑娘见她锁着眉低着头,还以为她这就开始仔细找耳环,很是感动,临走前拍了拍胸脯热情道,“我叫李大衡,在明镜局当差,以后你犯了什么事儿直接找我就成。”
  苏蔷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却见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怎么了?”
  李大衡也一脸疑惑:“既是朋友,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才是,不然以后我怎么能罩着你?”
  “哦……”苏蔷恍然大悟,微然笑道,“我叫苏蔷,是浣衣局的宫女。”
  李大衡喃喃重复了两次她的名字,然后猛地一抱拳:“苏蔷,后会有期。”
  她望着那姑娘利落而轻快的步子,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与敬佩。
  能以如此干净直接的性子在后宫生存,实属难得。
  与其他人一样,在附近寻了许久,依旧一如所获。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东西并不在这里,找多久都是白费精力。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场战火竟会持续这么久,直到接近午时都还没有要散的意思。看来皇后与柳贵妃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拼出个输赢来。
  在几乎将盆景园的每一条小道每一处盆景每一寸土地都找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大衡又出现了,一脸的不愉快。
  她的来意既不是来查验成果也不是来宣布解散,而是要将他们全部带回清水洞。
  在去的路上,苏蔷才发现除了盆景园,其他地方也多少有人在附近搜寻,人数竟大概接近二三十。
  皇后众人皆坐在清水桥洞旁边的凉亭中,向妃与柳贵妃相对而坐,皇后位于主座,明艳照人的崔晓君站在皇后身后。而明镜局的掌镜莫承与另外一个蓝衣宫女则站在凉亭之外,似在随时准备待命。
  李大衡冷着脸过去复命:“莫大人,人都带来了,百花苑各个出口也派人把守,不会有任何人能随意进出。”
  还未待莫承开口,凉亭里的柳贵妃便悠然开口:“照着皇后的英明决断,这些人都有可能捡到翁主的耳环又藏了起来,所以东西没找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皇后秀眉一蹙,容仪依旧端庄典雅:“贵妃此话只怕是断章取义吧,本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谁最后留在了清水桥,谁就有可能捡到了耳环,或者故意丢到了什么地方。”
  柳贵妃微微一笑,毫不示弱地道:“皇后未免太大意了些,也不能因为翁主是在桥上跳舞就断定是在桥上丢的耳环,依臣妾愚见,翁主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很有可能的,就是将今晨来过百花苑的所有人都搜查一遍也不为过。”
  皇后轻轻扯了扯唇角:“贵妃倒是心思缜密,但该不会以为此事闹得越大便会结束得越草率吧?”
  “臣妾一心为皇后着想,不敢有半分懈怠。”柳妃亦答得恳切,道,“不找到皇后娘娘所说的无价之宝,怎能洗刷本宫身上的嫌疑?如此重罪,臣妾实在担当不起,所以还请皇后切莫手下留情,查得越是仔细便越是能洗脱本宫身上的罪名。”
  候在亭外的莫承甚至无奈,目光扫过跪在桥上的一众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典镜胡西岩,见她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子,暗自叹了口气,转向凉亭屈膝拜了一拜,恭敬开口:“依微臣之见,既然四处皆寻不到珍珠耳环,不如派人下到清水河中找一找,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不待皇后裁决,柳贵妃却已经开了口:“莫掌镜此言有理,只不过,万一这耳环当真是在河中找到了,究竟是翁主跳舞的时候不小心踢进去的,还是本宫故意给扔进去的呢?”
  崔晓君冷然道:“贵妃娘娘这是心虚吗?”
  柳贵妃不答,却委屈地对对面的向妃道:“向姐姐,你瞧瞧,妹妹不过是在你们走了之后在桥上多站了一会儿欣赏一下风景,结果竟然无端被扣上了这么大的一个帽子,实在是委屈得很。也亏得皇上与太皇太后今日没来,否则岂不是白白坏了好心情?”
