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这日天才透亮徐冉就被徐大娘拽起了床,梳洗装扮,这流程先前大致走过一会,只是这次格外郑重,徐大娘请来了十里八乡最好喜婆亲自给徐冉梳妆。徐冉困得不行,半眯着眼任由徐大娘和喜婆在她脸上左图右抹,偶尔觉得痒想伸手挠挠还被徐大娘无情拍开。
  待穿好层层的嫁衣,带上整套的头面首饰,最后一抹胭脂在唇上晕开, 额前流苏坠下,徐冉慢慢睁开眼,看着铜镜里的模样半晌后扭头对徐大娘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娘, 有点心没,我饿了。”
  徐大娘嫁女不舍的那点唏嘘感叹顿时被浇得没了影,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包松子糖丢给徐冉, 嘱咐道:“仔细点,别把妆吃花了!”
  徐冉笑嘻嘻地应了声好,才刚拆开油纸包,外头迎亲的队伍就到了。魏狄红光满面翻身下马,只恨不得立即进去将徐冉迎入花轿。
  徐冉匆匆塞了块瓜子糖进嘴里, 将油纸包叠好揣进袖中,这才让喜婆扶着她走出屋门。徐大娘在门口看着满目鲜红的颜色,眼里突然有了酸涩的感觉, 看着徐冉在门前拜别,嘴上虽笑着添了几句叮咛,眼眶却涌起湿意。
  将徐冉送上花轿后,魏狄转身看向徐大娘,郑重一拜,道:“岳母大人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好阿冉,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徐大娘含笑点头,目送他们一路吹吹打打出了寨门。
  燕云寨到兵马营的路途并不算近,直至傍晚吉时,迎亲的队伍才抵达兵马营门前。溯辞和薛铖早已备好酒菜,营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平时议事的厅堂空了出来,缠上红绸摆上香案,魏父正端坐桌边,含笑遥看步步行来的魏狄徐冉二人。
  营里的弟兄们统统挤在路两边,个个面上挂着笑,一边恭贺魏狄,一边簇拥着这对新人前行。而后拜天地入洞房,外头的喜宴才算正式开始。
  剿匪大胜逢喜事,营里的弟兄们个个敞开怀喝酒吃肉,魏狄素来豪饮,可今日偏偏收敛许多,托醉推了不少酒,引来不少人调侃道:“魏副将这是疼嫂子啊,咱们这些人可不得往后排咯!”
  魏狄嘿嘿笑着应对,还不忘偷空差人送些吃食给徐冉,顺道捎话去说自己很快就会寻空档脱身,让她先吃些,别饿坏了。
  待酒至酣处,魏狄便寻了个空档悄悄溜回新房。这时徐冉翘着腿在桌边喝酒吃肉,盖头早丢在一旁,若非喜娘拦着,只怕这凤冠也得摘了。抬头见魏狄进来,一丝羞怯之意也没有,大大方方招呼魏狄:“喏,给你留了一口。”
  一旁喜娘哪里见过这么豪放的新娘子,正着急怎么给新郎官解释,就见魏狄满脸笑意地往徐冉身边一坐,凑过去喊她:“夫人。”又冲喜娘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徐冉被这声软绵绵的夫人惊得抖了三抖,抬眼便撞进魏狄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眸,咕噜一口把还没嚼烂的肉咽了下去。直到被他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伸手去把酒盏推到魏狄面前,道:“喏,合卺酒。”
  魏狄一手端起酒,一手握住了徐冉的手,温声道:“先前和你娘说过,现在我再同你说一遍。从今日起,你就是我魏狄的夫人了,此生此世,我必爱你惜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徐冉展颜而笑,伸手将酒盏绕过他的胳膊,应道:“愿同此誓。”
  二人饮过合卺酒,徐冉放下酒盏一抹嘴唇,起身冲着外头高声道:“外头听壁脚的该歇歇了,否则明儿挨个滚去练兵场过我十招!”
  外头一众凑热闹的兄弟们闻言顿时四散成鸟兽状,几个胆大的还高声嚷一句早生贵子,扭头跑得没了影。
  魏狄顺势起身拥住徐冉,在她耳边闷声笑道:“我家夫人当真威武。”
  徐冉:“那可不,我当山大王的时候,这帮新兵蛋子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
  热闹外围,魏父与薛铖并肩而立,心情颇佳的魏父贪了几杯,面上泛着薄薄的醉意,眼神却清醒而温和,望着豪饮的众士兵,笑道:“这臭小子也是好福气。”
  “是啊。如今想来,他和徐冉还真能说是有天定的缘分。”薛铖笑着应和。
  “薛将军。”魏父转头看向薛铖,郑重道:“老夫这一世除了想看河清海晏天下安定外没有过旁的愿望,可如今人老了反而有了牵念,还望将军能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魏叔尽管说,只要我薛铖能做到,必不辜负。”
  “魏狄和徐冉,我只求他日动荡之时,薛将军能保他们一条性命。”魏父道:“我所牵念,仅此而已。”
  薛铖正色向魏父抱拳道:“魏叔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人伤了他们。”
  魏父欣慰颔首,说:“好了,你也不用在这陪我了,去痛快喝一场吧。”
  薛铖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将军!”
