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薛青昊“咯嘣”咬一大块糖下来,含混不清地问:“姐找我什么事儿?”
  严清怡把口中山楂咽了,才开口道:“上次让你把荷包巷的东西收拾一下,你始终没去。我想让你趁着天气还不太冷赶紧去搬过来,说不定哪天房产经纪揽了新租客,咱们倒是耽搁别人入住。”
  薛青昊有些心虚,他是想去来着,可好巧不巧,两次都在半道遇见林栝,一顿拳脚之后就把这茬忘记了。
  此时听严清怡又提起,忙不迭地说:“再过几天,我休沐的时候就去。”
  严清怡叮嘱道:“那就下次休沐,千万不能再拖延。我跟你说,东屋那个柳条箱笼里有只桃木匣子,里面是以前林大哥的一些东西,那几封信都烧了,不用留着。有只玉扳指系了条红绳,是要还给他的,你先收着,什么时候见到他就还给他,另外还有只手~弩,这个我想带着防身用。然后厨房里的那些锅碗瓢盆就不用带了,兴许后来人能够用得上,其余东西都带了来,都是花银钱买的。”
  薛青昊一一记在心里。
  三天后,青柏将李实与秦四娘的婚书送了来。
  婚书是大红色的洒金笺。
  左上角写着两人名讳,然后是“合两姓以良缘,敦百年之静好,谨订此约以偕白头”的字样。左下角主婚者写着楚瑭的名字,并盖了一方私印。
  随着婚书另有钦天监选定的日子,一个是三月初九,一个是五月二十六。
  都在明年。
  上面用了钦天监的官印。
  李实不无遗憾地说:“还得等小半年,我以为就这几天把亲事办了,哎呀,白忙活了。”
  秦四娘脸色涨得通红,盯着两个日子盘算片刻,开口道:“三月吧,三月更合适。”
  李实连连点头,“对对,我也这么想的,越早越好。”说罢,将婚书和钦天监的文书仔细叠好,塞进怀里,“我得好好收着,有了这两样东西,回家就能堂堂正正地成亲。”
  趁着他们在院子里说笑,青柏把其余东西交给严清怡。
  一只漆着清漆的花梨木匣子,一只莲托八宝纹路青花瓷茶叶罐,一只绘着童子赶鹅的粉彩茶盅。
  “罐子里盛得是老君眉,绿茶性凉,七爷不常喝,喝这个倒是正好;茶盅是七爷用惯了的,先收在姑娘这里备着用;匣子里装了好几样东西,姑娘看看就知道了。还有,七爷特特吩咐,姑娘尽快先做出件长衫来,他等着穿。”
  严清怡梗一下。
  什么叫等着穿?
  难不成她做不出来衣裳,他还就光着了?再者,宫里针工局有上百名针线好的绣娘,缺得了谁的衣裳也缺不了他的。
  可这话却不好当着青柏的面儿说。
  严清怡只得点头应着,“我知道了。”
  待青柏走后,将茶叶罐子和茶盅收到架子上,又特地知会了辛姑姑,这才到东次间,打开了匣子。
  最上面是十几张绣花样子,都是外头不常见的,有的墨痕很新,有的墨痕已经陈旧,像是隔了一两年。
  接下来是一张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日子就是严清怡说的那个,而时辰写的是午时。
  想必午时才跟七爷的八字最相合。
  严清怡松口气,牢牢地把这八个字记在脑中。
  再下面,是两支钗,两副耳坠。一支镶着青金石,另一支镶着石榴石,耳坠也是如此。
  跟先前的相比,镶工明显长进不少。
  严清怡将首饰取出来,放到妆盒里,顺便挑出一对金簪给秦四娘添妆。
  除去金簪外,她还送了八匹布。
  李实则满大街逛,买回来足足两箱笼土产。
  一连好几天,黄米胡同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而位于桃园胡同的赵惠清却忧愁得不行。
  那天她跟林栝慕名去锦绣阁买布,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谁知还没进门,林栝就变得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赵惠清以为他是担心银子,没多买,只给自己买了匹银红色的妆花缎,给林栝买了匹鸦青色的素缎。
  林栝不挑剔穿着,给他做什么,他就穿什么。
  可他已经在五军营谋得了职位,不日就要去当差,总不能还跟在宁夏时,经年累月都是一件裋褐。
  赵惠清用了七八天的工夫才把直缀做成,待要让林栝穿时,他却不愿意,说穿直缀不如裋褐方便。
  而且素缎贵重不经洗,他每天都要习练骑射拳脚,没几天就穿破了。
  就只一件衣裳,赵惠清不好勉强他,可这些日子,虽然两人仍是同床共枕,林栝却不太愿意碰她。
  有几次,赵惠清半夜醒来,发现林栝不知何时没了。她披了衣裳去找他,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另一屋,也不点灯,只那么静静地坐着。
  待她走近,他就像受到惊吓般,迟疑着问:“阿清,你是阿清吗?”
