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瓜田蜜事》
  作者:浣若君
  【文案】
  离开郭嘉九个月后,夏晚的儿子小甜瓜呱呱坠了地。
  一年又一年,小甜瓜从个糯米小团子长成了聪明乖巧的小小少年。
  一年又一年,夏晚听说郭嘉先是金榜折桂,再得当 权者青睞,曾经不过一介书生,如今已入主中书,拜相封侯。
  原已陌路殊途的两个人,因为小甜瓜的一次意外而再相逢。
  “嫁给我,我就救你儿子!”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世间最深沉的爱意,是从泥泞中将她捧起,双手送至万人中央,她原本的位置。
  ps:女主角夏晚到金城郡后,会开设一所晋江书斋,在书斋中,定期会举行碧水论坛,并在论坛中帮助和自己一样苦难的女孩子们学习,写字,解脱因没有知识而造成的愚昧。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主角:夏晚 ┃ 配角:郭嘉、郭兴、郭旺
  第1章
  夏晚虽说早有准备郭嘉是个将死的病人,自己嫁进门是来冲喜的,但等进了新房,还是被吓了一跳。
  郭嘉平平躺在炕上,盖着张鸳鸯戏水的被子,原本就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就仿佛一块纯白面的大理石雕成的雕塑,美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棱角,却又没有一丁点儿的生气,他不像个活人。
  夏晚穿的还是她娘当年出嫁时的吉服,沉旧的黯红色,一点也不喜庆,望着撩起自己喜帕的公公,郭万担而不知所措,嗫嚅半晌,叫了声郭大爷。
  郭大爷,是她寻常见了郭万担时的称呼。
  郭万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穿着件黑布大褂,人高马大,两鬓斑白,他指着炕沿道:“坐,上炕坐了咱们再慢慢说。”
  夏晚于是坐在了炕沿上,见郭万担依旧盯着自己,遂又脱了鞋子,屈膝上炕,坐到了郭嘉的身边。
  她的脚不小心触到郭嘉平伸在炕上的手边,淡淡一股冰凉随之隔着布面袜子传了过来。
  郭万担轻轻搁下烟杆,示意夏晚拉起那只冰冷的手。
  他才想开口说句什么,忽而外面一阵吵闹之声,郭万担轻轻搁下烟杆,转身走了出去。
  “郭嘉已经死了,气儿都断了,金城郡的郎中亲自诊过脉的,你们老郭家瞒而不服,非但不埋人,还娶新妇进来冲喜,我们田家就可以告官,叫官府抓你郭万担!”
  这是水乡镇田氏一族族长田兴旺的声音,他方才还率着田氏一族的人在路口拦过新娘的轿子,最后是郭氏一族的人架着鞭炮一路狂冲才能冲过来,把夏晚送进郭家门的。
  新妇一进门,他们就开始在门外闹,吵着要把郭嘉的尸体抬出去下葬。
  这其实也不新鲜。
  田兴旺的儿子田满仓是个替补秀才,而郭嘉是水乡镇唯一的秀才,只要他一死,那个秀才名额就得落到田氏一族去。
  秀才是莫大的功名,可以免田粮税,可以见官不必跪,于一个小小镇子上的富户来说,一个秀才名额珍贵无比。
  所以,为了那么一个秀才名额,田家也非把死了的郭嘉埋土里不可。
  夏晚轻轻叹了口气,握着郭嘉的那只手凑到自己脸上贴了贴,她曾在死人堆里爬过,知道死人的手就是这样冰冷的。
  再试了试鼻息,这如塑如雕成的男子,鼻子上也没有任何气息。
  夏晚一颗心又往下沉了一截子,心说一语成谶,三年前他曾指着她的鼻子说过:“小丫头,往后永远莫叫我见着你,否则我非打烂你的屁股不可。”
  为了那么一句话,夏晚躲郭嘉躲了至少三年,如今好容易她嫁给他了,他却死了。
  虽说没了鼻息,可他又不像是个死人。他就像是睡过去了一般,平平的躺在炕上,神色冷漠而又平常,两瓣微微红润的唇,唇角凝成一条直直的线,眉头轻簇着,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一般。
  夏晚心说这样也好。
  既他死了,那些旧仇大约就可以消了。
  毕竟在郭嘉的记忆里,她曾害他叫夫子当众扒了裤子打过屁股。还曾害他叫边兵大营的人差点打死,是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
  最后一回害他,两个人差点齐齐就淹死在黄河里头,也恰是那一回,他指着她的鼻子要她发誓,往后永远也不准出现在他面前。
  外面的田氏和郭氏两族人吵闹声越来越激烈,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忽而郭万担一声响彻云宵的吼:“今儿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老子敞开了叫你们进,谁要敢进,就从老子的身上跨过去!