  “皇后娘娘丢了太皇太后御赐的家传宝物,自是心急,既然你我并无要事,替皇后娘娘排忧解难也是分内之事,妹妹也不必多想,皇后娘娘也是担心妹妹会被小人诬陷,”向妃面容慈和,劝道,“再说,明镜局也在竭力做事,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柳贵妃听了,点着头将目光投向了莫承:“这都闹到晌午了,莫掌镜,你们究竟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莫承全然无计可施,只能答道:“禀告贵妃娘娘,除了加派人手搜查外,的确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皇后似是早就料到一般,唇角掠过一丝不屑的嘲笑:“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听说上次贵妃丢了簪子,明镜局险些将整个后宫都翻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那簪子自个儿跳出来的,看来你们明镜局早已没了太皇太后当年在那里当值时的风采,大到人命案子胡乱判,小到丢的东西也找不到,实在是一无是处……胡典镜,本宫说的可有道理?”
  一直只打算站在莫承身后安静盯鞋的明镜局典镜胡西岩突然听到皇后对自己开口质询,忙屈膝行礼,白皙可人的脸上挂着谄媚而又勉强的笑,不迭地赞同:“皇后娘娘说的对,明镜局的确有负娘娘厚望,若非皇后娘娘宽容大度,怕是早就不能存活在宫城之中。”
  第31章 明镜高悬(三)盆栽
  “呸!”站在桥上守着一众宫人的李大衡压低了声音骂道, “这个胡典镜,平时无能也就罢了,关键时刻就只知道溜须拍马,若是明镜局垮了, 我倒要看她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低,似是也觉得不太好被人听见,但碍不住情绪太过, 那些嘟囔声还是落进了就跪在她身边的苏蔷耳中。
  明镜局的司镜典镜掌镜各有一人, 照理说典镜比掌镜的官职高了两品,该是更有担当才对, 可依着目前的状况来看,反而是掌镜莫承一人独揽狂澜, 可见明镜局也是大有闲人在。
  虽是春日, 阳光算不上炽热难忍, 但毕竟跪得久了, 周围的宫人开始低低地传来抱怨声。
  “姑姑还等着我去给御膳房带话, 眼看着就要耽搁娘娘的午膳了。”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 大家都是什么活都干不了, 不管是娘娘们还是姑姑们早就知道了, 但也没一个敢过来要人的, 这差事铁定是办砸了, 回去后不被重罚就是大幸了。”
  “我倒是不担心受罚什么的,但我们家娘娘身子不适,我和阿晶是去太医院请程太医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阿晶,连妃娘娘就只有你们两个侍奉,你们都走了,她又身子不舒服,这身边没人可如何是好?”
  阿晶的声音似是有些虚弱,解释道:“阿欣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太医院的,但娘娘说太医院太远,早上起来路又看不清,所以才坚持让我们一起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谁会想到中途竟会被拦下来……”
  “连妃娘娘虽然身子弱,但也真是好脾性,不仅从不装腔作势,还对你们是真心好,这宫中怕是只有为人仁厚的向妃娘娘能与之相较一二了,若是皇后娘娘……”
  “行了,越说越过分,是怕脑袋掉不下来吗?”
  许是也意识到此时此景不太适合发牢骚,人群中又是一片沉默。
  直到阿欣突然低声惊呼了一声:“阿晶你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晶额上冒着冷汗,脸上煞白,似是随时都要晕倒一般。
  跪在她身旁的阿欣慌忙将她扶住,却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阿晶前几天误食了杏仁,全身起了红疹,昨日刚痊愈,身子是受不了这么长时间跪着的。”
  听到动静的李大衡忙道:“你们等着,我去问问。”
  但她很快便回来了,摇着头有些抱歉地道:“柳贵妃不准任何人回去。”
  此时的阿晶已经歪倒在了阿欣的怀中不省人事,额上冷汗涔涔。
  因连妃的绯烟宫中已经很久只有阿晶和阿欣两个人侍候,所以感情胜似姐妹,此时见阿晶情况不妙,又不能找人救她,阿欣记得险些哭出来:“那怎么办,若是阿欣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主子交代……”
  “难道为了一只耳环,真的就要让阿晶把命搭在这里吗?”
  “可这么等着,耳环也找不回来啊,主子们究竟想怎样?”