  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在暗夜里闪着精光,像是能穿透人心一般。
  赵惠清心头突突地跳,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我。”
  林栝淡淡开口:“我刚做了个奇怪的梦,睡不着就起来坐会儿,回去接着睡。”伸手扶了她回房。
  林栝翻个身继续睡了,赵惠清却圆睁着两眼,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遍遍回想去锦绣阁的情形,却是毫无头绪。
  直到窗户纸一点点泛起鱼肚白,她挣扎着起床张罗了饭菜,等林栝出门以后,顶着两只黑眼圈回到娘家找赵太太诉苦……
  第136章
  赵太太还是先前的话, “阿惠啊,你不用疑神疑鬼想那么多……”
  话音未落, 已被赵惠清厉声打断,“娘,别叫阿惠, 叫我阿清,阿清!”
  赵太太咬咬牙,无可奈何地说:“我这不叫惯了,一时没想起来,反正这会儿也没别人。”
  “那也不行,”赵惠清拉长着脸, “叫顺口了让相公听见怎么办?”
  赵太太默一会, 续道:“你跟林栝都成亲好几个月了,你还担心什么?就算他知道以前有个相好的姑娘, 又能怎样?当初你在床前贴身伺候他, 可不是假的。你爹对他有知遇之恩,咱家对他有救命之恩, 他又不是个薄情寡义的,还能休妻不成?”
  赵惠清低着头,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淌,“可我就是害怕,以前相公看我都是笑眯眯的, 眼里都透着欢喜。可现在他时不时地发呆, 有时候看到我还会吓一跳, 看着我的眼神就像个陌生人。我总是怀疑,是不是那个姓薛的跟他又见面了。娘,你帮我想个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赵太太见她落泪,也跟着揪心,“我要是有法子还能不帮你?咱们在京都根基浅,来往的都是你爹以前认识的旧友,连给你哥相看个中意的媳妇都快愁白了头。”
  赵惠清擦把眼泪抱怨道:“就知道我哥,我哥,为了我哥就不顾及我……我去找爹商量。”
  “不许去,”赵太太连忙拦着她,“上次那事儿你爹还窝着火呢,本打算把那两人在牢狱里关上三五个月,可人家第二天就出来了。你爹倒好,三个手下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伤了心肺,自己没法过活都得靠你爹接济。京都水深,看着是两个不起眼的人物,说不定就能通着天,你可千万别再给你爹捅娄子。”
  赵惠清瞪着泪眼,声音里还带着泣声,“我爹也是,太谨慎了,而且心慈手软,当初就该让三个手下把姓薛的姐弟俩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万一事发,自有那三人顶着,岂不两下里干净?”
  赵太太愣一下,斥道:“人命关天,哪能当成儿戏?”
  正说着,外头传来丫鬟清脆的问安声,“老爷”,紧接着脚步沉重,赵霆撩帘而入,面沉如水。
  赵太太忙站起来,“今儿老爷回得早,我吩咐人沏茶。”
  赵惠清也欠了身子行礼,“爹爹安好。”
  “嗯,”赵霆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沉默片刻,忽而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阿栝呢?”