  老子十二岁入兵营,杀人不计其数,是想被长/枪捅穿,还是想叫老子用这锄头削了脑袋?谁他妈想试试老子的身手?”
  这平地惊雷般的一声吼,倒是惹得夏晚噗嗤一笑。不用出去,她都可以想象到郭万担扛着把锄头,壮如铁塔又铁骨铮铮的样子。
  这强壮如山的公公,二十七岁才解甲归田,还不到二十年,便双手刨出一份富裕无比的家业来,在水乡镇实在是个叫人不得不敬佩的人物。
  郭万担这一声居然吓的所有人都噤了声,渐渐的,闹事的人似乎就散了。
  屋子里的夏晚依旧将郭嘉那只手渥在手中,渐渐儿的,一只冰凉的手叫她捂着有了丝热气,她就那么凝神看着,看了许久,忽而伸手,在他白如象牙,饱满平整的额头上轻轻蹭了一蹭,缓缓将自己的额头挨在了他的额头上,轻轻挨了一挨。
  明知人都没气了,成个死人了,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夏晚还是羞红了脸。
  这辈子,不呈想还有能离他这般近的时候。
  快中午的时候,公公郭万担又进来了。
  他拨了根头发下来放在郭嘉那白玉般的鼻子处,他经过劳苦,满是皱褶的手,和郭嘉细腻,悬挺而又白皙的鼻子,恰是俗世与谪仙之间渭泾分明的差别。
  那根头发丝儿缓缓动着,这证明郭嘉手虽是凉的,但尚有一口气在,所以,郭万担这意思是想证明郭嘉并未死?
  夏晚本都接受郭嘉是个死人了,看着那根头发丝儿它竟微微的颤着,大松了一口气,恨不能拍着胸肺腑发誓:“爹,只要郭嘉还有一口气在,我会守着他的。若他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绝不二嫁。”
  这就已经改口称爹了,可见她的决心。
  郭万担道:“他这个病,时犯时不犯,虽说人都凉了,可每每犯病,胸口都会有一丝热气,拿发丝或者羽毛来试,也会有淡淡的鼻息,据以往来说他会醒的,只要能醒来,就跟常人无二。
  这也是我宁可跟田家人拼一死战,也绝不许他们拉他下葬的原因。只要咱们守着,他会醒的。”
  夏晚拼命点头:“我会守着他的。”
  郭万担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烟,望着儿子叫夏晚握在手中那只手,一语双关,语重心长:“夏晚,只要你肯守着六畜,水磨石穿,云开月来,孩子,爹给你保证,只要你愿意守着他,爹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你。”
  六畜是郭嘉的小名。
  甘州远在塞上,是个贫寒苦困的地方,便人,也大多生的粗蠢。郭嘉是双生子,还有个弟弟叫郭兴,虽说一母同胞,郭兴生的就像郭万担一般,浓眉大眼的健壮,郭嘉却自幼白皙俊美,相貌宛似天人一般。
  郭万担怕这生的俊俏美又聪慧的大儿子不能长寿,就替他娶了个极粗俗的名字,叫六畜。
  合着郭兴,还有个最小的叫郭旺,仨儿子的名字连起来,恰好是六畜兴旺。
  果真,自此之后,郭万担家牛羊成群六畜兴旺,渐渐就成了水乡镇的第一大富户。
  院子静悄悄的,整个老郭家全然没有办喜事的喜悦和热闹,夏晚握着郭嘉一只手,起誓一般:“爹,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郭万担点了点头,道:“活儿不等人,明儿一早要落霜,爹得带着旺儿给瓜苗盖瓦去,你且歇着。就拿这当成自己家,莫要觉得生分。”想了想还放心不下似的,又道:一定记得,等那些打短工照料牲口的走了,就把院门锁上,非我叫不能开,尤其是隔壁田家的人,他们是立等着要把六畜下土安葬,要真入了土,他可就真醒不过来了。”
