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先前跟七爷说的是觉得困倦了,想早点回来歇息,可躺在床上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头放着那盏绘着美人图的花灯,里面蜡烛仍是燃着,将素绢上的美人映得格外清晰。
  仔细看了,才发现这美人画得果然不太好。
  正如七爷所说,神情木讷,没有韵味。
  思及七爷,眼前顿时就出现灯塔下的那一幕。
  七爷长身玉立,唇角挂着浅浅笑意;云楚青笑得花枝乱颤,手指不自主地掩在唇前。
  上百盏花灯照射过来,男的清雅,女的娇俏。
  适才在宫里没顾得上多想,现在想起来,他们倒真挑了个好地方,但凡是从风华厅走出来,头一眼看到的肯定会是那两人。
  恭王跟定王在迎娶正妃的一年间,分别又纳了侧妃。
  想必七爷也是一样,已经起意开始替自己物色侧妃的人选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只尽到自己正妃的职责,替他掌管好王府中馈照看好他的侧妃们就可以。
  可心里为什么总是那么不甘呢?
  他说过,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难道是成群结队地比肩?
  严清怡烦恼地又翻一个身,瞧见床脚衣衫,顿时记起芸娘的话,七爷应许给她一成的红利,她得把这银子要出来,早早为自己和薛青昊铺条后路。
  打定主意,严清怡坐起身,“噗”地吹灭花灯,掩上帐帘。
  糊窗纸上便映出明月的清辉,间或有梧桐树枝桠的黑影掠过。
  严清怡直直地盯了半天,终于睡去。
  此时的七爷却还没睡,送了严清怡之后,他就吩咐小郑子将藤黄、赭石、花青等物寻出来。
  小郑子苦着脸道:“七爷是要作画?天色已晚,七爷可捱不得困。”
  七爷笑道:“吩咐你,你就找来便是,哪里这么多废话?先备着,免得明儿用时,有些不能用了。”
  小郑子立刻咧了嘴,“好,我这就去。”
  “等等,再往内官监要些竹篾,素绢等物,找个手艺好的匠人,我得亲自做几只花灯。”
  小郑子来了精神,喜滋滋地问:“七爷要做什么灯?我会做南瓜灯,这个简单,把竹篾……”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七爷没好气地止住他,“对了,今儿的灯谜是谁做的?有些不太容易猜,不像是司礼监的做派。”
  小郑子得意地说:“就猜到七爷会问,我特意打听了,范公公嫌谜语做得太古板,年年都是这个陈词滥调,特地往翰林院找几位翰林和庶吉士做了些,还有的是市井流传进来的。”
  “难怪?”七爷恍然,忽地又想起来,“要是忠勇伯府来人送信,你直接打发人送给淮海侯,不用再呈进来了。跟淮海侯说,忠勇伯长女知道种番薯秧苗的法子,让他跟着学学。”
  “云姑娘?”小郑子奇怪地问,“她怎么知道七爷要种番薯?再者说,淮海侯种了好几年没种成,她一个小姑娘会种?”
  七爷冷笑道:“她是从魏家五姑娘那里听说我要种番薯,所以特特地唤住我。云家跟魏家相熟,既然她会种,怎么不直接告诉淮海侯,非得跑到我跟前说,不知安得什么心?”
  十有八~九是动了春心。
  小郑子暗自嘀咕,却不敢说出口,“嘿嘿”笑两声,“我瞧着严姑娘面色不太好看,一准儿心里不痛快了。”
  七爷斥道:“就你话多,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郑子屁颠屁颠地走了。
  七爷轻轻“哼”一声,弯了唇角。
  他自然也瞧出严清怡脸色不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没想到小郑子也这么说,那就表明她的确在意了。
  没想到严清怡竟然也会吃醋,七爷笑意更浓,低喃道:“不高兴了就说出来,非得在心里憋着。难道你使个小性子,我还会跟你计较?看你能憋闷到几时?”