  赵惠清道:“相公一早就去了营帐。”顿了顿,刚想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只听赵霆又道:“等他回家,让他来找我,五军营的差事,还是辞了吧!”
  赵太太正端着茶盅过来,闻言手一抖,茶水溢出来,烫得她手背一片红。忙将茶盅放到桌上,问道:“阿栝的差事干了才半个月,怎么就要辞了?”
  “对呀,爹,”赵惠清接茬道,“上个月,你不是说你有可能仍回宁夏任职,让相公在京都谋个职位,这样一个在外一个留京,可以互相通个气儿。”
  赵霆长长叹一声,“最近我又听到风声,说圣上有意让我去云南曲靖,辖曲靖卫和陆凉卫。”
  “这算是升迁?”赵太太小心地问。
  赵霆郁闷地道:“明升暗贬,都是指挥使,以前只辖宁夏卫,现在辖两个卫,说出去是得到重用权力大了,可云南能跟宁夏比吗?我在宁夏三十多年,只要跺跺脚,宁夏的地都得抖三抖,可到了曲靖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兴许我还得拜见曲靖知府,而且底下的千户百户也不见得听从我。”端起茶盅咕咚咚喝完,重重拍一下桌子,“宁夏这边不能放手,阿栝得过去给我看着。”
  赵惠清是想赶紧离开这京都城,可为着林栝的前程着想,总不能前头刚托人谋了差事,转天就撂挑子走,至少等开春之后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遂开口道:“相公这才刚当差,要不让我哥去宁夏待上一年半载的,然后相公过去接手。”
  “这不成,”赵霆断然否认,“鞑子每年冬春都要进犯边境,刀剑不长眼,你哥是咱们老赵家的独根苗,容不得半点闪失。”
  赵惠清嘟哝道:“那相公就能有闪失了?”
  赵霆怒道:“亲疏有分内外有别,林栝能跟你哥相比?真是女生外向,胳膊肘儿往外拐。我费心费力提拔他,又把闺女许给他,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老赵家光扬门楣?林栝家里既然没有出挑的人才,就得依附我赵家。”
  赵惠清紧紧咬着唇不说话。
  赵霆默得片刻,缓了声气,“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不是怕林栝厌憎你?只要咱们赵家发达显赫,他还敢不忍着你让着你?你听我的,爹总不会害了你。”
  赵惠清沉默不语。
  此时的林栝正在教习士兵对打。
  深秋的风呼呼地刮,士兵们个个袒露胸膛,阳光照着他们健硕肌肉上细密的汗珠,晶莹夺目。
  正如多年前,他在济南府衙教导那些半大小子一样。
  林栝眼前突然就显出薛青昊的面容。
  当初他真是下了工夫教导他,从每天的扎马步,练习体力耐力,到后来跟他对打,锻炼他的反应力和灵敏性。
  明明两人的关系一直非常好,薛青昊总是“林大哥长,林大哥短”地跟着他。
  可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只要碰面,薛青昊就跟斗鸡一样,不管打得过还是打不过,挥着拳头就往上扑。
  难道真是因为他长姐?
  林栝想破脑袋想不出何时认识个薛姑娘。
  倒是那天在锦绣阁门口见到的女子,着实让他惊讶。
  匆匆一瞥间,他没看清那人的眉眼,只记得是张巴掌大的小脸,憔悴且苍白,目中盈盈蕴着泪。
  感觉那样的熟悉,像是见过千百遍似的。
  夜里,那张面容就入了梦。
  是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那人站在他面前,身穿水粉色的袄子,湖绿色罗裙,袅袅婷婷。
  脸庞仍是模糊,唯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突兀地清楚,眼里藏着娇又含着羞,直直地看向他,情意无限。
  又好像是个夏日夜晚。
  月色浅淡,那人靠在他身前呜呜咽咽地哭,她哭得那么伤心,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把他的衣衫都洇湿了,那洇湿处灼得他的心都刺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