  循声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一黑衣探子飞速赶来,行至薛铖面前抱拳躬身,将一只细竹筒递给薛铖,道:“将军,北境传来的急报。”
  薛铖神色一肃,立刻接过取出内里字条,但见黑纸白字仅写了一句话——北宫政重掌兵权。
  那一瞬,薛铖眼底的那点薄醉消失殆尽。
  “可是出事了?”见他面色右边,魏父急忙问道。
  薛铖点点头,对魏父道:“本应该多留魏叔一段时间,可如今北宫政重掌兵权,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找机会卷土重来。还请魏叔能尽快返京,一则把此事告知我父王,二来万一京中有变,还请叔父多费些心思。”
  魏父颔首,道:“我明日就启程回京。京中局势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朝中还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撑着,只望将军能尽早谋定后路,寻得回京的最佳时机。”
  ***
  当兵马营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时,京城阴云密布。
  太子薛昭仁面色阴沉地从御书房走出,缓缓沿台阶拾级而下,内侍官慑于他浑身低沉的气息小心翼翼跟在后头,心里打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
  大理寺卿已将瑞王谋逆一案寻得的种种疑点与证据呈给了承光帝,看出这种种蛛丝马迹背后指向时,承光帝再次训斥了太子,命他最近在东宫思过,少插手旁的事。
  刚元气大伤的太子如今一边要料理贪腐案残余的烂摊子,一边还要提防打压宁王,骤然被承光帝安上诬陷兄弟的罪名,心里更是气不顺。
  他想不明白,承光帝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而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自问未曾出错,为何这时承光帝要如此打压自己?
  难道父皇当真存了废太子之心?
  想起宫里宫外的种种传言,薛昭仁只觉心头发凉。
  而宁王薛昭睿正是此时面带微笑信步而来。
  “太子殿下。”行至薛昭仁面前时,薛昭睿驻足,抱拳行礼,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
  薛昭仁此时见他只觉肝火更旺,冷哼一声,拂袖欲走。然而薛昭睿却直起腰笑道:“太子殿下今日似乎面色不佳,莫非父皇又动怒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滋味,激得薛昭仁顿住脚,扭头恶狠狠望向他,道:“你算什么东西,东宫的事也敢擅自打听!”
  薛昭睿笑容不变,低声道:“我只是替殿下不值而已。”
  “用不着你在这假慈悲。”
  “殿下位居东宫多年,勤勤恳恳,贤名远扬,本深得父皇宠爱,可如今呢?”薛昭睿自顾自继续说道:“若说贪腐案,这么大的朝廷哪会没有几个小贪小腐之人,可这一回父皇偏偏下令严办,可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给殿下留呢。”
  看着薛昭仁越来越阴沉的面色,薛昭睿继续说:“不仅如此,还三番五次训斥殿下,这满京的流言风语啊止都止不住,可父皇却同没听见一般。”他的笑容逐渐便得意味深长,向薛昭仁迈前一步,压低声音问:“殿下觉得,父皇为何这么做呢?”
