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结账的时候, 店小二朝着两人暧昧的递了个眼神,就像在说,这小两口,混迹在客栈偷腥,不是夫妻,便是那露水鸳鸯,果真浓情蜜意。
  走的时候,作为数十日住店的奖励,掌柜的送了一把雨伞作陪,“风雨同舟,一路平安,客官。”
  白峥从马车里面探头出来,嬉笑道,“多谢掌柜的吉言,这厢有礼了。”
  宫南枝讪讪的接过雨伞,看伞面上细碎的小花,娇弱的女子扶石而站,腰间帕子若隐若现,不禁心内一阵怅惘。
  将伞别在背后,轻巧的踏马而上,翩然滑至马车左侧,刚欲扬鞭。
  白峥脑袋又窜了出来,“娘子,没有请赶车的马夫吗?”
  宫南枝一鞭抽过去,他灵巧一避,两旁的路人倒是吃了一惊,心想,这娘子真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便要开打,仔细看车上那男子,英俊倜傥,白皙可人,当真不知道怜香惜玉。
  都纷纷唏嘘这男子命苦,找了这般粗枝大叶,暴虐成性的娘子。
  “白峥,你若是没好,便好好躺在车里别出声,你若是好了,你我便是分道扬镳之时,此番我已经耽误了太久时间,不能再这般浪费下去,你莫要跟我开玩笑,小心惹恼了我一脚踹你下去。”
  宫南枝一鞭打在马身上,白峥颠了个屁股朝天,如此,二人咯噔咯噔的扬尘而去,踏上了北朝征程。
  当铺,几个看起来武生打扮的人看到一旁玲珑架上的朱颜顺真迹,不由得面面相觑,震惊无比。
  领头那人最先反应过来,拉过掌柜的就低声盘问,“此画从何而来?”
  掌柜看他五大三粗,手掌厚茧丛生,知道惹上不该惹的人,当下心里也是叫苦连天,却也不敢说出实话。
  毕竟这画是前些天用了极低的价格做的死当,若这人是当初来当画的朋友,让他知道画当了这样低的价格,自己便是有口难言,若这人是那人的敌人,那更不得了,若是问出真相,保不准自己还得跟着去领路指认。
  这笔买卖,怎么都不划算。
  掌柜的半天不回话,一直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那领头的人也是急脾气,一掌劈在后脑勺,这下干脆利索,掌柜的翻了个白眼便扑腾一声跌在地上,昏死过去。
  一旁记账的学徒哆哆嗦嗦站着,账本就在手上,领头人大步跨过去,硬生生把学徒挤到地上,账本记得很仔细,翻了几页,便看到了朱颜顺花鸟真迹图,所当者,王二麻子。
  狗屁,什么王二麻子。
  领头人气急败坏,没做考虑便将那账本撕了个粉碎。
  一把揪起地上瑟瑟发抖的学徒,歹声歹气问道,“你可记得这幅画所当者模样,多大年纪,是男是女,所住何处?”