  边嘀咕,边从抽屉里取出之前画好的两幅小像。
  一幅画得是严清怡做小厮打扮在净心楼卖杏子,另一幅则是在南溪山庄,芳草如茵,严清怡身穿月白色袄子湖蓝色层叠裙,侧身站着。
  画头一幅时,他尚未心动,只是觉得遇到这么个俏皮灵动的小姑娘不容易,随手画了下来,可画第二幅,他已是情根深种,她却轻飘飘地说一句“我定亲了”,就把他给否定了。
  想起画画时候的悲苦与绝望,七爷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时把严清怡抓到眼前,紧紧地拥着她,用力地堵住她的嘴,再不许她胡言乱语。
  七爷长长舒口气,目光一点点温存下来。
  这会儿已经得了两幅,再画两幅就能做出一盏花灯来。
  他心里早有了数,第三幅画她顶嘴时候的浅笑。
  她把给他做的衣裳送给李实,他气冲冲地质问她为何出尔反尔,她却歪着头狡辩,“七爷说过不再来黄米胡同,为什么也出尔反尔?”
  那转瞬即逝的浅笑,让他差点忘记了心跳。
  最后一幅则画今天晚上的灯会,她靠在他身侧,仰头看着满架子的花灯,脸上一派温柔与满足。
  她看灯看得入神,却不知他看她也看得入神。
  七爷伸手轻轻地拂过画像上的少女,满足地笑了笑,将画像放回抽屉,回到内室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第二天,七爷早早起来,先练了半个时辰的吐纳,吃过饭就铺开画纸开始作画。
  因为已经在心底思量过千回百回,七爷半点不犹豫,寥寥数笔就将严清怡的轮廓体态勾勒出来。
  七爷作画并不留人伺候,小郑子便得了空,亲自带着小火者去内官监要竹篾和裁好的素绢。
  掌印太监听说七爷要做花灯,又额外送了许多装饰用的穗子和流苏。
  小郑子抱着竹篾吭哧吭哧地回来,茶还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听神武门那边的小火者前来通禀,说有人找。
  小郑子以为是忠勇伯府来了人,没想到竟是黄米胡同遣人来送信。
  先前都是刘五来,昨天刘五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在家里休养就没当差,辛姑姑打发了另外一个小厮过来。
  小郑子接过信就往回走,谁知还不曾走到和安轩门口,小火者气喘吁吁地追来,“郑公公留步,郑公公留步,又有人来寻公公。”
  小郑子心里得意,嘴上却抱怨,“唉,瞧见了吧,这朝廷还没开印呢,我这里就忙得不可开交,天天腿都跑细了。”
  小火者奉承道:“郑公公是能者多劳,谁不知道七爷离了公公,觉都睡不香饭都吃不饱。”
  小郑子听着非常受用,慷慨地掏出两只银锭子,“呶,赏你的。”
  “多谢公公,”小火者高兴地接过,立刻塞进袖袋中。
  小郑子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儿,不过二两银子,用得着这么满足?
  这次来得是忠勇伯府的小厮。
  小郑子记着七爷的吩咐,拿了信,告诉小火者,“你到和安轩去,把这头一封信给李宝业,说是黄米胡同送的,再跟他说,我到淮海侯府办事,一个时辰肯定回。让他经点心,到巳时给七爷续上茶,提醒七爷歇上两刻钟。你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小火者重重点头,“公公吩咐了三件事,头一件是黄米胡同送的信;第二件是公公去淮海侯府办差;第三件是提醒七爷歇息片刻。”
  小郑子一听,这话说的比自己都明白,笑着拍两下小火者肩头,“没想到你还挺机灵,回头跟七爷说说,把你要当和安轩当差。”
  小火者大喜过望,立马要给小郑子跪下认干爹。
  小郑子忙拦住他,“我没那么老,不用叫干爹,要是事儿成了,你能记着我这份情就行,赶紧去吧,黄米胡同的信耽误不得。”
  小火者撒开脚丫子就跑,小郑子笑一笑,到宫门口使出几文钱,叫了辆马车到了淮海侯府。
  淮海侯昨夜吃酒吃得多,宿醉刚醒,正头疼着,听闻小郑子来,头立马不疼了,连声叫人往书房请。
