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他的眼湿漉漉水淋淋,眼里有星光在闪烁。
  还是跟以前一样……
  一样的带着渴求,也一样美好。
  居然没变。
  宋小五心里起了一阵荒唐感,但同时,无力感也充斥在了她的身心。
  她静静地望着他。
  德王被她看得脸蛋发烫,良久,他嘴里无口水可咽了,他强咽了一口干涩的口水,又清了好几下喉咙,才垂着眼道:“我带我的猫儿出来玩,没想它们跑这来了。”
  “猫儿?”
  “他们说是豹子。”
  “嗯。”是豹子无疑,别人的眼睛没瞎。
  “你呢?”德王偷偷看她。
  “我出来走走。”宋小五垂下了头,看了看他脚边那堆抬着头瞪着她看的豹眼,问了句:“怎么把它们带过来的。”
  “那边的山上。”德王指了指他来的方向。
  宋小五抬头看去,“那边通哪边的山?”
  “金顶山。”
  “再过去是什么山?”
  “良山围场。”德王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良山围场是皇家猎场,离他们最近的打猎的地方,大侄子时不时要去,他倒是经常去,那里头还有着守护着他们老周家的十万驻军,寻常人去不得,他从小就在里头逛,知道怎么绕开驻军和他们操练的地方,驻军那边也知道他经常带着他的猫儿去良山猎场打猎捕食,也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从那边进金顶山过来,再经过鸣鼎书院的后山,就能到这片的小山林了。
  “绕过来很远罢?”
  “不,不远!”德王睁眼说瞎话,但不敢看她。
  好在宋小五识路也识图,“你是从金顶山入的口,还是那良山围场?”
  “金……”德王想撒谎,但被她突然看了过来,改了口:“良山围场。”
  “有人看到了没有?”
  这次德王飞快摇了头,果断地道:“绝没有!我后面有我的人扫尾。”
  宋小五听着,沉默了下来。
  他不是不懂。
  德王得了她的话,像是被突然打开了一个奇异的口子,不等宋小五说话,他快快地道:“我这半年没怎么去皇宫,也没去谁家砸谁家的门了,他们吵架我也没管,前几天宗室在宫里一道进膳,南阳王还夸我懂事长大了。”
  怕她不知道南阳王是谁,他忙道:“南阳王是我一个皇叔的儿子,是我老堂兄,他是我们宗室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郡王,人很好的。”
  燕朝郡王没有封地,无功者世袭不能过三代,是燕都里存在最多的皇家宗室中人,这个宋小五从世家书里看过几笔,稍微懂点。
  她正要点头之即,又听他快快道:“我开始做正事了,我封地那边我也不由他们胡来了,等年后我把守城将军换……”
  “好了,”宋小五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他:“不需要再说了。”
  “我,我……”德王急了,他急得耳朵都红了,“不信你跟你爹问问瞧,看我这半年有没有得罪人!他们都记不起我是谁了!”
  宋小五听说了,腊月皇帝要休朝那天,德王去上了朝,满朝的人看到他,都觉得他大变样了。
  “我真的长大了,”德王弯下腰低下头,什么尊严骨气他都不要了,他哀求地看着她:“我不胡来了,也不乱得罪人了,以后也不会不听你的话,让人乱猜忌你们家的,你让我藏着我就藏着,让我躲着我就躲着,我会好好打理晏城护好你的,在没有让人忌惮的情况下不会轻举妄动让人任意宰割你的,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行行好,她快行行好吧,不要不理他了。
  宋小五朝他摇了头。
  这时,天空又下起了雪。
  德王刹那就感觉那往下掉的雪,全都钻进了他的心里,把他的心冻得麻痹了起来。
  他连痛都不知道去痛了,他木然地站着,垂着眼道:“还是不行吗?”
  不管他做了什么,不敢他有多想她,都不行吗?
  “你还不够强,”宋小五看着他颊边往下掉的泪,心想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男人,且哭起来居然让她没觉得有多讨厌,她抬手碰到了他的脸,擦掉了那些泪,“等到别人不是因你的身份忌讳你,而是因你的实力忌惮你的那天,你才算是真正长大。”
  只有等那个时候,他方能保住他自己,而不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他却没有反手之力。
  “那等到那天,你嫁我吗?”德王泣不成声。
  第75章
  他的泪太凉太冷了, 宋小五沉默地看着他。
  “我听你的话, 你嫁给我吧。”德王哀求她,他生平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想跟她厮守终生, 想让她的眼睛里有他, 想让她的手一辈子都停留在他的脸上。
  德王把脸凑到她的手心, 这段时日对她所有的思念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全然崩溃, 他痛哭流涕,双手握着她的手拦着他的脸,“我太想你了。”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
  “我好想你。”他弯着腰,把脸埋在她的手心哭着道。
  “好了,不哭了。”
  她这一说, 他哭得更大声了。
  豹子们这时急了, 跳起来往他身上扒, 还有拉扯宋小五的衣裳的。
  这厢,“呲啦”响了一声, 宋小五往腿上看去, 看到有只花豹把她娘给她做的丝袍撕破了。
  什么不舍, 全部消失, 宋小五把手抽了出来, 拔出了他背上背着的佩剑,剑指小豹。
  “喵……”呆住的豹子顿时怆惶逃窜。
  它跑了,它的兄弟们在原地观察了下形势,看它们的主人朝它们凶恶地瞪来, 眼睛腥红,不等兄弟招呼,这群猫崽们扭过屁股,扬着尾巴跟着它们兄弟跑了!