  “好汉饶命,那人她是女子,二八芳华,她,她,小的不知道她住何处,只知道她不是本地人,要不然,掌柜的也不会做死当,小人句句属实,好汉饶命。”
  那学徒看着昏死过去的掌柜的,早已丢魂落魄了。
  “镖头,看来差不多就是那画上女子了。”抱手而立的男子突然上前,面露喜色。
  “去,吩咐下面人,挨家挨户搜,尤其是客栈,都搜仔细点。”领头的松开那学徒的领子,起身往外走去,一帮人马渐渐散去。
  这是有名的烈马帮,之前做的生意比较杂,做过土匪,也卖过皮肉,最近开始走镖。
  无非仗着上边的势力,通关无阻。
  专接稀奇古怪价格昂贵的生意,对外声称镖镖必达,可见实力不可小窥。
  最近上面下来一单大生意,专收朱颜顺的画,错,不如说专收最近当朱颜顺画的人。
  要求将这人安全运送至苏城段府。
  这烈马帮,虽说做的镖局生意,实际上骨子里满满浸透的都是匪气。
  这小城不大,不多久已经盘问出宫南枝和白峥下落,几人跨马奔腾,沿所留方向疾驰而去。
  却说宫南枝他们走的也不慢,约莫两天过去,二人已经来到一处破庙前。
  这庙很小,屋顶青瓦已残,露着些许茅草,清晨袅袅白烟层层叠叠环绕其中,别有一番景致。
  院中有一佛像随意倒着,看样子年岁已经久远,佛像上面破损斑驳,因着冬日,倒无多少杂草。
  马车栓在庙前树上,黑马也是跑倦了,跟着这么两个不分昼夜赶路的人,着实累疲了。
  宫南枝用伞把拨开前面蛛网,白峥扶着她肩膀,一手安静的垂在腰侧,这个时辰的风有些刺骨,两人俱是一个冷颤。
  什么东西滴到脸上,宫南枝摸了一把,居然下雨了。
  这是什么鬼天气,自从来了南国,原本喜爱的下雨天也让人厌恶无比,不一样的椎冷刺骨,不同于北朝冬日的风雪满地,干裂冷辣,南国的冬雨总是略显无情,说下就下,没有一点预防。
  两人疾步走到屋内,霉味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晕散开来,宫南枝皱皱眉头,如今难闻的气味混合着身上脏兮兮的味道,真是不言而喻的糟粕。
  雨越下越大,溅起的水雾弥漫在院中各个角落,白峥极其自然的靠在宫南枝臂上,“娘子,这可如何是好,马上年关,这雨下起来,只会愈发寒冷,如今我们带的衣物,恐怕不能御寒吧。”
  “我身为女子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宫南枝收了伞,找了处还算干净的茅草,坐了下去。
  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馒头,干硬粗糙,放在平时,真是打死她都不会看一眼,现在却是甘之如饴,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外面有人!”白峥突然警惕,他本来耳朵就比寻常人都要灵敏,听闻此言,宫南枝将那馒头轻轻塞回包袱里,抽出短刀戒备起来。
  “公子,快快,那庙里还能躲躲雨,你真该听那妇人的话,留到午时再出发,看,这不是让她说中了吗,这雨下的可真够急的,大清早不让人安生。”一个书童模样的男子一边抱怨着,一边给另一个人撑着伞。
  雨势很大,看不清楚二人模样。
  男子甩甩衣袖,“好了,顺其自然就好,冬暮雨霏霏,行人喜可稀。想我今日处境,这雨还是极为应景的。”
  “还不是您哪根筋搭错线,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如今落得这番,又该怪谁。”这书童说话毫不避讳,想来也是跟着他许久的缘故。
  “我做人,只求无愧于心,哪里管得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
  听着两人对话,宫南枝对这人也是心中略有佩服,这坦然的心境,如若上面无人担保,在哪都是炮灰的命运。
  她将短刀归位,坐回原处,白峥面上有些怔然,却也说不出的诡异。
  那人进门之后显然没料到会有旁人,惊讶之余眸光飞快在二人身上转换,看到白峥的时候略一停留,很快朗然笑道。
  “二位,雨天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宫南枝点点头当做回应,依旧低头啃着手中的馒头,不做他话。
  倒是白峥,此刻也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宫南枝余光瞥向他,像早就料到会有此疑问,白峥突然转过脸来对着她咧嘴一笑,“娘子看我便看我,光明正大就好,怎么还偷偷摸摸,搞的我们就像野鸳鸯一样。”
  “咳咳......”宫南枝嗓子猛地被噎住,呛得厉害,连着咽下去的那些干馒头,索性都一起咳了出来。
  “慢点吃,慢点吃,着什么急,让人看了笑话。”白峥腾出一只手去帮她拍拍后背,另一只手还是荡在腰间。
  被他这一搅弄,宫南枝再也顾不上两人那一点点的不对劲,满心都是对白峥的气急败坏,这厮绝对的斯文败类,斯文败类,空有其表,金玉其外,却是败絮其中啊!
  人渣,大大的人渣!
