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想的出神,直到武阳叫她的名字才回神,低头一看,一只羽觞稳稳的停靠在她面前,像是停留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着她拿起,这是……
  楚言抬起头,一下子与那双桃花眼对上,兰台燕郎如松飒立,如岩秀峙。她愣住,觉得不可思议。
  襄城不动声色的在二人之间逡巡一遍,又看了赵怀瑾一眼,对方脸色冰冷,似乎有些提防之意。谣言中的三人,居然在这游戏中也有如此瓜葛。
  鄂王的酸泡泡冒的一个比一个大,凭什么他们可以停靠在楚言面前,他就不行?纵然忿忿不平,他面上也不敢再有表现,只能在内心里默默的戳泡泡。
  “茜茜刚刚在想什么?”江王笑问。
  “没、没什么。”楚言的眼睛往地上瞥去。
  江王摇头,提醒道:“先干为敬?”
  “哦,是。”她拿起羽觞喝完酒,眼睛看着前方,却没看宫阑夕。
  江王打开折纸,眼中闪过趣味,心里“啧啧”直叹,今天自己这手气堪称一绝,他笑道:“是‘情’字。”
  楚言微皱了眉,兰台燕郎已经念了第一句:“莫言举世无知己,自有孤云识此情。”
  就怕他说些不该说的诗,还好不是。
  楚言松了口气,回道:“客怀未与成匆遽,三沐三熏慰此情。”
  几回下来没有意外,楚言逐渐放了心。
  虽然隔得远,但宫阑夕仍是察觉到了她的放松,嘴角生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道:“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襄城蹙了眉,看向遥站在源头的男子,眼睛闪烁不定,似乎在猜度他的心思。
  刚刚松了口气,他便来了这句,之前难不成是铺垫?他们玩行酒令,对诗并不要求工整,但一定要有意,有来有往,他这句未免露骨。认输还是继续?认输的话,楚言觉得不甘。
  她轻咬了下嘴唇,回道:“离别再会难,此情须问天。”
  后面那句说完,她才觉得不对,问天?干嘛要问天!然而宫阑夕已经笑出了声,虽然是轻促的一声,却让人听出了愉悦之意,他眼中绚丽,道:“无情不似多情苦,多情却似总无情。”
  楚言睇视着他,他的眼睛含笑,流转着耀眼光彩,似乎只是在简单的对诗,并无他意。两人就这么大刺刺的对视着,确切的说是对峙,是较量,以及若有似无的情愫。
  武阳睁大了眼睛,滴溜溜的在他们和赵怀瑾之间转悠,也不知谁家欢喜谁家愁,亦或是均各自安好比较好?茜茜,赵二,宫五,襄城,孙五娘,还有一个行事偏激的普安,断舍离,容易否?
  许久,楚言挑眉,嘴角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声音还加大了几分:“都道燕郎倾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
  她还不会调戏人?楚言小脸上浮现得意。
  大家都没料到楚言会说出这么轻佻的话,俱都笑出了声。
  宫阑夕也没料到,看着她得意的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宠溺,拱手道:“夕认输。”
  楚言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什么叫“夕认输?”
  第28章
  这等小心思, 轻而易举的让人注意到,赵怀瑾不动声色的看向楚言。
  楚言还在看着宫阑夕,明眸里没有什么情绪, 而站在源头的人已经喝完了三杯酒, 抬首对她轻轻一笑,温尔有礼。
  楚言收回视线, 盯着波光潋滟的河水, 夕同茜音, 那些夹在书里的字文, 从前世就有的劝诫, 他的每一个举动果然并非无意。
  江王继续叫人放置,然后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阮珩把刚写好的字条塞给了江王,朝孙常华使了个眼色后,一脸凶神恶煞的放下了羽觞。
  羽觞漂啊漂,漂到鄂王面前时,一粒豆子打中了羽觞,羽觞晃了一下,停在了鄂王面前。
  鄂王呆了一会儿, 抗议:“七哥, 他们作弊!”
  孙常华眼里偷笑, 脸上却无辜的很:“我刚刚没拿稳, 豆子不小心飞出去了,哪想到这么巧。”
  鄂王指着他和阮珩道:“你跟三郎明明就是串通好的!别以为你们俩刚刚使眼色,我们没看见!”
  众人相互悄悄通了气, 武阳笑的优雅:“是没看到。”
  “嗯,没看见。”孙结香附和。
  “你、你们!”鄂王懵。
  “十五郎,先干了这碗酒再说。”阮珩阴险的笑道。
  鄂王见大家串通一气的,是不能不喝了,遂一口闷了,气道:“七哥,你手里的纸条得重新抓一个!你可别跟他联合起来坑我。”
  “好好,”江王无奈的重新在盂里拿出了一张,食指和中指捏着纸条晃了晃,“行了吧!”
  鄂王勉强同意。
  江王打开纸条,嗓音清亮:“是‘蠢’字。”
  ……
  这是想笑也不好笑,阮珩也太胡闹了,偏偏江王还推波助澜。
  鄂王愣了好一会儿,红着脸大叫:“七哥!你也故意的!明明、明明——!”
