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半儿是冯丙之女,颇像冯瑄,她一落地,就成了冯丙的掌上明珠。因为家人都思念冯瑄,她便自称为半儿,立誓要做个不输男儿的女子。
  冯丙发愁道:“可是半儿……”
  冯宾道:“这可不是由着她任性的时候啊。”
  冯丙只得回去劝半儿,父女二人对坐良久,半儿珠泪滚滚而落,却转开头不看父亲,哽咽道:“……父亲要我去,我就去。”
  冯丙知道半儿的志向,半晌才道:“委屈我儿了……”
  半儿抹掉脸上的泪,扬头道:“我是冯家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恨道,“我绝不会像大哥一样的!”
  冯瑄本是听说这件事后特意过来的,听到这句,只能在门前转身离开了。他越走越快,在心中呐喊:
  他绝不是要背弃冯家才离开的!他也姓冯!也是冯家子!!
  第62章 摘星
  “已经造好了?”
  姜武没有真的每天回宫,不过隔了四五天回来就说:房子盖好了。
  盖好了?四五天,水泥都没干吧。
  不对,现在没水泥。姜姬问:“用什么盖的?怎么盖的?”
  然后听说那原本就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只是外面的墙塌了,里面屋子多数都没有屋顶,水池全干了,倒是以前栽的树和花什么的,还长得很好。所以清理之后,重新修屋顶,再垒个墙,再把泉眼挖开,注入新水,再换门窗、廊柱就好了。
  “那也不能这么快啊。”
  “我只让他们修了最大的一间屋子。”姜武说。他觉得挑最大的那间就足够他们住了,池子清掉野草后,打开泉眼,泉水也已经把池子填满了,各处的水道也都活过来了,池底淤泥中不知藏于何时的莲子,竟然也冒出了芽。
  这……好像合理了一点,但是……
  姜武说:“他们说你喜欢木造的行宫,所以都是用木头造的。”
  “……”这个流言是从摘星楼来的吧?
  不过木料是想要就能马上拿到的吗?以现在的生产水平来说,难道不该过个一年半栽的再从深山老林里拉回来吗?她以为这房子一盖,怎么着也要半年一年,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姜武用那些布料打开局面了。
  你修这么快干什么!
  这绝不是她计算失误。
  姜武却很兴奋,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那天他和焦翁到了那个荒宅后,他发现这个宅子占据了一整条街,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也没有人敢逗留。他觉得很像家乡,那时前后几座山都任由他们自由奔跑。现在这个王宫,就算再怎么华丽,也不是他们的家。不能让姜姬他们安心入睡,也不能让他放心。
  焦翁问他想怎么造,他说:“越快越好。”
  “某有办法。”焦翁说。
  他们两人就驾着车,来到城门口,这里虽然没有商贩,但所有的人都要从这里进城。
  城门守卫本想来驱赶他们,焦翁却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站在车上用最大的声音吼:“摘星公主欲建行宫!这些便是报酬!若有人以为自己能建出令摘星公主满意的行宫!就跟我来吧!!”
  守卫一听摘星公主之名,就走开了,也不驱赶他们,焦翁就在那里喊了大半天,然后就有郑人前来卖货了,称听说鲁王继位,便从郑国而来,带来了精美的礼物,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
  焦翁便问是什么礼物,郑人说有很多,听说公主喜爱纱绢,所以带来了很多布。
  焦翁便当场打开箱子,让姜武抱出一匹绫纱,当众展开,哧笑道:“可能比得上此物?”
  郑人大惊,焦翁道:“这便是公主用以酬谢建屋之人的谢礼!这样的绫纱,此处还有三匹!”
  郑人再也不敢说他的布精美,转而去找姜武,问他建屋可需要石料与木材?他的船刚好带着,正准备运回郑国,如果摘星公主需要,他非常愿意奉给公主。
  “送给我?”姜姬瞪大眼,一个普通的郑人也要送礼给她?