  夏晚抿唇笑了笑,俏生生的脸上又浮起抹子红晕来:“好,一定。”
  郭万担临到门口再回头,虽说在水乡镇原来也整日见夏晚跑来跑去的,但不知为何,穿了件旧红衣的她瞧着脸蛋儿鸭圆,两道柳叶眉,红唇润润,形容气度不是那等小家碧玉式的娇俏,却格外的端庄大气,不像个山里的野丫头,反而像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
  他笑了笑,心说也是,唯有夏晚这样的相貌,才配得上我的六畜。
  只剩着夏晚和一个躺着的郭嘉了,她仍还握着他的手,从窗子望外,地主家宽敞明亮的大院子里,几个短工婆子们正在厨房门上出出进进的干着活儿。
  婆子们间或望西厢一眼,那神情中当然带着些许好奇和探究。
  当然了,想当初她爹夏黄书几乎踏断了地主家的门槛,她还曾为了嫁他跳过黄河,终于趁着为他冲喜就嫁进来了。
  要是郭嘉就此死了也就罢了,要他真活过来,看到她,会不会转而叫突然嫁进来的她给气死?
  厨房旁的水井台子上坐着个两眼泪痕的妇人,三十出头,容色娇艳,但瞧神态傻呆呆的。
  这是郭嘉的母亲吴氏,自打半年前最疼爱的女儿郭莲死后,就成了个半疯子,时而清醒,时而呆痴。
  这会儿她大约又犯了痴病,脸上泪痕斑斑,就那么怔怔坐着出神,家里雇的短工婆子们从她面前走过,她似乎也恍然未闻一般,连眼也不眨。
  收回目光,夏晚自窗台上拈起一枚洒帐用的硬块糖含进嘴里,默默的含着过时间。
  傍晚日头快落山的时候,有个短工婆子端了饭进来给夏晚,待她吃罢收走碗,又送了热水和帕子进来,收拾罢灶案,温好热水,全都回家了。
  就着婆子们抬进来的热水,至少三天没有洗过澡的夏晚在卧室的外间舒舒服服又洗了一回澡,洗罢之后,拿崭新的白帕子擦着头发,边擦边走进了卧室。
  脱掉那黯沉沉的红吉服,下面是件白底染着淡淡红碎花儿的薄袄子,恰包臀,极好的勾勒着这豆蔻佳年小姑娘的腰身。
  她也才十四岁,虽说来之前老娘孙氏也给她看过压箱底儿的避火图,可究竟不知道洞房是个什么。
  面前平躺着的男人连呼吸也成了游丝,想洞房也不可能,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万一就这样死了,身上淡淡一股炕腥气,怎么办?
  将手中的帕子拎成半干,再解了郭嘉的衣裳,夏晚便替他擦拭了起来。
  第2章
  不得不说,郭嘉容样儿生的好,身材也紧致到无可挑剔。虽说唯独胸口有一丁点的热气,但混身的肌肉仍还紧实无比,全然不像是个病人。
  夏晚拿着块热帕子,从额头到眉眼,仔仔细细替他擦拭着。
  打小儿就认识,但这还是头一回,夏晚如此放肆的欣赏郭嘉的相貌。
  沉睡之中,他两道墨色匀称,根根分明的眉毛都有些格外的温柔,增一分太粗,少一分太细,清秀中带着几分凌厉,帅气之极。
  鼻如悬柱,自山根位置突起,增一份太蠢,少一份太秀,阳刚之气十足。
  一点薄唇,淡淡的绯红,抿成一道线,微微的抿着。
  自打七岁那年夏晚指认郭嘉在私塾于夫子家的小妾上茅房时,往茅坑里扔过石头,叫于夫子当众扒了裤子打过屁股之后,他每每见了她,都是恨不能宰了她的凶恶样子。
  夏晚端详着这沉睡中少年的脸,回想戒尺落在他紧窄窄的屁股上,一下一个红印时,他满脸胀红的样子,忍不住贴头在他额头上,又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
  那也是她头一回见识他温良表面下的坏。