  江王摊手无辜,道:“我听你的又重新拿了一张,你亲眼看到的,我哪有什么故意的?可别诬陷我。”
  阮珍摸摸鼻子,一开始就知道阮珩要给她“报仇”,谁知居然会这么幼稚,江王是公正,但江王骨子里也是一个爱看笑话的人。
  “十一姐……”鄂王眼巴巴的。
  襄城摇头,爱莫能助,若是想娶到阿珍,此刻出些丑又怎样?再者,对诗嘛~有来有往。
  阮珩已经拔刀相见:“蠢尔树间虫,形质一何微。”
  鄂王自然不服也不怕,昂首道:“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
  阮珩咬牙道:“万里称逆化,愚蠢性亦全。”
  鄂王瞪大眼睛回道:“哀哉蠢蠢群,沉湎无所知。”
  ……
  ……
  二人你来我往,越骂越烈,大家面面相觑的左右看着他们,两个贵族子弟就这么搜罗着骂人的诗句,愈来愈有劲。
  楚言才知道,原来说人愚蠢的诗这么多,没完没了的。
  最终还是江王受不了的喊了停,那两人喘着气,仍怒视着对方,好似还在想怎么骂对方。
  “点到为止,看你们两个脸红耳赤脖子粗的,像什么话?”江王和事佬似的说,“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就一人罚饮三碗酒。”
  阮珩没想到最后把自己也坑了,以眼神质问江王,又以下巴指指鄂王,意思是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鄂王就直接了:“哪没有胜负?我还能再对!”
  江王也不废话:“多说一句多喝一碗。”
  顿时两人不再说了,他们都知道江王在这种整人的事情上从不含糊,乖乖的拿起酒互相瞪着喝起来。
  先前怪异的氛围被他俩一闹,轻松了不少,又玩了两圈,大家起身往花厅走去,牵牛花爬满了整个架子,桃粉色和深紫色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中,未长熟的青色葫芦挂掉在厅架上,清雅又有田园之意。
  襄城借口说要换衣服,往西厢走去,然而走出了园子后却转身回到了曲水流觞那里,下人们正在收拾餐具,见到她都停了下来。
  “你们都先出去。”她道,等他们下去后,她左右看了看,走到江王的席位上,坐于席上,从废纸篓里拿出了行酒令的字,一张一张展开仔细的看着,直到找到自己想看的那张。
  行书潇洒,连笔顺畅,一个“情”字写在正中间,却不是宫阑夕的笔迹。
  “我猜十一姑姑就在这里。”身后一个轻盈的女声道。
  襄城高挑的身影一顿,把字条收在袖中,回头轻笑道:“五娘。”
  孙结香走上前,地上被展开的一张张纸,笑了一下道:“五娘也是来解一下心中疑惑。”
  她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从地上捡起一张自己想要的。
  襄城沉默的看着她的神色,她很平静,脸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孙结香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看着襄城淡然一笑道:“有些事情真的出人意料,我也如京城的百姓一样,以为青郎对茜茜并无意,谁知还不如四哥了解他。”
  襄城道:“青郎总是默不作声,猜不到也很正常。”
  “那燕郎呢?”她问。
  襄城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河流无声,一片绿叶飘落在河面,打着旋顺流而下。两个身份尊贵但辈分不同的少女就这么静静的立着,许久相视一笑,均觉得对方这个样子很好笑,笑了好一阵,襄城道:“去花厅吧!应该快要用膳了。”
  孙结香看着她的衣裳,故意道:“你得先换件衣裳。”
  襄城点头:“走吧!”
  花厅里,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河豚也被端上了桌,孙常华故意气鄂王,端上了解毒的药汤,撺掇着他先尝一口,若是有意外,立刻给他灌下去。
  鄂王毫不吝啬的朝他翻着大白眼,夹起河豚肉就吃了起来。
  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直到饭席,谁也没有喝到那碗解毒的汤药,河豚是专门找人处理的,且端上来之前都已经试过毒,怎会有意外。
  午后大家去休息,楚言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压在茶杯下的字条,上面写着一炷香后让她去木兰林那里,字体是江王所写。
  楚言疑惑,思索片刻,笑了一下,难道七郎要开解她吗?
  晌午的木兰小筑格外宁静,楚言好久没来过这里,当下独自在院中四处走着,谁知并不止她一个不休息,还有人在院后葡萄架下聊天,明知不可为,但听到了那两人的声音,她却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可惜木兰的花期已过很久,不然就可以一起观赏木兰的幽姿,别具风雅。”襄城道。
  “错失好风景的确可惜,但夏日也有惊喜,您看,葡萄能食用了。”宫阑夕盯着绿叶中的葡萄,声音中含着笑意。
  襄城微顿:“你很高兴?”
  他点头:“这里不同于东都的其他府宅,很惬意舒适。”
  襄城扭头看向他,他的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浅笑,好似难以控制一般,她道:“你的那两句诗很好,茜茜对的诗也很有趣。”
  “微臣不过投机取巧,远不如公主与孙四郎对的诗,景情相衬。”宫阑夕道。
  襄城道:“我很可惜这次没能与你一较高下,等下次,希望我们之间还有默契。”
  “公主赏识,微臣荣幸。”
  “哪有什么荣幸,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襄城笑道:“这些年多亏你的指教,不然我的字哪能进步这么快?”
  “这些年公主的努力,微臣看在眼里,哪敢居功?”
  她处处逼近,他却淡淡推开。
  襄城眼神微黯,看着架上垂下的葡萄,未长熟的青葡萄,鲜艳的紫葡萄,一串一串的堆积在一块,惹的人很有食欲,但她一点也不想摘下来品尝,她道:“五郎,情之一字,如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