  姜武说:“我给了他金子的。”那个郑人倒确实要送,他追到船上,把一袋金饼扔到船上了。
  姜姬松了口气。
  焦翁在那里只站了半天,不但有郑人送来的打磨好的石板与木材,还有一个村的匠人跑来了,听说也是一听到有新鲁王了,就整个村子都跑来了,都觉得新王继位,肯定会盖新宫殿的!
  当然,他们来了以后也好好打听了一番,大王倒是听说非常谦和仁慈,连当日流落在宫外的女人都肯让她们回宫。而住在摘星楼的公主更是声名赫赫,好华饰、好美色、好享受,而且服侍得若不合她意,便斩其双手!
  匠人本来还担心,一见公主不在,来盖房子的只是一个将军,就跑来自荐了。
  于是房子就这么盖起来了,而那些匠人从家乡带出来的已经造好的门板、窗户、门槛、廊柱等等,他全都买了下来。
  姜姬:“……这个村子是哪里的?”好精明,有点像那个国家说要做二代身份证,就有人带着做好的二代模板上门推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听起来就很厉害。
  姜武说:“他们家留了个养子在这里,说是留下当公主的奴仆,如果有什么不好,可以让他修改。”当然,只盖了一座大殿,肯定还要盖别的吧,到时就可以随时叫他们来了!
  “你要去看看吗?”姜武期待的问她。
  姜姬还真的动心了,一时犹豫,一时又觉得就算刀斧临颈,也该有一个放松的机会。何况现在情况远不是那么严重的时候。如果……说不定出宫也可以,姜元应该不会在意。
  她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点头,“我找到机会就出去!”她看向在不远处陪着姜旦胡闹的姜谷和姜粟两人,到时大家一起去。
  姜武心满意足的回到宫外,那座荒宅已经大变样了,前面的石阶早被打扫干净,杂草都清理了,连大路上的野草都被拔掉了。门前原来篆刻着纪字的石板已经掉下来,摔成了碎片,现在也都不见了。
  他走进去,听到凿石的声音。
  一个壮汉正背对着他,对着一块石头凿得起劲,看到他进来,慌忙放下铁锤、铁杵,跪在地上,头贴着地说:“奴奴见过公子。”
  姜武上前一把将这个壮汉抓起来,他抬起头时,才能看出他的年纪还不大。
  “古石,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对我这样。”姜武转过去看那块石碑,发现刻得很大,比原来那块摔碎的还要大得多。
  “怎么这么大?”他问,“这是什么字?”
  古石说:“这是摘星二字,大是因为这是刻给公主的啊。”
  第63章 幸与不幸
  怜奴悄悄跑进金潞宫,看到茉娘只穿普通的绢衣,跪在宫殿一角,而姜元则坐在廊下,背对着茉娘,两人虽然同处一殿,却离得很远。
  看到他进来,茉娘抬头看了一眼就悄悄出去了。
  怜奴跑到姜元身边,小声说:“爹爹,冯营进宫了。”
  姜元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转头说:“他一个人进来的?”
  怜奴摇头:“还有一辆骡车。”
  “骡车?”姜元轻轻敲击膝盖,“除了冯营还有谁?”
  “还有冯丙。”怜奴说,“两人都骑着马。”他观姜元神色,眼珠一转,说:“爹爹,要不要我找人去试探一下?”
  姜元笑道:“如何试探?”
  怜奴笑着说,“反正儿有办法,爹只要等着就行了!”说罢不等姜元答应,就跑了出去。
  姜元只是摇头笑叹,“这孩子……”
  殿中无人,姜元才敢放松下来,他眉头紧皱,忐忑不安。既然冯营进宫了,那就说明冯家已经有了决定。
  这些时日他们没有来催他关于国书的事,也没有只言片语,但怜奴时常偷溜出宫,据他说现在乐城已经有了很多郑人、魏人和赵人,这些人通通都是听说鲁王继位而赶来的。
  他每日每夜都心焦似焚。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他再不出现,一定会引起怀疑!在经过朝午王之后,世人对鲁国的猜疑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只是怀疑他有疾还算好的,最怕的是他们怀疑王玺不在他手中,甚至可能怀疑他不是鲁王,不是姜鲜的血脉!