  ……
  众人似是再也压抑不过已埋在心头许久的怒火,开始七嘴八舌地抱怨,声音愈来愈大。
  李大衡皱着眉道:“你们别这样,主子们的心思岂是咱们可揣摩的?皇后和柳贵妃的心情都不好,若是被她们听见了,说不定可不止跪着候命这么简单了。”
  听她说得有理,她们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可阿欣低低的抽噎声却愈发地清晰。
  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见阿晶的状况的确愈发糟糕,苏蔷心里一横,蓦地站了起来。
  包括李大衡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看她的目光里皆是震惊。
  因着她方才一直低头不语,李大衡也并未注意到她,如今突然见她站起,忙两三步过去,低声急道:“你站起来做什么,这个时候就算是内急也只能憋着!”
  见李大衡虽然快人快语,但在关键时刻却清楚明白,苏蔷似是明白了她能够在后宫立足的原因。
  她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到了一件事,可能能帮助皇后娘娘找到耳环。”
  李大衡眼睛一亮后,又谨慎问道:“你可确定?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是惹了主子们生气,你可就惨了。要不你先跪下,再好好想想?”
  看得出她的关怀是出自真心,苏蔷微微一笑,让她放心:“我确定。”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随着李大衡缓缓下了桥,候在了凉亭之外。
  听到李大衡附在耳边的低语,莫承略有惊疑地看了一眼苏蔷,正打算走过去先问两句,却听皇后在亭中问道:“莫掌镜,怎么回事?”
  只好收回刚迈出去的脚步,莫承转身禀告:“回禀娘娘,浣衣局宫女苏蔷说她可能有耳环下落的线索。”
  亭中片刻的沉默后,柳贵妃略带得意地轻笑道:“臣妾就说嘛,若是不用些非常手段,她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向妃默了一瞬,微微笑道:“妹妹别急,先听听她说些什么。”
  皇后微微蹙着秀眉,对莫承点了点头。
  莫承领命,回头,看着苏蔷的目光深沉,问道:“你知道耳环在哪里?”
  “奴婢并不知道。”苏蔷的声音很低,却已足够清晰,“但奴婢斗胆,想请问皇后娘娘是否在今日清晨从盆栽园经过?”
  皇后略一思索,道:“本宫与翁主的确是从盆栽园经过,那又如何?”
  苏蔷又问道:“那请问皇后娘娘,翁主是否在盆栽园过一跤?”
  崔晓君微有惊讶,几步走到她的不远处,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苏蔷低着头,答道:“回翁主,奴婢几乎每日都从那里经过,知道盆景园虽然风景秀丽宜人,但其中有几条小石路的确难行,不仅遇水极滑,而且很容易被绊倒。奴婢想,既然翁主是来百花苑练舞,应该穿着底薄的舞鞋,若是不一小心就有可能被路上突出的乱石绊倒。”
  想起自己随长姐去清水洞时还穿着正常的宫鞋,虽然一路谨慎却在经过盆景园时险些摔倒,但后来回去时因为被柳贵妃扰乱,所以并未来得及换鞋,再加上心情极差,一时不慎便真的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即便此时再想起也是心中窝火,崔晓君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的耳环便是在那个时候给弄丢的?”
  苏蔷点了点头:“奴婢正是此意。”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线索,原来不过如此。”崔晓君不屑道,“我们就是那个时候发现耳环不见的,自然会在当场找一遍,根本没有。”
  皇后似是大失所望,将崔晓君召了回去,对苏蔷道:“行了,你退下吧。”
  “皇后莫急嘛。”盈盈一笑,柳贵妃却突然道,“说不定人家还没说完呢。”
  “奴婢的确还有话说。”微扬了声音,苏蔷忙道,“奴婢斗胆,敢问当时翁主是否找得仔细?”
  崔晓君微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并无他意,只是考虑到人之常情,倘若丢了东西之后在当场并未看到失物,一定会迅速返回自认为最有可能弄丢失物的地方。”似是被她的气势给惊了一惊,苏蔷的声音低了些,“奴婢想,若是奴婢丢了东西,一定会确定查找的重点,而对其他地方不再过于关注,而且据说当时天还未亮,盆景园到处都是盆栽,耳环太小,的确不太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