  小郑子恭敬地将信呈上,“忠勇伯府云姑娘会种番薯,特地写的法子,七爷没拆开看,打发我给侯爷送来。”
  淮海侯种了三年番薯,头两年都是种一个长出来两三个,后来试着把番薯切开种,有的能活,有的不能活,反正多不了几个。淮海侯正觉得没有脸面见七爷,听闻云楚青会种,立刻打开信筒把信掏了出来。
  淮海侯人老眼花,胳膊伸得老远,直把信纸举到了一尺开外,正好让小郑子看了个正着。
  纸上的字横不平竖不直,着实不好看,倒是能辨认出来。
  头半页写得是种番薯,可另外半页却是一派胡言,什么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
  小郑子没看明白,正要连着上下文仔细看一遍,淮海侯已经将信折了起来。
  淮海侯也没看得十分懂,但他活了几十年,岂会看不出这是在暗诉衷肠。
  送走小郑子之后,他立刻拿着信到正房院找魏夫人……
  第149章
  魏夫人眼神好一点,用不着把胳膊伸那么老长, 对着窗户将一张纸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 叹一声, “到底是没娘的孩子,没人教养。你说着忠勇伯,当初续弦不就为了孩子,怎么偏生把个快说亲的姑娘留在家里?留来留去岂不成了祸害?”
  魏夫人说一句,淮海侯应一声, 等魏夫人说完了, 淮海侯问道:“要不要把这信送给七爷?”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魏夫人立刻板起脸,“那位爷原封不动地让把信送过来, 肯定心里有数,而且摆明了不想沾惹,你这颠颠地献什么殷勤?”
  淮海侯又问:“那用不用回信?”
  魏夫人气得肝疼, 伸手戳着淮海侯胳膊, “你回得哪门子信, 是给你写的吗?就当作不知道, 没这回事儿。等天儿暖和了, 把番薯种上就完了。”
  淮海侯应着出了门,没走两步又回来, “这信是留着还是烧掉?”
  魏夫人不想搭理他,见淮海侯在门口杵着不动弹, 显然是不得到她的答复就不走, 无奈地说:“无所谓, 想留就留想烧就烧,即便是被人瞧见,这既不是你写的,又不是写给你的,碍不着什么。实在觉得不妥当,就把落款名讳涂黑了。”
  “夫人说得对,就这么办!”淮海侯得了回音,乐呵呵地拿着信走了。
  魏夫人默默思量片刻,将钱氏叫来,叹口气道:“以后少掺和云家那摊子烂事,跟四丫头五丫头她们几个都知会声,能不来往就别来往。”
  钱氏情知里面有事,连忙答应着,“也没怎么来往,就是觉得元娘一个人在家,隔三差五打发人过去看两眼。最近要忙阿欣的亲事,正好趁机远着点儿。”
  魏夫人点点头,又叮嘱道:“告诉阿欣这阵子别吃太多,吃个半分饱就行了。过年这几天我看她没少吃,别到时候穿不下又得折腾着改。”
  钱氏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正好还差一个月,让她克制着些。”
  婆媳两人这边说着话,那头小郑子已经怀着无比热切的心情往和安轩赶。
  他无意中窥见这个大秘密,激动得不行,恨不得立时蹿到七爷跟前跟他念叨念叨。
  七爷正坐在厅堂里喝茶,李宝业则把从内官监要来的竹篾等物一样样呈给他看。
  小郑子努力稳住步子,恭声道:“七爷,我回来了。”
  七爷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转头又瞧见他因兴奋而红涨的脸,吩咐李宝业,“都拿到厢房放着,仔细别太干,也别受了潮。”
  李宝业抱着东西退下。
  小郑子趁机凑到前面,压低声音道:“……淮海侯当着我的面儿就拆了信,信里头果然写着别的话,什么想着你,你就在天边,就在眼前还有在脑子里,一个人怎么能既在天上又在眼前,真是文墨不通……那笔字写得也差,比起严姑娘简直是天上地下。”
  “切,她也配跟严姑娘比?”七爷不屑地哼一声,抬眸对两眼放光的小郑子道:“用不着说别人,你看看你自己那笔字,赶紧练去,写上十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