  “你痴心妄想!”薛昭仁攥紧拳头,几乎咬牙切齿低吼而出。
  “哈哈哈。”薛昭睿摇头而笑,道:“殿下太看得起臣弟了,这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那东西还悬在脑袋上呢,殿下就不怕么?”言罢不再多说,向后退了两步,拱手行礼,道:“臣弟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陪殿下多说了,告辞。”全然忽视身后薛昭仁吃人似的目光,面带笑容大步向御书房行去。
  阳光洒在他衣摆的金线暗纹上,折射出流光溢彩,然而一双眼确是黑沉沉的,不见半分光亮。
  薛昭睿深知薛昭仁的性格与早年的承光帝一般无二,这把猜忌怀疑的火苗一旦在他心里留下丁点火星,就必会成为燎原之火。
  我的好殿下,你可千万别忍着呀。
  薛昭睿轻声一笑,迈入御书房的门槛。
  第119章 逼宫
  一夜热闹过后, 兵马营恢复平日的景象,魏父匆忙返京,薛铖将北魏的消息告知众亲信,众人面上又逐渐染上肃杀之意。
  北魏大军不比这些强盗土匪,俱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为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战祸,薛铖在每日操演之外增添了许多兵法阵型相关的演练,甚至还有守城兵器的制造等等,力求在战事开始前将手下这一支军队训练成型。
  同时密切注意京中动向, 一旦宁王有异,便可接机北上。
  然而,京城风云变幻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甚至没能等魏父抵达京城,一股惊涛骇浪自深宫中酝酿而出。
  承光四十八年六月初七, 太子逼宫。
  正如薛昭睿所料,那日他的话在太子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并在太子反复思量这一年前后承光帝的态度、反应时深深扎根于他内心最恐惧的一角,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随着承光帝愈渐冷淡的态度,薛昭仁愈发确信他真的想要废了自己,便不顾孟皇后百般阻拦,一意孤行命李荣林加大药材计量, 欲置承光帝于死地。
  这一日,太子命人以承光帝的名义秘密封锁了宫门,亲自端着那碗药步步走进皇帝寝宫。而孟相则守在宫门外, 一旦事成,立刻替太子掌控大局。
  衰弱的承光帝躺在榻上,床帏上金线绣出的五爪金龙在灯火中熠熠生辉,薛昭仁望着寝宫中一切精致特殊的陈设,眼里流露出贪恋的神色。
  他做太子已经太久、太久了,日日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一身龙袍,望着挥袍间定江山的恣意,而心境也从最开始纯粹的敬仰与向往变成了如今的不甘。
  父皇已经老了,老到看不清他累年累月的勤勤恳恳,听不清他人人称颂的贤名,甚至老到糊涂了,甚至养出薛铖这么一个军功赫赫的东陵王世子!
  薛昭仁想,如若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甚至可以比父皇做得更好。
  龙涎香的味道充斥鼻腔,盖去了汤药苦涩的气味,薛昭仁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端着药碗的手轻轻颤动。
  就快了!这一切,他很快就能拥有了!
  此时,榻上的承光帝咳了几声,沙哑着嗓子喊:“来人,水、端水来……”
  空荡荡的寝殿无人回应,唯有薛昭仁睁眼看向床榻,嘴角浮起莫测的笑容。
  “父皇。”在承光帝又一声呼喊之后,薛昭仁敛去面上的神色,换上一副恭谨关切的样子,端着药碗快步走上前去。
  “太子?”承光帝看向立在床头的薛昭仁,问:“你怎么来了?内侍官呢?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薛昭仁并不回答这些问题,而是温声道:“父皇,您该吃药了。”
  承光帝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道:“日日喝这些汤药也不见好,不喝也罢。”
  “病去如抽丝,父皇若不按时服药,如何能痊愈呢。”薛昭仁慢慢扶起承光帝,将汤药喂至他的嘴边。
  浓郁的苦味冲入鼻腔,承光帝只觉得胃里反起一股酸水,皱眉嫌恶避开,道:“一会再喝,给朕倒杯水来。”
  薛昭仁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嫌恶,终究还是无法忤逆他,只得放下药碗前去端水。
  这时,守在宫门外孟相远远看见一队人马朝宫门疾驰而来,立刻打起精神准备应对,然而等他看清那是宁王车驾时,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宁王怎会偏偏在此时入宫?
  不等孟相想出个所以然来,宁王车驾已至眼前。
  薛昭睿掀开车帘笑看向孟相,道:“孟相怎么一大早就杵在这儿?”
  孟相抱拳行礼,道:“臣有事需面见圣上,再此等候传召。”
  “噢?”薛昭睿颇感意外,道:“孟相乃一品大员,何须在宫门口等候传召,这些守卫未免太没有眼力见了。”
  孟相但笑不语。
  薛昭睿也不纠缠,走下马车向宫门走去,与孟相错身而过时还不忘补一句:“孟相也不必在此等候了,不如随小王一同进去吧。”
  话方落音,宫门侍卫便将薛昭睿拦下,恭声道:“殿下,敢问可有诏令?”
  薛昭睿眉梢一挑,怒道:“本王进宫何须诏令!”
  侍卫不亢不卑道:“殿下,奉圣上旨意,今日无诏不得入宫。”
  薛昭睿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孟相,冷笑一声,道:“可若本王非进不可呢?”
  侍卫道:“在下可为殿下前去通传,若得圣上口谕,殿下便可入宫。”
  孟相也笑道:“殿下还是同老臣一块等等吧,兴许一会儿就进去了。”
  “等?”薛昭睿面色陡沉,冷声道:“恐怕等这口谕来了,孟相的好事就成了。”也不管孟相是何脸色,扭头对侍卫斥道:“让开!”
  “殿下,您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