  一旦被人怀疑身世,他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姜元这几日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请柳家的人来,到时只要纳一个柳姓女子进宫就可以了。但柳家在肃城尚可,在莲花台可说不上话啊……
  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想绕开蒋家与冯家,却又无奈的一个又一个推翻。现在支撑着他还安稳的坐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比起他流落在荒野、连父母家承都不敢坦白的时候,此刻他已经身在莲花台上了。
  此时殿外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尖叫声,怜奴办到了吧?
  那就还有一点时间。
  他叫道:“茉娘。”
  茉娘在侧殿听到呼唤声,心里一抖,壮着胆子进去,跪在离姜元很远的地方,“大王呼奴?”
  “过来。”姜元对她温柔道。
  茉娘试探的抬起头,看到姜元的脸,那眉目间尽是温柔与疼爱,她突然被触动了!
  见多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茉娘能够清楚的分清男人此时想要对她做什么。一直以来大王都对她不假辞色,现在却如此温柔……
  她试探着走近,坐到姜元身边,慢慢倚在他身上。
  姜元伸臂抱住她,轻声说:“你当真愿意和你姐姐一起服侍我?”
  茉娘连忙抬起头,用尽全部的真诚、殷切的说:“愿意!愿意!”
  姜元审视着她:“不是骗我?”
  茉娘退后,跪下,头紧紧贴着地面,像个奴仆一样,“奴奴真的想服侍大王!想一生一世都和大王在一起!”
  姜元宽大、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把她扶了起来,眼中仍有一丝怀疑:“你不嫌我老吗?”
  茉娘花一般的容颜衬着旁边他发黄、粗糙的手指,简直像泥土污了白玉。
  姜元收回手。
  茉娘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她的脖子上,她扬起细白的脖颈,拉开领口,连胸膛都坦露出来,泪珠滚滚的说:“奴奴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奴奴从小貌美,才被夫人带在身边养育,就是看在奴奴的这张脸日后能为姐姐、为蒋家出力。奴奴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就学舞,就算在地板上摔倒一千次、一万次,没有练好舞就连水也不能喝一口。奴奴从小穿着最漂亮的衣裳、戴着最美的花,可奴奴没有一天不害怕。”
  她漂亮的眼睛里透出哀凄又木然的光,她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可她还是会害怕。
  “奴奴想进宫,想服侍大王。”她爬到姜元身边,仰起头,“奴奴不想落到别的地方去,只有这里,奴奴在这里,才能活得下去。”她的美貌,只有王宫才能珍藏。
  姜元轻轻抚过她美丽无暇的脸,微笑道:“既然这样,你这就传信回去,让蒋彪把你姐姐带来吧。”
  茉娘愣了一下,看姜元竟然不是开玩笑,慌忙站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先往殿外跑,又突然刹住脚,再往回跑,从侧殿殿门出去了。
  姜元看着手心中沾上的泪水,甩了一下。
  茉娘弯下腰,沿着水道旁边的栏杆走,突然远处传来人声,其中更有怜奴的声音,她赶紧趴在地上,往一边爬走了。
  她看到怜奴跑了,还有很多浑身脏污的女人,头发打着结,赤着脚,有的甚至没了上衣或裙子,她们有的被人按在地上还在往嘴里塞饼,有的饼都顾不上捡的跑了。
  那边有一辆车停着,马翻倒在地,哀哀而鸣。车内有两个女人正在出来,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糟糟的,旁边还有两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个身着紫衣。
  茉娘倒抽一口冷气,顾不上会被发现,站起来飞快的跑了,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那边还有一个!!”
  “算了!不要追了!”冯丙喝住侍卫,看着冯乔和冯半儿,两人离开家时收拾得整整齐齐,现在这样可不能面见大王,他叹了口气,试探的问冯营:“要不要找个地方让她们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