  “我说了,你再废话,咱俩一拍两散!”她尽量压低声音,看似威胁,实则这种话对于白峥来说无异于挠痒痒的存在。
  “都听娘子的,都听娘子的。”白峥对着那人看了一眼,眼中一派清冷之意,哪还有跟宫南枝开玩笑的吊儿郎当。
  “公子,给你帕子,赶紧擦擦,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赶,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肯定还得责骂我照顾不周,你肯别让我难做了,这一路才刚开始,你就这般任性,回头我也得先发制人,告你个状。”
  书童递给他帕子,自己也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下雨珠。
  “你小子什么时候能别去嚼舌根子,也就能娶媳妇了。”虽是打趣,那人却淡淡望着对面那两人,神情若有所思,甚至有些凝重。
  ☆、不知故人来
  “这位公子可是受了重伤?”他突然开口, 问的有些措不及防。
  宫南枝先是诧异, 而后低头开口身边的白峥,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坐下的姿势也极其别扭,若不是受了伤, 那就是纯粹的自虐式坐法了。
  “好眼力,我这是跟我家娘子出去游玩时,遭遇了土匪, 那些人抢财不说, 还上来就砍人,这不,为了我家娘子, 我身负重伤。”
  白峥前言不搭后语的编着, 那人听了只是笑笑。
  并无深究的打算, 他吩咐书童,拿了一些香喷喷的春饼出来,“公子不介意, 可尝尝我母亲的手艺。”
  “如此,多谢。”
  宫南枝鄙弃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只觉得荒唐至极, 既然遭遇了土匪, 人家还好心的给你留了车马,真是遇到善人了。
  此人正是江城被贬的知府,于阪天。
  他之前便是宗□□苏里门下客, 对于白峥,更是极其熟悉,只是方才白峥暗下示意,不得相认。
  虽不知为何,可是对于未来宗□□掌门人,于阪天还是非常崇拜的。
  “在下姓于名阪天,路过此处,将往苏城。”他先开口自报出处及归处。
  “于公子有礼了,我们方向恰好相反,我跟娘子从苏城而来,将去中庸,相逢即是有缘,多谢于公子的春饼。”
  相比起干巴巴的馒头,宫南枝觉得这春饼就是御膳房的手笔了,这数十日以来,两人那都是吃的什么饭呢。
  几口胡乱塞了进去,宫南枝起身,一边用伞戳戳白峥,意思,我们该走了。
  白峥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娘子,可否过来扶相公一把,我这实在起不了身。”
  “外面还下大雨,二位何不再歇一会,这种天气赶路岂不是很危险,山路难行,马车若是不小心滑了翻了......”于阪天开口阻道。
  “多谢于公子好意,我们路程遥远,家里又是急事,实在是不得已,后会有期。”
  宫南枝搀扶着白峥,告辞之后撑了伞往外走去。
  于阪天看着以往呼风唤雨的白峥,只觉得一切恍惚都在梦中,发了信号出去,通知宗□□其他人员一路暗中保护。
  刚要坐下,院中已然闯进一群匪类。
  个个持刀而立,凶神恶煞。
  完了,今天这是屋漏偏逢大雨,大雨偏遇盗匪啊。
  宫南枝估量了一下对方人手,又仔细看看他们的魁梧健壮,马上判断出自己不是他们一行人对手,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八百年遇不到一次抢劫,活到这么大,在北朝从未经历过这番风雨,怎么一到南国,短短几个月,就跟过了大半生一样,让人心老身更老。
  “娘子,看来今天又是凶多吉少。”白峥不知何时握紧了她的右手,宫南枝竟然毫无察觉。
  “你们南国不是向来平和安定吗,怎么竟是些流寇作乱,偏偏让我们碰上。”宫南枝似乎在咬牙切齿,淋着冰冷的冬雨,看着咄咄逼人的土匪。
  “也可能是我们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不自觉吸引了他们,你说,可是有道理,娘子?”白峥说的正经,宫南枝狠狠跺了一脚。
  疼,疼,白峥倒吸了口气,那群人慢慢靠近。
  为首的那人,剑眉斜飞入发,黑眸细长且锐利,双唇紧抿,轮廓粗犷有力,他扬起手中长剑,轻佻的指向宫南枝。
  “你,就是你,可在多日前当过一幅朱颜顺的花鸟图?”
  宫南枝心里松一口气,难不成是当铺老板发现是赝品了,倒也好解决,大不了退回他的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