  “我抽死你们!”德王气得发抖,抽出腰间缠着的软鞭往它们抽去。
  花豹跑得更用力了,瞬间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德王低头,看着她破了的裙子,他没脸哭了,也没脸见她,他抽泣了两声,抽了抽鼻子,心如死灰地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被人拦住了。
  他迅速回过了头,却见小辫子面无表情地朝他递着他的剑……
  德王委屈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剑,把它插*到了背后,正要走的时候,听她道了一句:“把脸弄好了再走。”
  德王僵住。
  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失望地问她:“只是脸吗?”
  人呢?她要不要?
  宋小五懒得理会他那泪光闪闪的眼睛,她伸手去牵了他的手,就这一下,他的手快如闪电地回握住了她,手紧得只差把她的手捏进他的手中。
  宋小五有点疼,摇了摇,却引来了他更用力的手劲。
  “轻点。”她道了一句,牵着她往她丢掉的披风方向走去。
  她今天穿的衣裙和披风都是她娘按着她要求的形式做的,样样都出自宋夫人的手里,宋小五平时不说分外珍惜,但今天这一丢一撕,来日找着机会,她要是不好好评估下那群豹兄豹弟都难。
  她牵着他去了矮山后的小悬崖,那里有个能躲风雪的小山洞,里头让她架了一块能坐人的木板子。
  她以前来的几次,都是坐在山洞里看着小悬崖下的山涧,只是这时天太冷,溪水已被冻住了。
  走着时,有手拉住了她手拿的披风,宋小五扭头朝他看去,看着他摸了摸她的披风,然后把披风从她手里抽走了,边走着用另一边的一只手别扭地给她披着披风。
  宋小五的披风是简单的带帽简披,比之斗篷要长,比之真正的披风无袖,披上系上带子就行,小鬼可能是没侍候过人,一个简单挂在肩上就行的披风他扯了好几下,才勉强算是挂到了她肩上。
  宋小五扭头,本欲松手,却发现他的手紧张得冒出了汗来,她不由眼神一顿,伸出了没牵住的左手拉过了右手这头的栓带,又把左边的这边扯了过来。
  披风算是披上了,她欲用嘴巴咬着一边打结,却见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给你系。”
  宋小五看向了他,挑了挑眉。
  德王脸蛋发红,哆嗦着伸出了手给她系好了披风,正要说话的时候,只见哭过鼻子的人这厢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德王呆了。
  他的脸刹那间从额头,红到了露出的脖子但凡能肉眼看到的地方,同时他的脸也飞快地扭过去了。
  宋小五抽出了手,她这次抽手没遭到拒绝,她本来还打算等人坐下再给他弄,这下看来是不用等了。
  她抽出怀中的帕,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给他擦了鼻子。
  “不哭不行吗?”擦着时,她随口说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里面可能什么都有,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德王听着却莫名安心得很,道了一句:“心里难受。”
  “我十岁以后,在杨标面前都不哭了。”他不是爱哭,德王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嗯,十岁以后不哭了,”宋小五手中的这张帕子脏了,从他腰间小袋里抽出了一张,把她那张塞了进去,接着给他擦眼角,“就是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会尿裤子。”
  德王一听,憋得脸都发紫了,等她的手离了他的脸,他低低地吼道了一句:“那是意外,是我吃醉了酒。”
  “就这么算罢。”宋小五无可无不可地道,“不过,在你没学会不哭,不尿裤子前,娶不娶娘子这件事还是暂时搁浅罢。”
  “我告诉你,那是……”说到一半,德王顿住了,他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让别的人嫁我了?”
  宋小五扭头看他。
  “你刚才说了,”德王激动了起来,声音都发抖,“你说要暂时搁浅!”
  “好了。”再下去就要得寸进尺了,宋小五把他的那张帕子也放进了他的袋子里,“往后不要再过来了。”
  “可……”
  “德王,”宋小五喊了他一声,眼睛清冷,“够了,你该回去了。”
  她能给他的,都已经给了,再下去的话,腻腻歪歪的这跟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我……”
  “归家去,”宋小五看着他不知是哭红还是冻红的鼻子,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去做你的德王,去成你的德王。”
  儿女情长现在不适合他,或者说,过多的儿女情长不适合任何一个连自己生死都握不住,掌控不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